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六章 大限將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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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清河從急救箱裏拿出手套和鑷子,將老人傷口上已經幹涸的死皮和新鮮長出的膿血處理幹淨,又衝了一瓶生理鹽水消毒。
“還好嗎?”宋清河抬眼問道。
老人繼續眯眼一笑,這笑容非常深邃,臉上老皺的皮膚都擰在了一起。
“小夥子手長的真好看,手也巧,你要是在我們老家看相啊,這雙手生來就是個富貴相,溫暖厚實,指尖幹燥,掌寬背圓,一世好風光啊……”
宋清河聽罷淡淡一笑,並沒有往心裏去。
身為醫生,手巧是基本功,也是過硬處理技術的表現,至於好不好看……
以前在普華,自然也有很多患者都誇過宋清河的手好看,曾琦跟簡安兩人更是針對這雙手專門開小差研討過,欣賞他這手相甚於皮相,但是像眼前這位老人這般誇讚的,還是頭一次。
“好了,您待會兒走路的時候別讓這條腿發力,試試把重心都轉移到右臀和右腳掌上。”
老人不斷頷首,試探著站了幾次才終於站定,向宋清河道謝。
“我這裏暫時沒有消炎藥,您找個藥店拿點兒利尿劑消消腫,定期用鹽水消消毒,傷口上的紗布需要換的時候再來找我。”
宋清河一邊抽出紙巾仔細擦拭雙手,一邊對老人細細叮囑道。
“紗布幾天換一次啊?”
“兩天吧,現在天氣幹燥,溫度也適當,兩天一次正好。”
老人再次點頭致謝,把背上歪到一邊的饢重新整理好,抬腳往門外走去。
不知是因為走路扯痛了傷口,還是老人身體不舒服,跨出門時,老人的後背及四肢突然一僵,往前一個趔趄直撲到地上。
宋清河愣了一下,看出有異樣,上前扶起老人的同時打探道
“您最近是不是來這裏吃過飯啊?”
“我昨天剛到,第一站就是在這裏歇腳的……咳咳!”
宋清河心裏了然,扶老人重回藤椅坐下,取了一支針劑走過來。
誰知,老人眼睛雖然黝黑發皺,可眼光極亮,眼力也極好,大老遠的看見宋清河舉著個針劑走過來,立馬從椅子上跳了兩尺多高,躲到門後。
宋清河哭笑不得,耐心解釋道
“這是給您消炎的,剛剛忘記打了,現在補上。”
“胡說!剛剛不是說沒有消炎藥嗎?你別想騙我打針!我這個老爺子一輩子最怕打針,小的時候打疫苗,我都是藏在石頭坑裏,要不就是張口把醫生給罵個半死,沒一個醫生敢這樣給我打針!”
宋清河無奈地搖搖頭,用哄勸孩子的語氣繼續勸解道
“我保證下手輕點兒,不紮您屁股,隻打胳膊,胳膊上皮膚極薄,說不定我針都打進去了,您還沒有感覺到呢!”
此話一出,老爺子不僅沒消停,反而更生勁頭了,“咣當”一聲把門一關,幹脆拒絕再聽宋清河說話。
宋清河正思慮間,忽聽門板上“咯吱”一聲,由於這老人用力太大,胳膊上僵硬的肌肉已經起了變化,竟直接把這門給晃動開了,直剌剌地往下掉。
宋清河伸手扶住門板放到一邊,這下,老人整個人都曝光在宋清河麵前了,躲都無處躲。
宋清河輕輕拉起老人的胳膊,溫和地小聲說道
“我數三聲啊,您就可以把手從眼睛上拿下來了,這針劑的量極小,很快的……”
話音剛落,院外突然傳來安幼楠的一聲淺笑,這笑容由遠及近,聽起來十分愉悅。
“回來了?”
宋清河注射完針劑,回頭對安幼楠道。
安幼楠略一點頭,視線立馬被剛注射完針劑的老人吸引了去。
“宋大夫,我跟斯潭剛剛轉悠了一大圈,倒是遇到很多可疑的人,可是一上來就拉人家到醫療站,還說要打針,他們說什麽都不來,恨不得將我們打一頓!這位老人,您是怎麽說服的?”
宋清河瞪大了眼睛,想示意安幼楠不要這麽直接的在老人麵前說起這件事,可顯然已經來不及了。
此時剛注射完針劑的老人剛平靜下來,聽完安幼楠快言快語這麽一說,臉色馬上就不對勁了,他掙紮了一下避開宋清河,徑直往門外逃去了。
“老人家,記得每隔兩天來換一次藥!”
宋清河見他急著走,便也不再強留了,大喊了一聲囑咐他記得這件事。
那老人邊逃邊向身後擺手道
“不來了不來了,不能再來了……”
宋清河動了動嘴唇,無奈地收了東西。
於斯潭忍不住調侃安幼楠道“咱這醫療站第一天開業,好不容易捉到個送上門來打對抗針劑的,倒被你幾句話給嚇跑了!”
