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 雛鳳清鳴 第十八章 脫槍為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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雨還在下,又細又密。樹林在晚風裏颯颯作響,一片樹葉從樹梢飄下來,在雨水的圍攻之下搖搖晃晃落在李遊書的槍尖上,而後徑直墜落到地麵。雨中對峙的兩人死死地盯住對方,任憑雨水如何拍打都不願稍有鬆懈,生怕漏過了對方出招的任何一個細節。
李遊書占有兵器優勢,這意味著他的攻擊範圍更遠、殺傷力更強,同時他可以在周旋中更多地保留自己的體力。但他不占有體格優勢,一旦對方進入了槍圈以內,兵器的優勢蕩然無存。拚拳的話,自己這體格風險未免太高。
微微調整了一下站姿,李遊書攥緊槍杆打定主意:一定要不能讓他近身。
終於,男人搶先一步出手了。但他沒有著急進攻,而是開始原地垂直蹦跳,跳得並不是很高,但那跳躍的頻率卻越來越快。
李遊書蹙起眉頭,不解地看著男人的舉動。
跳躍持續著,男人慢慢抬起右腳改為單腿蹦跳,而後又抬起了自己的雙手抖動起來。伴隨規律的跳躍,細長如枯樹枝一般的雙臂開始有節奏地揮舞,男人的腦袋也隨即搖晃不停,那一頭被浸濕的長發伴隨頭部的晃動一同有氣無力地甩動,發間的雨水向四周飛濺而去。
緊接著,搖晃開始變得劇烈,男人頭頸與雙臂的甩動在雨中變得愈發詭異,一陣陰寒的氣息從他背後彌漫開來。在李遊書眼裏,那個男人現在看起來就像是個犯病的患者,正在幻象的世界中載歌載舞、肆意狂歡。
“搞什麽鬼……”
“哦哦哦哦哦!噢噢噢噢噢!!”男人忽然發出一陣扭曲的嘶吼,而後整個腦袋九十度橫過來朝向了李遊書,一雙眼睛分別向左右兩個方向偏移而去,幾乎咧到後瓢的嘴露出了一個詭異的笑容。
李遊書被嚇了一跳,但這更激起了他的憤怒。
“裝神弄鬼!”李遊書挺槍一刺,槍杆抖動、槍出如龍,“噗嗤”一聲紮穿了男人的右腿。明明是命中的手感,但受到攻擊的男人的身影卻忽然破碎,化作虛影消失在了李遊書麵前。
李遊書見狀一驚,不由得往後倒退了幾步驚呼道:“什麽玩意兒?!”
話音剛落,他卻想起來了。
這是鬼戲。
拳有拳理,劍有劍意。天下武學無分東西南北,總有起源。“佛陀拈花,迦葉微笑”,“陰陽相生,虛實相成”——有些武學的理念來源精深奧妙、正大光明,難免也有一些武學理念劍走偏鋒,不與大道相合。
鬼戲,就是儺舞,是最為古老的娛神舞蹈。其曆史悠久,因地區不同而演化出風格迥異的各種流派,其中也有結合了武術技巧的“武儺”。雖然儺戲本身本正源清,但數千年發展裏也難免有門派故意誇大其恐怖氣氛,從中創出一些駭人功法。
眼下這人用的就是結合了儺舞的身法。他以氣化形留下一個逼真的虛影,真身卻借助儺戲奪目的表演和周圍陰暗的環境偷偷藏匿了起來。因為是以內氣作障眼法,李遊書的“自在取”反而不好察覺。
但知道了其中原理,李遊書也就放下心來。這種身法他也並非沒有接觸過,隻是正經儺舞難練得很,又不是直來直去的痛快風格;而這種旁門左道的練法他又瞧不上,久而久之就丟在了一邊。怪人使用這種身法,無非就是想擾亂其視野,趁機偷襲,讓李遊書手裏的大槍沒法全力發揮。思路倒是非常正確。
想到這兒,李遊書冷笑了一聲:“哼,好好的儺舞,非得往歪門邪道上練。”
說罷,他集中精神向四下看去,昏暗林中,怪人竟在李遊書詫異的片刻之間留下了數不清的內氣虛影。這些殘像在李遊書四周狂舞不止,讓他一時也不知道哪個才是本尊。
男人不僅身法詭異,聲音也配合身法從四麵八方傳來,讓李遊書無法確認其正確方位:“小朋友……你雖然年紀小,槍法卻相當紮實,我自愧不能正麵勝過你……但我的身家性命全押在你身上,你還是乖乖站好吧!”
李遊書剛想回話,忽然聽見右側樹叢中傳來一陣騷亂,樹葉刷啦啦地落了一地。於是他縱身上前,挺槍向著那個方向猛地撩過去,尖利槍頭劃開林木,將藏於樹叢後的怪人身影也一同撩翻在地。
怪人受擊,一聲不吭向後撲倒在地,李遊書剛想再去刺他大腿,“自在取”卻更快地察覺到了那同樣是一個內氣化形而成的虛假影像而已!
與此同時,利爪破空的聲音從背後傳來。李遊書這才明白自己一時大意,竟然已經中了詭計——那怪人故意在樹叢後麵發出響聲,其實是為了引起李遊書的注意,而他真身在發出那陣騷亂後已經從樹後爬上樹梢,在李遊書挺槍去撩翻虛影的時候從樹上躍下,跳到李遊書背後出手偷襲了!
