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0章:陷入囹圄心不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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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隻能艱難的緩緩的前行。等江農在陰影裏穿過幾條街巷後,他的視線已經有些模糊了,江農看到一個布滿零星彈孔的社區大門,鐵門和木板早被卸下來隻剩一個框架,可以看見小區裏的噴泉景觀。
噴泉水池裏飄著可能是屍體碎塊的玩意,隔老遠就能聞到惡臭,他能看到眼前不遠處地上,有個帶著銀戒指的、斷掉的手指頭。
啊,這個是中指嗎?是這王八蛋在嘲笑自己嗎?
江農感覺渾身發冷,有些眩暈,耳邊似乎傳來“咚,咚”的劈砍聲。他終於支撐不住,往前直挺挺的撲倒,耳邊隻剩那宛若天國之門被叩響的聲音——
“咚,咚”他感覺自己被黑暗吞沒,那聲響也停了下來,感覺身體正離開地麵,往天空飛去,難道這場噩夢要醒了?
在最後一刻,江農什麽也做不了,他隻能在心裏默念最後一句——
“阿彌陀佛。”
江農凝望著深淵,看到腳底的一扇門。
他打開門,回到自己的沙盤虛擬世界,看見自己的虛擬床上躺滿了各種人逃課的大學生、疲憊的白領、社區工人他們都睜著眼,瞳孔上覆蓋著廉價的眼膜,他們每一天,都在這裏從現實中“醒來”,去往另一個世界。
江農的這些朋友每天從現實中醒來,去到他們所向往的另一個世界,江農恐懼著那些人眼中的空洞、悲喜、哀樂。
他忽然看見自己手裏緊緊攥住的鈔票,再抬頭,便看見成群的烏鴉盤旋著,守著成排的、未蓋的棺木,裏麵的屍體睜著眼茫然的望向天空。
那就是天國麽?江農感覺自己變成了烏鴉變成了天國的看門人,忽然又變成了閻王的小鬼,似乎掌握著生死譜。
他忽然看見棺木中有一雙眼正望向自己,那是蓬頭垢麵的教授。教授的目光有些刻意的呆滯…他似乎在掩藏什麽?他究竟想幹什麽?
江農感覺很疲倦,他從空中墜落到床上,理所當然的睜開眼,自己正躺在床上,腿上的繃帶已經換了新的,雙手似乎被綁住了,江農想說些什麽,然後發出了“嗚嗚嗚”的滑稽聲音。
一個魁梧的男人開門走進來,摸了摸江農的額頭,做噤聲手勢,接著指了下他自己的耳朵,搖了搖頭。
江農眨眨眼表示同意,並理解了對方是個聾子,男人點點頭,沉默著走出去,然後拿了紙筆進來,在床頭開始寫字,放到江農麵前——
“我在樓下發現了你,本來是想從你身上搜點東西就走,但發現你身上有我室友的信,我叫劉芒,請您保持安靜,馬上就幫您鬆綁,等我妻子回來做飯,我們邊吃邊聊。”
這個房子很寬敞,雖然有些疏於打掃,但一切看上去還算井井有條,門和窗口掛著鈴鐺,冰箱上貼著標簽,水池邊還擺著整齊摞著的碟子。
江農點點頭盯著眼前的男人,對方大概三十來歲,胡子拉碴雞窩頭,對於陷入戰爭快三個月的人們而言,這已經算是相當一表人才的扮相了,除了臉頰處巨大的傷疤。
江農偷偷瞄了眼那坨比自己臉還大的二頭肌,覺得自己還是別亂來比較理智。劉芒解開江農的手腳束縛,正準備幫江農取出口中破布時,陡然傳來了敲門聲。
江農嚇得一個激靈,轉頭死死盯著門的方向——
聾子的家人…怎麽會敲門呢?
那個魁梧大漢看見江農的驚惶眼神,起身走到門邊透過貓眼窺視,開門卻是一個中年禿頂男人,他提著的袋子裏裝滿了蔬菜。
居然是在和平時期都很難見到的蔬菜,這是很難弄到的東西!江農隱約看到滿滿一手提袋的蔬菜——兩天前這都夠他眼紅到冒險殺人!
這禿子是來換物資的?是要換什麽?肉?人肉?江農哆嗦一下,努力不去想最壞的情況。他想起了原來看的4大名著當中,《水滸傳》裏麵的大樹十字坡,難道今天遇見了個孫二娘嗎?
他隻看見兩人在門口用紙筆交流一陣,禿頂男人把蔬菜遞給魁梧大漢。江農看的直發懵,過了一會,門口又出現一個穿花格襯衫的微胖女人,手中拿著幾個小物件,她與禿頂男人交談後,把一個打火機塞到對方手裏,禿頂男人這才擺擺手離開了。
這女人應該是劉芒的妻子?