安幼楠此時也是滿臉尷尬,紅暈從臉蛋了延伸到了耳朵根,不知道是因為被於斯潭調侃而羞澀,還是因為剛剛過於衝動犯了忌諱。
宋清河對兩人叮囑道
“他們這些人感染微生物標本之後,雖然表麵症狀不是很明顯,但還是有一個特別的症狀,就是不能碰到傷口,否則感染極快,甚至致命,剛剛那位老人腿上明明隻是輕微燙傷,可傷口遷延不愈,有明顯的感染痕跡,我們一定要小心。”
於斯潭點頭,看向安幼楠接著補充道
“以後千萬不要再提起什麽對抗針劑,隻說是消炎殺菌的,一來可以解除大家的戒備心理,二來也避免引起太大的恐慌。這個微生物有自限期,不管我們是主動找人注射針劑,還是等待大家自行緩解,這期間一定要注意,不能引起恐慌!”
安幼楠自然知道這話是重點麵向自己說的,頭一低,垂頭喪氣地進屋了。
這附近的水,他們自然不敢再喝,於斯潭開車走了很遠的路,打來幹淨的水和蔬菜,晚上給大家補補能量。
被燙熟的油麥菜一顆顆擺在盤裏,葉子嫩綠,根部脆生生的,煞是好看。
於斯潭從廚房找出一瓶香油出來,往菜上淋了幾滴。
“同誌們,這附近實在找不到方便處理的新鮮菜,今天咱們隻能吃這個了,至於臘肉……不吃也罷。”
於斯潭說著,回想起那天碗裏出了問題的臘肉,仍舊是一陣寒顫。
宋清河跟安幼楠倒是挺樂觀,看到這麽饞人的一盤菜,一個個拿起筷子大快朵頤。
“這麽多人吃飯,不添個葷食,怎麽能行呢?”
門口突然傳來一句低沉而蒼勁的聲音,聽上去,說這話的人嘴角還噙著濃濃的笑意。
宋清河略微怔了一下,終於反應過來。
“是導師!”
於斯潭也同時起身朝門口迎去。
安幼楠雖然不認識這位導師,但心裏知道這是曾經帶過宋清河跟於斯潭的業界領袖型人物,德高望重,不由自主地放下筷子起身,欠著身子朝門外看去。
隻見一位身著白衣的老人出現在門口,頭發白了一大片,站姿卻十分規矩,一雙慧眼如炬,裏頭射出的光如黑豆般清亮,單從這眼神來看,絕不像是宋清河口中,已經七十多歲的高齡老人。
尋常老人要是到了這個年齡,背和膝蓋早就彎曲了,但眼前這位顯然並不尋常,頸椎的第五、六節沒有絲毫膨出的跡象,膝蓋也能打直,走起路來氣定神閑。
宋清河急忙上手攙扶,跟於斯潭兩人一人攙著一側,將導師送到餐桌的上座。
老人看到安幼楠微微一笑,算是打招呼了,一邊將手裏提著的一紙包熏肉放到桌上擺整齊。
“吃吧,年輕人不吃肉,怎麽能保持好的精力呢?這是我從日喀則帶回來的,可沒人往裏頭放什麽東西。”
宋清河一聽,知道導師儼然已經聽說了此事,笑著道
“原來老師您已經知道了,剛剛我還在想,該怎麽跟您說這件事。”
導師微眯了眼睛,親自出手將熏肉分到各位的盤子裏,慢悠悠說道
“我可沒聽說什麽人被藥物催眠,倒是聽說了,最近鎮上來了幾位假醫生,到處拉著給人打針……”
三人聽罷,頓時麵麵相覷,神色十分尷尬。
導師人雖然是老了,可越來越像個頑童,玩笑話隨口謅來。
在他身上,智慧與幽默似乎並不衝突,反而顯得更有張力。
“老師,這回來找您是因為曦文……不,是簡安她……”
“哦,那姑娘啊?你以前跟我說的情況,我都知道了,清河,我當初帶了你幾年,不同方式的催眠能達到的效力,你是知道的。簡安在深中微生物毒素的情況下仍能做出護你的舉動,自然是因為她內心有一股堅韌的力量作為支撐,就好像當年安娜受到刺激之後,不但沒有自尋短見,反而衍生了一個簡安出來。”
導師突然間提到安娜,使得於斯潭身體一晃,眼神有些痛苦。
他慌忙垂下眼睛去找水杯,可這個模樣早已被導師看在眼裏,伸出一隻手來撫了撫他的肩膀。
“您說的我都知道,可這標本注射到體內,終究是身不由己……”
“清河,不要對那些不可抗力做無謂的掙紮,有時候順其自然,順著它,反而更容易製服它。”
“您的意思是……反催眠?”
導師微笑著略一頷首,算是默認了。
“這次,我跟你們去一趟吧!我的上師圓寂之後,我在傳法的過程中,心裏的境地好像又上了一層,但也有種大限將至的感覺,臨走之前,我若是能把你跟斯潭兩個人的事情安排好,我也知足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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