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四章 初夢月光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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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深夜不知幾點,簡安突然從沉沉的睡意中醒過來,聽到工作晚歸的宋清河站在門外叫她。

    起身的時候,心裏有些詫異:印象中,宋清河還在普華住院,常常穿著大大的病號服,胳膊夾著病曆本在精神科的病房裏挨個兒穿梭。

    來不及多想,宋清河催促的很急,穿著一身西裝筆直地站在門外。

    簡安困的厲害,用手撐起耷拉的眼皮就往外走,離門隻有幾米遠,中間隔著一小段青灰色的月光,但這距離怎麽走都走不完。

    宋清河更急了,在門外不斷地叫著簡安的名字,手伸過來想要拉住她,問道:“簡安,你怎麽了?為什麽不回來?”

    簡安也急了,越著急,眼睛越睜不開,腳動不了,也說不出話,喉頭好像被人扼著一樣緊縮。

    再試一次。

    簡安穿著單薄的睡衣,搖搖晃晃沒有重心,幾次都歪倒在離門幾尺遠的地方,眼睛不用手撐著根本就睜不開,也看不清宋清河的臉,隻聽到他急切的呼喚聲和粗重的呼吸聲。

    簡安整個人在似明似暗的月光中不知所措,不知道到底發生了什麽事情。

    恍惚聽得一聲響動,似乎是鬧鍾突然敲定的“叮當”聲,那種被束縛的感覺忽然就消失了,簡安站起來,身上清爽許多。

    門開了:門外沒有宋清河,也沒有霧。

    簡安摸著腦門,心想:這下糟糕了,額頭這麽燙,發燒厲害,宋清河該怎麽辦??

    這時候,眼皮上沉墜的重量被某隻手忽然掀開,然後整個人被推進一扇隻有月光的窗。

    恍惚中,簡安手裏正抱著一堆藍色的酒瓶,在小屋裏來回穿梭,屋裏都是來消遣時間的客人,身體時不時隨著音樂輕輕晃動。

    簡安帶著任務而來,要找到屋裏最大方的那位顧客。

    隱約感覺到,有人正倚在一片有著大朵木蘭花香氣的角落,望過眾生浮相的臉,等著買她手裏最後一瓶淡藍色的酒。

    於是,簡安撥開人群尋找,拂衣去袂,頻頻回首。

    沒有人敢要這瓶酒,而簡安也不願意給,直到她看到一張空桌上放著一個幹淨的玻璃杯,盛著半杯淡淡的白水。

    玻璃杯後,是一個眉眼如水般清淡的少年,身穿黑色外套,側臉對著簡安。

    鬼使神差一般,簡安快速掠過人群過去拉住他。

    就在這時,那些人像提前約定好似的,突然在一陣悄無聲息的風裏就此褪去。

    那少年有所察覺,從餘風中回過頭,睜開一雙淡藍色的眼睛看著簡安。

    四目相望那一刻,簡安看到他眼裏帶有火苗一樣的種子,心下有些遲疑。

    是的,於斯譚的眼睛是淡藍色的,他是混血。

    這是簡安第一次如此清晰地認出於斯譚完整的臉。以往嗜睡的那些時日,她整天做夢,都隻是夢到於斯譚的一些隻言片語,背影側側,而宋清河早已將於斯譚所有的照片收起來歸置高閣,不肯讓簡安看一眼。

    簡安後退兩步,想看看宋清河在不在背後,等發覺整個屋裏隻剩她跟於斯譚兩個人,隻得鼓足勇氣走上前去,將懷裏僅剩的一瓶淡藍色的酒遞給他。

    於斯譚的目光落在酒瓶上,嘴唇動了動沒有說話,隻用一雙眼睛半是驚喜半是憂愁地看著簡安。

    就在那一刻,簡安手中淡藍色的酒瞬時變成熱帶遷徙的蝴蝶,張開翅膀呼啦啦地飛去了。

    於斯譚對著這情景深深看上一眼之後,落寞盡收眼底,那目光複又回到簡安身上,淡藍色的眼睛像魅藍的雪,像一處驚世不動的深潭,又像來生,打開簡安前世所有的記憶。

    那是安娜的記憶。

    於斯譚攜著一塊月光石從異國他鄉輾轉回到a市,&nbp;在簡家老宅裏半跪在安娜麵前,雙手將月光石遞上。

    簡安第一眼看去,發現那隻是一塊普通的石頭,奇就奇在,石頭的紋路異常清晰,在靠近觀看的那一刻,這紋路突然裂開,從縫隙中生長出無數色彩斑斕的光,任何人看到這景象都移不開眼睛。

    等光線褪去,這奇石就變成了一塊玲瓏剔透的水晶,於斯譚將水晶戴在安娜頸上,用手撫摸一下,手指順勢攀附在安娜臉上,目光灼灼,鄭重其事地在眾人麵前對安娜說著什麽。

    簡安聽到二叔說:“小王子,你的這塊石頭,算是這世界上獨一無二的訂婚禮了。”

    小王子?

    簡安在心裏默念了一遍,不懂二叔和安娜為何叫於斯譚小王子。

    安娜的記憶在簡安腦中如利劍般迅速生長起來,刺得她太陽穴上劇痛。

    簡安捂住腦袋蹲下身去,發現自己仍然身在那間小屋裏,而於斯譚,正一步一頓地走近。

    他拉起簡安,伸手在她心髒的位置比劃了一下:“你戴上月光石,它剛好垂落在離你的心最近的地方。我也願意永遠落在這裏。”

    簡安握住他的手,發現他渾身冰涼,正想開口替安娜問一句:“這麽多年了,你究竟在哪裏?”

