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章 死亡證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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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紐約繁鬧的街頭。

    這條街的藝人和流浪漢一樣多,寬簷大帽,眉目閑適,偶爾哼上幾句經典民謠。

    來往的人雖多,或路過,或駐足,或施舍,安安靜靜,互不打擾。

    在一輛熱狗車遮擋的角落,一位流浪漢正大口啃食手裏的麵包。

    那麵包裏原本有一根肉分充足的香腸,卻中途被人搶了去,隻剩光禿禿的麵包卷硌在手裏。

    那也得吃,總比餓肚子待到天黑要好。

    這位流浪漢應該是初來乍到,縮在角落裏異常安靜,一隻漁夫帽遮住一張灰土遍布的臉,唯有帽簷內側,時而露出的一雙直勾勾的鷹眼能讓人勉強認出,這不是普通的流浪漢。

    紐約街頭的流浪漢雖多,但幾乎人人自愛,要麽整日醉心藝術,要麽呼喚愛寵,一躺就是一天,能找到幹淨的水洗臉,就絕不讓自己的一張臉素著落灰、落土。

    唯有這一位,刻意裝扮的痕跡太明顯,反而令人生畏,貓狗都不敢近前去,也就隻有醉漢敢過去搶他的熱腸吃。

    此人,正是林立。

    倒也不是他這人不愛幹淨,紐約街頭有很多可取的自來水,便利店跟快餐店裏更是有免費的衛生間可用,隻是他一向善於隱藏鋒芒,才刻意將自己埋汰得比真的流浪漢還讓人覺得害怕。

    傍晚,街上的光線暗了許多。

    寫生的學生收了畫板去吃快餐,攝影的老師傅取下相機,蹲在夕陽下獨自擺弄著三腳架。

    這正是林立出手的好機會。

    他緩緩站起,抖落肩上破舊的外套,內裏穿戴一片嶄新。他一邊沿街走著,一邊隨意伸手摘下路邊商店掛出來展覽的皮帶、帽子、釣魚竿等物,如同探囊取物一般自然。

    就這樣,一路披披掛掛地走回林家。

    他自知林家從那天出事之後,肯定有人過來看著,他想取回自己的一些物件,得準備好攻擊的利器。

    僻靜的大院,四下無人。

    林立正詫異間,忽見院內閃出兩個人影,嚇得他趕緊躲起來。

    那兩人一邊疾走,一邊交口說著話。

    “以後換班要更嚴一點,以防讓那個姓林的鑽了空子!”

    “明白,我一一交待下去,我們的人每天守在這兒,直到抓住那個姓林的!”

    “二叔這場病差點沒熬過去,都是這人害的,我們在這裏守著,輕則讓那人有家不能回,重則抓他回簡家,秘密‖處置了,怎麽都不虧!”

    “你說的對,不光是白天,夜裏也要每隔一個小時換一次班,任何人都不能懈怠!”

    那兩人說著,一路朝東邊去了。

    林立待外麵一點動靜也無,趕緊偷偷跟過去看了一眼,隻見簡家的一撥兒保鏢,早就在附近紮下了大本營,專門看著林家。

    這樣,他自己書房裏的東西,任是一紙文件、一件武器都取不出來了。

    林立整理了下頭上的帽子,把帽簷壓得更低了,悄悄離開林家的大門,原路返回了。

    建築巍峨的林家大院,跟林立孑然一身的背影和腳下蜿蜒曲折的小路,對比異常鮮明,不由得讓人回憶起事發那天,簡安跳進海裏,整個局麵便不受控製了。

    簡家二叔倒在何叔懷裏之後,何叔第一時間發起警報,簡家數十位在附近待命的人一擁而上,如同撕撲食物的餓虎,恨不能將林立當場撕碎。

    如果不是林立身邊的兩位下屬拚死護著他,直到口鼻流血,暴斃而亡,林立也不會留著一條命,混進紐約熙熙攘攘的街頭。

    那天,林今來趕過去的時候晚了一步,隻來得及叫救護車,先把宋清河跟簡家二叔送到附近的醫院。

    簡安一下了海便沒有蹤跡,林今來在海裏泡了很久,始終沒有找到人,隻好叫來海上搜救隊。

    整整十四天過去了,早就過了最佳救援時間。

    所有人的等待,都隨著滴滴答答流逝的時間而黯淡下去。

    趕在簡家的人去封死林家之前,林今來用手裏那把帶有麋鹿標誌的小刻刀作為信物,救出了葉揚。

    葉揚被林立關了多日,早就體力不支,林今來見到她的時候,她正虛弱地躺在床上。

    林今來給她灌下兩支葡萄糖,然後抱去醫院。

    “簡安呢?”葉揚閉著眼睛有氣無力地問道

    “她……不太好。”林今來低聲道。

    “你說的不太好,指的是……”

    “她……死了。”

