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七章 比客人還拘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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a市,周末格外忙碌的普華醫院,一陣沸騰的交接班時間。
曾琦換上護士服,將幾支簽字筆放進左胸前的上衣口袋裏,信步走進宋清河的診室。
此時,門診大廳的病人還沒開始排號待診,屋內難得寧靜。
曾琦咬了下嘴唇,展開手裏緊緊握著的一張卡片,輕輕放至宋清河辦公桌的左上角。
“宋主任,這是咱醫院最新受邀的一期論壇,說是心身醫學結合的最新方向,院長說,想請您代表咱醫院去參加……”
宋清河抬眼看了下,道:“知道了,放桌上吧!”
曾琦看他漫不經心的樣子,欲言又止,忽見他正微微蹙著眉頭,認真寫著一張新的病曆。
她不禁湊過去看了一眼,瞄見一個熟悉的名字。
“孫月?她……不是出院很久了嗎?”
“又複發了。”
“怎麽會?她當時出院時,是我給她做的評估,各方麵指標都不錯,完全符合出院的標準,而且,您也過目了。”
“她這是出院後回到家,又在特殊情況下誘發的特殊刺激,有一段時間了。幸好這次複發的症狀沒上次嚴重,還按以前那套完整方案治療就好,最主要的,就是避免原發的刺激。”
曾琦點頭表示自己記下了,一邊想到以前看過的孫月的詳細資料:父親入獄,母親兩次改嫁,男朋友和繼父合起夥來欺騙她的感情和錢財……
這些內容,在新聞和論壇上一抓一大把,在常人來看,隻是不辨真假、十分狗血的一段文字,但是當這些內容統統成為真實的東西,同時壓在一個人的身上,痛苦可想而知。
想到這兒,曾琦不由得深深歎了一口氣:“哎,原生家庭啊……”
宋清河停下手中的筆,抬眼望著她,道:
“待會兒你打個條‖子,我來批,給孫月申請咱們醫院剛下發的那個免費試住普華療養院的政策。”
曾琦嚇了一跳。
“哇,老宋,一個住院醫就一個免費名額,唯一的,你就這樣給孫月了?!”
宋清河不以為然地看著她。
“你想住嗎?我可以把名額送你。”
曾琦聽罷,臉色一變,轉身就出了診室,口裏還嘟嘟囔囔的:“老宋,你看你現在的嘴巴有多毒……”
“回來!”
隻聽宋清河在後麵不緊不慢地喊了一聲。
“你口袋裏的筆留給我兩支,前天發的,我已經找不到了。”
曾琦剛走一半,聽到這些話,無奈又焦慮,隻得重又折返回來。
既然回來了,不得不多提醒老宋一件事情。
“老宋,那個論壇,你得看下……”
宋清河收下簽字筆,頭都沒抬就回複道:“知道了,先放那兒吧。”
看他這副模樣,曾琦覺得有必要狠狠地提醒他一下。
“地址!老宋,您重點看看這次論壇的地址!”
宋清河見曾琦“噠噠”敲著桌子,咬牙切齒的模樣,急忙一手翻開那張製作精良的邀請函,一邊順手拿起保溫杯大口喝著。
剛打開,一眼看到兩個燙金大字:紐約。
一口滾燙的水噎在喉嚨,上也不對,下也不對。
宋清河掩住口鼻咳了幾聲,將邀請函丟到角落。
“你去忙吧,我待會兒親自給院長打個電話。”
曾琦早料到是這個結果。
雖然院長昨天轉交邀請函的時候,已經囑咐過曾琦,多做做宋主任的思想工作,要他克服心理魔障,重新審視這次機會。
但是,以老宋當年那次心理創傷的嚴重程度,曾琦是斷不忍舊事重提的。
不過,既然老宋說了,要親自打電話跟院長溝通,那就讓他親自聽聽院長的勸,總比自己硬凹的好。
想到這兒,曾琦如釋重負地聳聳肩膀,回了護士站。
宋清河診室內,那部內線電話正發出委婉的“嘟嘟”聲,在寂靜的空氣中格外響亮。
“喂,清河。”
“院長,這次紐約那邊的論壇,我……”
“哦,是這樣,清河啊,我知道你的想法,但凡這件事情能周轉,我就不會讓你知道紐約還有這麽一檔子事兒。”
宋清河聽了這個開頭,知道自己拒絕去紐約的成功率已經折了一大半。
他的手指緊緊捏著電話,腦中早已盤桓好一整套完美的話術,想再爭取一下。
院長自然是了解他的心思,早有準備。
“清河啊,一來呢,我一個月前就已經敲定要去海南的論壇了,照片和名字都掛在人家官方微博上整整一個月了,臨時換人,不好辦的;二來呢,你手裏拿到的這份邀請函,是人家主辦方特意指名要給你的,你去年不是翻譯過他們的作品嘛?人家特別喜歡,點名要你去。”
“那,您把主辦方的電話給我,我親自跟他們說。”
“晚了。那邊催的急,你得早做準備。這次國內外幾十家主流媒體都會跟到現場。你護照放著的吧?機票我給你定好了,等會兒讓曾琦把信息都發給你。”
宋清河聽到這兒,知道局麵已定。
他愣了片刻,絕望地聽著對方掛斷電話的那聲短暫的哢嚓聲,手指一滑,電話不慎跌撞到桌上。
紐約,紐約。
宋清河捂住胸前劇烈的心跳,慢慢坐回椅子上。
周末這天,紐約的布朗克斯區晴空萬裏,天氣爽朗。
於斯譚起的很早,不慌不忙地坐在院裏,陪二叔吃杯早茶。
曦文拿上包,重新清點好即將帶到張家去的禮物。
“曦文,有沒有備我那一份啊?”&nbp;&nbp;於斯譚遠遠地衝樓上問道。
“當然了,兩份。”
於斯譚一驚,手指間的白瓷杯子順勢落到桌上。
這丫頭,不會又亂點鴛鴦譜吧?