好家夥,竟然跟我這種小孩兒耍陰謀詭計,要不要臉!
心裏暗叫一聲,李遊書擰腰回身,一記回馬槍向身後刺去。大槍沉重,揮舞難免動作稍遲,李遊書雖然盡力回刺,慌亂之中竟然沒有刺中,而此時怪人的魔爪卻已經朝他頭頂落了下來。
哪知此等生死關頭,李遊書卻忽然大笑,好像不是他中了計,卻是那個討厭至極的怪人著了他的道一樣。怪人見李遊書麵露狂笑,兩隻死魚眼此時也終於回神、再不敢小瞧了眼前這個少年半分。隻是招式一出,想要回撤就難了,卻看到底是誰死誰生!
“哈!來得好!”李遊書藝高人膽大,見手中大槍優勢全無,幹脆主動撒手,腳下猛地一踩驟然闖入那人懷裏。他氣力充盈,又使踏罡風步法硬闖,此舉快得驚人,竟讓那個怪人一招抓空,隻有拇指掃過之處撕破了李遊書肩頭的衣服。
怪人見狀大驚,剛想後撤,腳下卻忽然傳來一陣鑽心的劇痛——低頭看去,原來李遊書已經震腳踏地,狠狠踩在他的腳上令其不能後退半分,幾乎同時,頂心肘突入,頂在了他的胃窩上。
“呃!!”好一記頂心肘,直搗得怪人胃部抽痛不止,滿腹酸水噴湧而出。
李遊書一擊得中,心裏怨氣頓時消了大半,霎時間隻覺得心中虛靈、心意合一,熊熊心火隨呼吸一發聚於拳上。
“我他媽讓你扮鬼!!”高呼一聲,李遊書微微後撤又忽地向前踏去,後步緊跟前步,形意炮捶猛然打出,正正懟在了怪人胸口上,隻聽得“砰”一聲炸響,也不知道是空氣爆鳴還是胸骨碎裂,李遊書的氣力真如火炮一般在那人胸口上爆裂開來,凶悍勁力穿透肌膚直達髒腑,將怪人猛地擊飛出去,狠狠撞在了不遠處的大樹上麵。
血混著胃酸涎液從怪人口中狂噴而出,此時他已經被李遊書打得毫無還手之力,隻能任憑身體緩緩從樹上掉落下來,然後兩腿無力跪倒在地。他萬萬沒料到,自己竟然兩招之內就輸得一塌糊塗。他萬萬沒有料到,這孩子年紀輕輕竟大槍拳術盡皆精通,隻怕尋常習武學徒日夜嘔心都未必能在這個年紀便有此造詣!
心服口服地笑了一聲,怪人喃喃說道:“硬打硬進……脫槍為拳……好,好形意拳……”
話音一落,怪人身後那棵大樹“哢嚓”一聲折作了兩段,上端轟然墜地,在雨中濺起一片朦朧水霧。而後他本人也翻起白眼,往前一撲趴在了地上。
“自在取”順勢而發,遊離能量馬上被吸收進入李遊書體內,很快便補充了那一頂肘一炮捶兩招所消耗的氣力。李遊書冒雨脫掉了外套,肩頭為怪人拇指劃過,微微一點擦傷。
於是他衝那昏厥的怪人比了個中指,剛想轉身去看看帳篷的情況,卻忽然聽見背後的樹上傳來一個女人的聲音:
“喲,厲害啊小弟弟。”
李遊書忽然覺得渾身一悚:這個女人竟然無聲無息地闖進了“自在取”的範圍之內,而李遊書卻對此沒有半分察覺。
見李遊書愣在原地,那聲音又慢慢解釋道:“別害怕,我跟那家夥不是一路人,我是來抓他的。”
李遊書聞言心裏鬆了口氣,於是轉過身往樹上看去——身後那棵樹裏最粗壯的枝杈上果然歪著一個女人。女人身上穿著一件黑色內襯,外麵套著淺棕色風衣,下身是短褲黑絲和長筒靴,正撐著傘衝李遊書打招呼。
見女人沒有惡意,李遊書也抬手衝她打招呼:“姐姐你好。”
女人聽李遊書叫她姐姐,笑盈盈地從樹上跳了下來。她身形飄忽,落地無聲,甚至連滿地的雨水都沒有濺起半分。
李遊書借著微弱的月光再仔細打量,發現這女人鵝蛋臉型,線條流暢自然,五官也長得十分標誌,美中不足是嘴唇發白沒有血色,所以連唇線也變得不甚清晰。這女的約摸著跟林回雪年紀相近,也因修習呼吸法所以駐顏有術,不過通身氣質卻跟為人妻為人母的林回雪不同,微笑中透露著一種瀟灑氣派。
兩人互相打量著,一時竟然都沒有說話。過了一會兒,那個女人才笑著伸手摸了摸李遊書的臉:“真好。”
李遊書覺得女人的手柔軟冰涼,他剛剛激戰一場,此時正熱血上湧,被這涼絲絲的手指摸一下也沒有抵抗。
“小弟弟,你叫什麽?”
李遊書思索了一下,覺得說謊無益,便開口道:“我叫李遊書。”
“李遊書?”女人可能覺得他名字好聽,思索著又重複了一邊,“李遊書……”
“姐姐你叫什麽名字?”
聽見李遊書又叫自己姐姐,那女人捂著嘴笑起來:“嗬嗬嗬,你不要叫我姐姐,我這個歲數給你當媽也夠了。你叫我劉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