    林今來避開葉揚悲慟的眼神,喉頭拚命壓製住哽咽的聲音,強忍眼淚,將葉揚放到車上。

    葉揚跟宋清河的病床緊挨著。

    林今來找到醫生,想將兩人適當隔開,以免提到簡安,兩人的情緒都控製不住。

    結果發現,自己的這個想法很多餘,因為,宋清河從那之後,再也沒有開口說過一句話。

    林今來代替哥哥林立去簡家賠罪,想看看簡家二叔,卻被何叔早早地擋在門外。

    一整天煎熬的等待之後。

    何叔出來擺餐,驚訝地發現,林今來居然還恭恭敬敬地坐在大廳等著,眉目低垂,滿臉愧疚。

    “你回去吧,二叔誰都不見,不止是不見你。”何叔勸道。

    “我隻是想看他老人家一眼,簡安在的時候,交給我一些東西,我想還給二叔。”林今來誠懇地哀求道。

    簡安給的東西,他自然是視若珍物,隻是他自知哥哥林立罪孽深重,已經給簡家造成不可挽回的損失。

    他姓林,是唯一一個還好好站在簡家人麵前的林家孩子,不得不試著以微薄的能力去償還簡家。

    何叔聽說林今來手裏有簡安的遺物,自然猶豫了,最終,還是決定去裏麵告訴二叔一聲。

    約摸半小時左右,二叔屋裏的門“吱呀”一聲打開,像古老的象牙發出一聲沉悶的咀嚼聲。

    何叔探出頭來,沒有說話,隻示意林今來趕緊進來。

    林今來看到二叔坐在椅子上,頭發花白,嘴唇幹裂,水米不進,心裏更是難忍愧疚,不禁上前幾步俯身握住二叔的手,道:

    “叔,我喂您喝口水吧,這樣下去身體會垮掉的!”

    二叔沒有開口,也沒有看他,隻是彈了彈褲子上的褶皺,懶得理會。

    何叔趕緊衝林今來搖搖頭,示意他長話短說,不要多打擾二叔。

    林今來從懷裏拿出一包東西送到二叔眼前,緩緩打開。

    “這是簡安住在郊區小院的時候,交給我保管的,說是二叔和何叔給的,她一直留著。”

    二叔的眼珠活泛了一下,仔細看著眼前這些東西。

    一張銀行卡,幾塊沒有打磨的石頭,還有一張取手工麵條的大額惠券。

    何叔最先認出那張銀行卡,忍不住別過頭,不敢再多看一眼。

    那是二叔第一次回來跟簡安見麵前給的。

    二叔做生意雖然心細,但對新出現的簡安卻絲毫不了解,隻得按照以前安娜的喜好,提前給了何叔一筆錢,讓他交給簡安置辦衣服。

    本以為她馬馬虎虎弄丟了,沒想到還一直留著。

    那些石頭是二叔回來幫簡安整治了林立在國內的俱樂部之後,現場收繳來的,是難得一見的奇石,二叔在手裏把玩幾天後,就送給了簡安。

    這些東西,二叔自然也認了出來,他伸出顫巍巍的手指,越過其它東西,直奔那張麵券。

    二叔在簡家老宅最喜歡吃的牛肉麵,用的就是這家老字號的手工細麵,簡安一直記得,還用自己在宋清河那裏掙來的微薄的薪水,辦了這張大額的券,說是專門孝敬二叔的。

    二叔再也控製不住,手指不慎將那些東西打翻在地,何叔跟林今來同時去撿。

    何叔扶起林今來,催促他趕緊回去,一邊摟住二叔的肩膀安撫著。

    林今來不忍,一步三回頭地看著二叔,自己也不禁淚流滿麵。

    他整頓好情緒,去醫院找葉揚。

    “我好了,我們回a市吧。”&nbp;&nbp;葉揚直勾勾地盯著他道。

    林今來四處找了一圈,沒看到宋清河。

    葉揚自然知道他在想什麽。

    “不用找了,他今天早上一個人走了,自己辦了出院手續。”

    林今來坐在空空的病床上,左右思忖,眉頭緊皺。

    以宋清河現在的身體狀況和精神狀態,原本是要多住一段時間的。

    他在普華是出了名的工作狂,特別能熬,如今回到a市,回到普華,真不知……

    林今來非常擔心,立刻給自己的助理打電話,要來了宋清河助理小黃的電話,對他細細囑咐一番。

    回到a市之後,林今來安頓好葉揚,直接回醫院去找宋清河。

    他的診室空空如也。

    曾琦一早聽小黃說了這些事,站在一邊小心翼翼地看著林今來,不知道該不該提醒他。

    “宋醫生呢?他今天是不是沒來?”林今來終於發現了曾琦,開口問道。

    “他……來了,在住院部。”

    “還在查房嗎?我去找他!”

    “不,他是住院,在張主任那裏。”

    林今來聽罷,心裏已經明了宋清河現在的狀況,手指無力地垂了下來,沿著走廊緩緩離開。

    日子還得繼續。

    忙碌的工作很快沉沒了所有人的情緒,生活步入正軌,時間也陷入一圈又一圈的年輪之中。

    宋清河回來之後,在普華花了很長一段時間才康複。

    林今來常去探望,時不時幫曾琦傳達一些精神衛生科住院部的消息,希望能占用他一部分精力,不用整天沉溺於往事當中。

    盛夏之末,天氣突然涼了起來,宋清河換了長袖的病號服,正安靜地坐著喝粥。

    小黃剛接完一個電話,慢慢往病房裏來。

    “問了嗎?”宋清河頭也不抬地問道。

    “問了……”小黃唯唯諾諾,不敢說。

    “怎麽樣?”

    “周嶺說……說……”

    “說什麽?”

    “他說,剛才查了人口信息,簡家……確實已經申報了簡安的死亡證明。”

    宋清河手裏的勺子一沉,掉進稀湯寡水的粥碗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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