此時,曦文已經拿了東西來到於斯譚跟前。
“我知道你今天帶著任務。這一份呢,是正常慶生用的,另外一份,你備用。”
於斯譚尷尬地看了眼二叔,二叔尷尬地看了眼何叔。
何叔原本還想打著哈哈禮貌性地問一句:“就你們倆去啊,安全嗎?”
結果一見這陣仗,曦文自然是早就知道眾人已經在張家那邊做了安排。
何叔一聲不吭,低著頭將這些東西放進車裏。
張家今天一如既往的安靜。
雖說是給長子張慶陽辦生日宴,但遠遠望過去,房子外麵一片素淨,半點裝飾也無。
走進院子,才看出一片熱熱鬧鬧的喜氣:巨大的充氣城堡呈立體宇宙狀,繞院子排了一圈,上麵掛滿溫馨的雛菊和紅玫瑰,走近一些,還能看到宇宙主題的彩燈和航空模型。
曦文想起來,慶雪曾經說過,她哥哥的夢想是成為一名飛行員。
這時候,張慶陽穿著一件幹幹淨淨的襯衣過來,熱切地引著曦文跟於斯譚進屋。
屋內比院子更溫馨一些,大概是出於家宴的考慮,慶陽希望能把氛圍把控到讓大家覺得自在、舒服的程度。
堆在桌上的生日蛋糕足足有一米多高,牆上和天花板上飛滿五彩繽紛的氣球。
慶陽伸手繞開彩帶和氣球,為曦文騰出一條路來,給她引薦自己的父母。
曦文見這對兒父母為人謙和,福福順順的樣子,急忙遞上給慶陽的生日禮物,然後低下頭禮貌地鞠躬。
“孩子,你來了!”
“是,阿姨。”
曦文抱了抱慶陽的母親,回頭看一眼於斯譚。
在社交禮儀上,於斯譚自然比曦文更擅長。
此時,他早已遞了禮物,跟屋裏其它男賓客相互推讓著落座,為慶陽的父親端上一杯熱茶。
曦文看到於斯譚給出的是一份尋常生日禮物,知道他已有自己的判斷,頓時放下心來。
慶雪已經能下床走動片刻,曦文過去攙扶住她,兩人一起陪他們的母親坐下來。
雖說來到這裏多年,但每個人內心還是恪守著自己家鄉的習俗。開席前,男賓獨坐,桌上擺滿茶酒;女賓獨坐,桌上放著各式點心。
隻有正式入席之後,一屋子的男女老少才和和氣氣地一同坐下來閑聊。
曦文以前沒見過慶陽、慶雪的父母,如今見了,雖然覺得不似於斯譚猜測的那樣可疑,但終究還是有些古怪。
這對兒夫婦二人很少說話,家常事更是一概不提,隻是禮貌地笑,不斷為眾人添置主食和點心。
做主人的,倒是比客人還顯得拘謹、客氣。
於斯譚表麵看上去很自然,內心仍草木皆兵,席間,他不經意地問到慶陽父親的生意。
慶陽父親放下筷子,笑眯眯地對於斯譚道:“我早年是在南寧那邊跑貨運,後來,聽說這邊海灣多,貨運掙錢,就帶著這一家老小搬到這裏。剛來的時候啊,沒生意,沒人,沒錢,不知道受了多少罪,才勉強在這個地方站穩腳跟……”
正說著,突然話鋒一轉,道:
“斯譚,你們於家的生意做這麽大,離不開你爸媽苦心經營啊,他們倆當年在曼哈頓,可是響當當的,人脈多,資源也多,滾雪球嘛,哈哈哈!”
他說的都是當年的事了。
如今,於家因為一場劫難,早就不如以前,但也在慢慢起勢之中。
於斯譚聽出張父話裏的意思,刻意避開當年的事不談,誠誠懇懇地回應道:
“叔叔,我們家是本土的建材生意,雖然跟您對外的貨運不怎麽打交道,但是以後有需要的地方,肯定第一個想到您!還有這些商戶啊,客戶啊,朋友啊,能幫您推廣的,我肯定幫您推!”
張父聽罷,看出這孩子的機靈,便不再多言。
張慶陽在一邊聽的認真,此時為了緩和氣氛,趕緊往曦文碗裏夾了塊魚。
不料,這魚被於斯譚中途接走了。
曦文心裏明白是怎麽回事,明麵上不動聲色。
下車前於斯譚就交待過,進了張家之後,盡量不要碰輕易入口的東西,尤其是別人主動遞過來的。
經過張父剛剛的談話,於斯譚明顯是有了戒備。
慶陽看看曦文,皺眉道:“你……不吃魚啊?”
“她吃,隻是不吃你夾的那塊魚。”
於斯譚看著張慶陽,唇角一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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