第三十章 激烈的爭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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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半,宋清河臨時值了夜班,還沒有回來。
簡安靜靜地坐在床上,手裏是一遝林佳妮特意送來的打印件。
足足十幾張紙,裏麵涵蓋了安娜當初從住院到出院所有的診斷記錄和治療記錄。
簡安在醫院待過,看著隨診記錄那一欄寫著ptd、抑鬱症中期等字樣,內心觸動極深。
那個時候,普華剛剛引進最新補充版本的d-5量表,那是專門用於診斷精神疾病的,宋清河毫不猶豫地將安娜列為第一個用其測試的病人。
要跟宋清河攤牌嗎?關於林佳妮這次蓄謀已久的要挾。簡安糾結不定,無處發泄,隻得用牙齒在嘴唇上咬出了血。
當時醫院一定有林佳妮的線人,才能在宋清河眼皮子底下把安娜的病曆複印得這麽詳細,且上傳到百度雲裏永久保存。
宋清河下班回來的腳步聲在走廊裏剛響起第一聲,簡安就敏感得像挨了燙的小貓一樣,跳起來將病曆塞進抽屜,然後裹進被窩裝作熟睡已久的樣子。
由於用力過猛,她的後腦勺磕在床頭,此刻嗡嗡直響。
宋清河不管多晚下班,都會進來看她一眼才肯回屋,今天也不例外。
“安安,真的睡著了嗎?”
宋清河笑著用手指在她頭上抓撓兩下,開玩笑似的試探。
如果在平時,這隻是隨手打鬧的小動作而已,然而今天簡安腦袋上剛剛磕出一個大包,好巧不巧,宋清河的手正觸摸在那個位置。
“怎麽回事?什麽時候磕的?”他嚇了一跳,趕緊抱起簡安的腦袋借著燈光看了看,好在不嚴重,稍微滲出一些粉紅的血液組織。
簡安也整理好頭發坐直了身子。
“我自己磕的,剛剛又夢到於斯譚了,心裏難受,順便磕一下,清醒清醒。”
簡安知道,“於斯譚”這三個字永遠都是他們兩人之間氣氛降至冰點的助推劑,因此,故意說出來刺激他,好讓他忽略抽屜裏不慎露出的病曆一角。
“夢到就夢到唄,什麽時候……也夢夢我?”
宋清河今天累了,不想起爭執,故作輕鬆地回應道。
“你整天在醫院上班、加班,沒完沒了的忙,怎麽有空讓我夢到呢?”
宋清河聽到這裏,雖然覺得委屈,但也突然鬆了口氣,隻道是簡安因為他工作太忙才發了脾氣,沒有往別的地方多想。
“對不起,很久都沒有陪你了,明天,明天下午我請假,你想去哪裏都可以。”
“好,你不用請假,把晚飯的時間空出來就好。到時候你,我,林佳妮,我們一起出來吃飯。”
“為什麽還要帶林……好,你想熱鬧的話,帶誰都可以,還有周嶺,曾琦和小黃,他們要不要也來呢?我幫你約。”
“不用,隻我們三個人就好。”簡安避開他詢問的眼神,勉強擠出一絲笑容道。
三個人的氣氛,多少有些尷尬。
宋清河一向是喜歡避嫌的,將林佳妮的座位安排的有八丈遠,似乎隻是為了給她一口飯吃,眼裏絲毫沒有對她哪怕多一絲的關注。
簡安看著他這個樣子,心裏有點兒亂。
但凡宋清河對林佳妮有一絲好感,但凡林佳妮沒那麽多複雜的心思,她也能放心的把宋清河送到林佳妮身邊去。
林佳妮看看簡安,下巴往宋清河坐的方向暗示了一下。
簡安懂她的意思,然而並不想如她所願。
宋清河的前程固然要保,除此之外,簡安不想對林佳妮這個人有任何擔待。
林佳妮看這個情形,知道讓宋清河坐的離自己近一些幾乎無望,這個時候似有意似無意地淡淡道一句“下次還是在家裏吃比較好,清河做的飯好吃,又幹淨,又有意義。”
聽上去,語氣裏不無遺憾。
簡安直接回絕道“他忙,屋裏又亂,禁不住常常舞刀弄碗,現在有人做好食物,現成的端給你吃,不高興嗎?”
宋清河以為兩人來之前在家起了矛盾,互相嗆幾聲,趕緊從中調和幾句,以免影響簡安吃飯的心情。
為了不讓宋清河起疑心,簡安迅速調整好情緒,一門心思地討論,這飯桌上的豆腐多麽的嫩,牛肉多麽的鮮,排骨湯多麽的濃。
然而,林佳妮卻並不想消停,力求將簡安斷舍離的進程加速推進。
她每吃幾口,便拿起紙巾輕拭櫻唇,對著宋清河軟軟絮語,講述她在美國看到過的渾圓日落和透明的海,海邊有穿一條沙灘褲就能登雜誌封麵的男孩子,有通晚清明的漁火,還有免費音樂和一整盤價格不菲、肉質鮮美的海螺。
三言兩語,便轉到了當年安娜和於斯潭,宋清河與她,四個人在海邊玩的往事。
這情侶組合,搭配的夠好。
簡安強忍心裏翻來覆去的倒胃感,倒也突然覺得,這會兒正是順勢借來炮火,脫離宋清河的好時機。
如果是安娜,她最討厭被威脅,這個時候可能已經把林佳妮撕碎喂狗了。
隻可惜簡安不能做出安娜這樣的決定。
“老宋,難怪你從來都不希望我去找於斯潭,原來我以前跟於斯潭,感情這麽好啊!”
