曦文一時不太敢相信，像杜娜這樣一位膚白貌美的可人兒，會心甘情願委身於萊納所長。

    單從兩人的年紀來看，一句“忘年戀”已經不足以概括這段情史了。

    杜娜此時雖然腦中仍在輪換閃現出剛剛親眼目睹的一切，但良好的教育和基本的禮節使她很快安定下來，走進廚房去燒一壺熱水泡茶喝。

    “我聽萊納提起過你們，家裏還有一些別人送的茶葉，我想，你們應該會喜歡……”

    杜娜輕聲說著，伸手將茶葉餅碾碎，放到杯子裏備用。

    從她嫻熟的手法來看，泡茶的功力絕非是一時練習的那樣。

    看著杜娜認認真真地準備茶葉，耳邊不時垂下幾縷金黃色的發髻，又被她伸手別在耳後的畫麵，曦文心裏不由得生出一股隱隱約約的擔憂。

    “杜娜，你……對我們國家的茶藝挺有研究的。”

    曦文笑著對杜娜說了一句，眼睛彎彎的，如同盈月。

    杜娜抬眼看了看曦文，神色怔了一下。

    大概是曦文的笑容和言辭讓她覺得受到了理解，她不由得多說了幾句:

    “我以前是一所大學的教師，帶過幾名中國學生，後來的一份工作也跟你們國家的人接觸比較多，自然而然就喜歡上喝茶了。你應該也理解，一個人工作感到很累的時候，坐下來將一整套泡茶的流程做過來，慢慢飲一杯茶，整個人就覺得心裏輕鬆多了。”

    杜娜說著，思緒似乎是回到了以前工作時泡茶的畫麵，不由得閉上眼深吸了一口氣。

    隨即，她突然意識到，眼下杯子裏的東西還隻是一些被碾碎的茶餅，開水還沒上。

    她看了一眼廚房，此時，水壺在爐子上已經急得吱吱亂叫了。

    杜娜欠了欠身子，想去廚房取水。

    在一旁沉默許久的宋清河突然起身，衝杜娜略一點頭，示意她坐著就好，自己則親自到廚房取了水壺放到桌上。

    “你的茶藝確實是非常好，杜娜。我來這裏以前，經常去茶室喝茶，那個時候，我們醫院外麵剛剛新開了一家茶室，沒有任何宣傳，但生意一直都很火，你知道是為什麽嗎？”

    杜娜聽到宋清河這番話，還有最後一問，臉上的笑意頓時加深了。

    “茶不僅僅是茶，也是人。茶藝好的人，更能讓人感覺到這杯茶的好處。宋先生，您是不是想問，我為什麽會到萊納先生身邊來？”

    宋清河毫不掩飾地點頭，想聽聽杜娜接下來如何回答。

    曦文看了一眼宋清河，不太確定在這個時候強行詢問杜娜，會不會適得其反。

    杜娜倒是絲毫不介意，隻是輕探玉指，將兩杯濃淡適宜的熱茶湯推到曦文和宋清河手邊。

    “你們都知道萊斯是張慶陽的第一位實驗者，其實，我才是。”

    宋清河剛垂下眼睛輕啜了一口茶，聽到杜娜這句話，眉心劇烈抖動了一下。

    三個人同時沉默了半晌。

    曦文捏緊杯子一口氣喝完熱茶，才終於打破了令人窒息的沉寂:

    “杜娜，你……難道就是張慶陽手中那本《黑暗童話》的主人？”

    那是擺在張慶陽房間內移動書架上的一本書。曦文第一次跟慶雪去到張家，幾個人一起喝排骨湯，臨走時，張慶陽邀請曦文參觀自己的房間，曦文一眼就看到那本《黑暗童話》，平平整整地擺在張慶陽的桌頭，封皮都已經磨破了。

    那個時候，張慶陽注意到曦文在盯著那本書，臉上的神情有些許蕭索，隨即伸手拿過那本書遞給曦文。

    “你想看的話，可以隨便翻一翻。”

    曦文打開扉頁，上麵赫然有一個娟秀小巧的簽名和一行字:nana……願做你永遠的跟隨者。

    當時，曦文猜測到應該是跟張慶陽關係很好的異性同學或女朋友送的，隻是當時沒有留意，如今看到杜娜對自己國內的茶藝如此通泰，本人又十分年輕，這次想起書裏那句留言的含義。

    杜娜顯然是默認了曦文的猜測，此時低頭不語，隻一口接一口地飲茶。

    這個時候，宋清河口袋裏的手機突然響起。

    “喂，斯譚，你說。”

    宋清河抬眼看了一下杜娜。

    “好，我會告訴她的。”

    宋清河掛了電話，對杜娜道:

    “萊納所長這個時候已經醒了，他非常擔心你，不知道萊斯對你有沒有造成什麽傷害。如果你願意的話，現在可以跟我們一起去第二研究所。他……在等你。”