    屋子一陣晃動,如同幻境破碎的強烈撞擊聲,於斯譚突然消失了!

    簡安在內心極度的驚詫和劇痛中清醒過來。

    宋清河正杵在床前一動不動,望著簡安,身上的病號服沒有換下,顯然,他還沒有被張主任允許出院。

    身後的小黃和曾琦麵露難色,不知道該說些什麽,兩人將腦袋湊在一起小聲嘀咕道:“老宋昏迷時說的胡話夠嚇人了,沒想到,簡安昏睡起來說夢話更嚇人……”

    簡安回憶到剛剛的夢境,太真實了,一時半會兒還沒有緩過神來。

    宋清河率先打破沉默,俯身過來,撫摸著簡安額頭清淺的溫度,說“你燒了整整三天。我以往治療你所費的功夫,都白扔了。”

    這個“你”,不曉得他指的是安娜還是自己,但簡安聽的出來,宋清河這話的意思是,自己的病情又嚴重了。

    簡安動動嘴唇,想向宋清河道歉,卻被他及時搖頭製止,一言不發地拿著聽診器伸進她衣服裏檢查基本體征。

    “跟張主任說一聲,體征都穩定,不用他再過來看了。”宋清河轉頭對著小黃道。

    小黃如遇大赦般逃出病房,走的時候順手把曾琦也捎上了。

    簡安抓住他宋清河的手腕,示意他不用再聽了。

    “我夢到於斯潭了,真正的於斯譚,他就坐在人群當中看著我,等我過去。可是我沒能走過去。”

    宋清河似乎想說什麽,終究沒說出口。隻是深深歎了一口氣,將衣袖抽離簡安蒼白的手。

    簡安托曾琦帶來了自己以前落在辦公室的記錄本,那裏麵有她偶爾記錄下來的一些線索,宋清河並不知情。

    她知道,安娜出現在她的夢境裏,一定是希望她能順著夢境中於斯譚給出的線索,找到那塊石頭,再進一步找到於斯譚的消息。

    “離你心髒最近的位置。”

    “小王子。”

    “我也願意永遠在那個位置。”

    ……

    簡安運筆不停,頭腦快速運作,將所有跟夢境有關的信息“唰唰”地記錄下來。

    曾琦闖進來,鬼鬼祟祟地往背後看了一眼,劈手奪下簡安手中的筆道:“老宋又生氣了啊,他費老大勁兒把你從泥裏往外薅,你倒好,一個勁兒往下禿嚕,你這是有多不爭氣啊!”

    簡安聽罷,將手裏的本子合好放到桌上,打探道:“他這次生氣有幾級?五級?六級?”

    “呃,反正比上次孫月私自離院的風力更大,你要小心了!”

    簡安溜出病房,拉長衣袖將手腕上的住院帶子蓋住。她知道要想到宋清河的診室,必要經過張主任的辦公室,因此刻意低了頭將自己藏進病人堆兒裏,不動聲色地混過去。

    哪成想,怕什麽來什麽,張主任此時正難得悠閑地坐在辦公室“噠噠”敲著桌子,一雙眼睛緊盯著走廊裏來來回回的病人。

    “哎!那個誰!簡安?”

    簡安聽到這聲召喚,腿一軟,故作毫不知情的樣子來到張主任辦公室,暖笑道:

    “主任,您找我?”

    “別緊張啊,你現在是病人,不是老宋的助理了,我不管說誰,都說不到你頭上啊!”

    “是是……”

    “那個,你跟老宋住一個病床,不太好吧?影響他休息。這樣,我看你燒退的差不多了,給你開點兒藥,回家自己吃幾天就可以了,至於老宋那兒,你勸他多住兩天吧,這條命既然撿回來了,就不能不愛惜。”

    “是,我這就把老宋從辦公室拖回來躺著。”

    簡安低著頭一溜煙兒地跑了。

    張主任倒是不淡定了,結結巴巴地問一旁的助理道:

    “她……她說的什麽?宋清河又回診室看病人了?到底是誰給他的膽子!”

    簡安走到宋清河診室外,給曾琦使了個眼色,曾琦會意,將後麵排隊掛號的病人一律全掛到另外一個診室了。

    簡安敲了敲門。

    “來。”

    宋清河抬頭一看是簡安,勉強擠出一絲笑意道:“燒退了,開始到處亂跑了啊?”

    “我剛碰到張主任了,他說讓我把你拖回去躺著。”

    宋清河聽罷又是一笑,沒吭聲。

    簡安俯身按住他肩膀,在他耳邊吹氣道:“如果你現在乖乖回去躺著的話,今晚我偷偷帶你去百花街吃大餐,保證不讓張主任發現。”

    “腸胃不好,不吃。”

    “那……我回家熬粥給你帶過來。”

    “心情不好,不吃。”

    簡安心裏暗自後悔:老宋這次生氣的風力果然不小,美人和美食居然都誘惑不動他。

    算算時間,又該換藥了,簡安伸手去掀他白大褂下穿著的病號服。

    宋清河連忙起身回避道:“不用,等會兒讓小黃來換。”

    簡安看他又開始避嫌的樣子,突然想到這次事故之前,林佳妮說過的話,神色慢慢消沉下來。

    也許這樣避嫌,是個好事兒。何叔能看住林佳妮一時,卻不能時時堵住她的嘴。

    宋清河看簡安的模樣,以為她是傷心了,解釋道:

    “你這樣陷入沒完沒了的夢境,時間一長,會跟現實世界解離的,更嚴重的是,你的意識可能會跟你的身體完全解離開,這是相當危險的……”

    “不,也不全是壞事,我好像知道月光石在哪兒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