宋清河聽到這話嚇了一跳,連忙看一眼林佳妮,示意她立刻噤聲。
“那是安娜,不是你。”
“我如今跟安娜又有什麽區別呢?每天晚上都夢到於斯潭,我卻不能去救他。現在每天這樣跟你在一起,吃吃喝喝,卿卿我我,真是徒生罪過。”
宋清河聽到這兒,此時的臉色非常難看,震懾力極大,足以殺死一頭野豬。
簡安低著頭望著湯碗,繼續道“還有對麵坐著的這個人,真沒想到你們倆當時這麽要好,你跟誰在一起都行,怎麽會是她呢?”
經曆過昨晚的刺激,宋清河僅存的理智早就在剛剛簡安脫口而出的那些話裏支離破碎,此時更是心灰意冷。
他看著簡安的眼睛認真地重複道“是啊,以前……為什麽會是她呢?”
簡安眼看著情形跟預料中的一樣,淡淡一笑,強行逼退眼裏的水汽,接著往外丟炸彈。
“哦,忘了你們倆以前還有過一段感情糾葛呢,看來,是舊情難忘,死灰複燃了。”
宋清河沉默地垂下眼睛兀自生氣,氣著氣著反倒笑了,舌頭舔了下幹澀的嘴唇,無言以對。
簡安知道他上班的時候忙起來,連口水都喝不上,此時從醫院下班直接趕過來,想必是保溫杯都忘記帶了。
她不動聲色地將水杯往他那邊推了推。
果然,宋清河一口氣喝了個幹淨,杯子離開嘴唇時,手背順勢將臉上的水跡抹去了。
“簡安,你今天到底在生什麽氣呢?”
“沒什麽,累了,不想繼續了,現在對我來說,尋找於斯譚比任何事情都重要。我已經跟何叔打過招呼了,明天就搬回簡家的老房子,我現在住的房子你不用急著退,林佳妮住在這兒,你照應著也方便。”
簡安說完,丟了個眼神給林佳妮,走了。
不用回頭也知道,宋清河此時如同五雷轟頂,臉色極其難看,林佳妮適時地上前照顧,極盡溫柔良淑。
那天晚上,宋清河不知道是怎麽回到家的,林佳妮也不知道去了哪裏。
宋清河滿身酒氣,開門衝撞進來的時候,簡安正蹲在客廳慢慢收拾行李,東西太多,一直堵到門口。
何叔站在一邊,看了眼宋清河,打包的手登時便停了下來,一臉尷尬,不知道究竟該幫誰。
宋清河示意何叔先出去,自己有話要跟簡安說清楚。何叔臨走前,小聲提醒簡安:“清河平時酒喝的少,今晚突然這麽大量,你看著他點兒,可別酒精中毒了。”
“他是醫生……”
“那是精神科的醫生,不是全科,安安,置氣歸置氣,千萬別做讓自己後悔的事情才好。”
何叔說完便出去了。
意料之中的,宋清河將麵前雜亂無章的行李一一拿開,很快在自己和簡安之間疏通了一條小道。
他漸漸逼近,手裏舉起幾張紙,在簡安麵前抖啊抖的,聲音也隨著報紙一顫一顫
“誰讓你動這些東西的?你什麽時候動的?是不是從動這些東西開始,你就沒有忘掉過於斯譚?”
簡安看他這個樣子,一開始誤以為他手裏拿的是安娜的病曆單,待看清那是以前他藏在地下室箱子裏有關於斯譚那次空難的報紙時,默默鬆了一口氣。
一抬眼,看到宋清河凶神惡煞般憤怒而痛苦的臉。
還能怎麽辦?接著演吧。
“算是吧,你不能阻止我知道真相的權利。”
“真相?”他冷笑一聲。“你以為什麽是真相?”
“就是……你,森西,林佳妮,林佳妮的哥哥林佳遙,還有……於斯潭。”
從上次潿洲島事件後,簡安有一段時間沒理會這些事了,好在有些名字還記得,倒也說的流暢。
說到於斯譚的時候,不知是有意還是無意,簡安的聲音突然壓低下去,但宋清河還是聽到了最後一個名字,睜大眼睛瞪著她。
他雙手攀附在簡安的臉上,拇指感受到她太陽穴突突跳動的血管,說道:
“真相就是,2016年6月15號,於斯譚從巴黎飛回來找你,可飛機不知怎麽的,就是找不著了!”
宋清河的喉結上下跳動著,聲音發生了一些變化。
“我一直都沒想明白,到底怎麽回事,飛機怎麽就出事了呢?每個人都很痛苦,而你,你為什麽就不能睜開眼睛,看看你身邊的人?嗯?”
說到這兒,宋清河強行扳過簡安的臉,一雙眼睛緊對著她那一雙眼睛,繼續問道:“嗯?你能不能看看我?”
簡安整個身體如同冰雕般僵硬,完全不知道該如何應對,她愣了那麽一刻,猛地推開宋清河跑到門外,顫抖著聲音對何叔說:
“叔,咱們今晚就走,不等明天了……”
宋清河站在屋內,聽著,眼睛深深地垂下去,身體裏突然像某種東西倏地抽離一般,沒有任何支撐地癱到地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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