    杜娜聽罷，臉上的表情沒有任何變化，隻淡淡一笑，看著曦文說道:

    “我對他到底有沒有愛意，你們這些正在甜蜜熱戀的人，難道還看不出來嗎？”

    “杜娜，你的意思是……”

    曦文疑惑地看了一眼宋清河，不知道杜娜這話究竟有幾層含義。

    “我不愛他。我愛的人，隻有慶陽一個。我跟萊納隻是曾經合作過一個項目，之後他熱烈追求我，我一直都沒有答應，直到後來……”

    杜娜輕輕咬了下嘴唇，接著道:

    “後來我無意之中得到了關於他身份的消息，才知道原來他是第二研究所的所長。那個時候，慶陽剛剛開始他的實驗，他父親逼他逼的緊，又死活不同意我們倆的事，我沒有辦法，就主動找慶陽要了一份標本，然後假意接受了萊納的追求。”

    “所以說，萊納所長這段時間之所以這麽著急的推進催眠實驗，是因為你？”

    曦文一邊說著，不經意間注意到杜娜手背上的毛細血管正在迅速收縮，立即握住手邊離得最近的一把勺子。

    那勺子本身是用來攪拌咖啡的，現在三個人用的都是茶，便被杜娜安安靜靜地擺到了一邊。

    杜娜一聽到曦文提到的催眠實驗，不知道是不是想起了什麽，態度大變，連同臉色和脖頸上的皮膚同時變得蒼白如同電影故事裏的吸血鬼。

    杜娜起身拎起身後的一把巨大藤椅，伸直了雙臂，徑直朝宋清河砸過來。

    她深知曦文是張慶陽親手製造的第十七號標本，因此，從一開始就將攻擊力直接對準了宋清河。

    曦文伸直手臂騰空攔過那把藤椅，原封不動地還給了杜娜，接著捏緊勺柄徑直抵著杜娜的喉嚨。

    冰涼的勺子跟隨著杜娜頸部動脈的呼吸一起一伏，格外顯眼。

    “杜娜，雖然我不知道你是第幾號標本，或者，你也許跟萊斯一樣是一個失敗品，既然你已經牽涉到這件事情當中了，那我們就不能任你再隨心所欲地幫張慶陽做這些事情了！”

    杜娜聽著曦文這番敵我不分的話，蒼白的臉上逐漸浮現一絲苦笑:

    “你不知道我是幾號標本，我卻知道你，大名鼎鼎的十七號。我跟慶陽在十七歲那年認識，他原本對我說過，無論他的實驗室研製成果如何，第十七號標本，永遠都是留給我的，隻是沒想到，我為了他不惜跟隨一個大我二十幾歲的男人，而他，居然轉身就把這個標本給了另外一個人……”

    杜娜的情緒極其不穩定，此時說著話，已經開始大口喘氣了。

    曦文擔心她會因為過於激動出現血管破裂的慘狀，亦或者是突然爆發出來體內標本的某項副作用，一時之間，不知道該不該繼續僵持下去。

    宋清河看目前的局勢已經推瀾不動，走到曦文身後道:

    “曦文，想個辦法讓她先跟我們回去，讓她跟萊納所長見麵再說！”

    曦文手指一收，抓住杜娜的脖頸強行命令她盯著自己的眼睛。

    此時，杜娜已經屏住了呼吸，惶恐地看著曦文，不知道她接下來會做什麽。

    “何曦文，我的標本跟你的標本不同，跟萊斯的也不同，你最好不要輕舉妄動……”

    話語未落，整個人卻頓時被曦文的目光盯得一愣，意識不由得抽離出目前這具被鉗製著的身體。

    “你……你最好……不要……不要……輕舉妄動……”

    杜娜的意識逐漸被曦文的指令吸引，在斷斷續續的自言自語中沉睡過去。

    曦文伸手抱住杜娜，跟宋清河一起出了院長。

    曦文低下頭看了眼懷裏睡相安穩的杜娜，自嘲道:

    “真是不知道該憎恨張慶陽，還是該感謝他，這十七號標本雖然讓我感受到諸多痛苦，可在關鍵時候，真的起到不小的作用。”

    宋清河伸手招攬著路過的一輛又一輛出租車，微微一笑，對曦文道:

    “人為研製出的任何東西都有一定的價值，隻不過，這些東西到底是用到哪個行業，具體到哪個人身上，就要看研發者本人的意圖了。張慶陽如果是出於保護的心理才研製的這些標本，那麽你們應該感激他，可他如果隻是將這些標本作為發泄私人仇恨的工具，那就不值得原諒了。”

    終於有一輛空當的出租車施施然停在三人麵前。

    “小姐，您手裏這是？”

    這位出租車司機剛看到路邊有人招手，便馬上靠邊兒停車了，可是他剛一停車，立即發現了曦文臉色的異樣。

    以及，她懷裏還抱著一個臉色和肢體同樣怪異的女孩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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