“這本來是給教授的,教授曾經幫助過這棟樓裏的人們。”
等女人把食物端上飯桌,劉芒給江農推上烤熟的薄餅時,江農的眼眶忽然就紅了。他猛的感覺一陣眩暈,就像是通過虛擬頭盔進入另一個世界。
他緩慢的俯下身幹嘔,卻什麽都吐不出來。過了片刻,才感到洶湧而來的饑餓,和後背被安撫的觸感——那是久違的,作為人活著的感覺。
“教授整個人已經精神崩潰了,我替他向您道歉,”女人對江農說,“他之前不是這樣的人。”
“我們之前都不是這樣的人,可戰爭改變的不隻是這個國家。我叫江農,是個沒有光的人。”江農慢慢的吃著,聲音很輕,“抱歉,別聽我在這胡言亂語我的意思是,我已經沒地方能去了。”
“我叫孫花,這是我丈夫劉芒,您當然可以住在這裏,我們也缺人手。”看了眼劉芒,劉芒點點頭,並仰起腦袋,江農又看到他臉頰處那道猙獰宛如破洞的疤。
“如您所見,劉芒之前受過很重的傷。是教授和他妻子救了劉芒一命。”
“教授?”江農皺眉問,“你們…為什麽不直接叫他的名字?”
“因為我是在教授出門去尋找你後,才遇到的劉芒,並決定和他一起度過難關的。”握住劉芒的手,與他對視一眼,疲倦的笑了笑。
“而教授之前給劉芒留下的名字,是教授…很怪的名字對吧,教授教授,像是哪個超級英雄電影裏的人物?”
“我不知道,可能是吧。”江農沒精打采的吞咽著。“他沒留下寫著他大名的教科書之類的麽?”
“劉芒之前告訴我,教授所有的研究資料和書籍,都存放在教授的虛擬世界裏。”尷尬的笑了笑,“但我們都不太懂那玩意兒,我在戰前是銀行會計,劉芒是…健身教練。”
劉芒笑著搖搖頭,給江農遞上一杯水。
“教授…他還有虛擬世界?”江農接過緩緩的喝光,頓時感覺舒緩很多,“我能去看看麽,或許能幫上忙,比如把你們這台虛擬設備出租給樓裏的住戶,換取一些物資。”
“你可以隨意使用那台機器,事實上,已經很久沒人動過那東西了。”
江農順著指的方向看去,教授的房間門半掩著,可以隱約看到虛擬設備和連接處理器的數據線,盤根錯節且雜亂的堆放著。
三個小時後,江農不遺餘力的擺弄著教授留下的處理器。
操作界麵正常,運算核心正常,連接線接口穩定,維生液輸入端清潔程序正常,完全是一台可以正常運轉的虛擬設備?
為什麽教授要大費周章去他家裏搞破壞?
江農感覺腦袋要炸開,難道教授有倆腦袋…一個虛擬設備不夠用?
使勁拍拍臉搖搖頭把不靠譜的想法拋出腦海,他打算用虛擬設備做一些基礎使用測試。
在調試好神經信號檢測儀和維生液供給係統後,江農才緩緩的爬上虛擬設備躺下。
他在交戰區生活了這麽久,深知這玩意對身陷囹圄的人們而言,是可以讓他們忘卻絕望的良藥…也可能是毒品。
如果它可以運轉並連上外網,那麽這個機器的價值,可不是幾袋蔬菜那麽簡單。
事實上,一無是處隻會擺弄虛擬設備的江農,就是靠出租虛擬設備在交戰區活下來的。他可以感覺到腦部的探測器塊狀金屬在慢慢的貼合。
一股微麻的刺痛感過後,契合身體輪廓的模塊組織啟動,江農感覺渾身上下被金屬貼片覆蓋並緩慢的遊移,頭頂數十個閃爍紅芒的信號燈逐一定格成藍色信號燈,這代表關鍵部位的神經元信號連接通暢。
江農頸後和整個腦部皮層的電流刺激,正在慢慢同調他的腦波,使他進入半夢半醒的狀態。他看到一根羽毛在空中緩緩漂浮旋轉,還有那首莫名哀傷的歌。
就像小時候玩的老舊遊戲的載入畫麵般,不會有父親暴怒的吼罵和母親的哀求,那個旋轉的東西能給他帶來安詳的感覺。
旋轉的羽毛緩緩飄落在地板上,旁邊是一個酒瓶。機器正在讀取並存儲他的記憶模塊,這是第一次腦機連接很重要的步驟。
江農再睜開眼,他看見地板上滾落滴血的酒瓶。
父親癱坐在旁,愣愣的望著倒地昏迷的母親,窗外一道驚雷閃過,小江農慌忙躲回房間裏塞上耳機,蒙上被子縮在床腳喚醒電腦,和不知名的敵人繼續廝殺。無數個類似的夜晚閃回,母親手臂上、臉上、腿上的淤青不停地換著位置,像遊弋的霓虹般閃爍刺眼。
直到有一天他看到關於虛擬設備的評論——“可以讓人消失在另一個世界”。
小江農覺得應該給父親買一台虛擬設備,在他把母親打死之前。
考上大學後,江農沒日沒夜的學習著腦信號圖譜算法和虛擬設備腦工程,他做夢都想用虛擬設備讓父親真正的消失在“另一個世界”,可惜母親的葬禮來的太快了。
從大學圖書館趕回家的江農,隻能遠遠望著殯儀館的那根煙囪出神。
父親鋃鐺入獄,這似乎在街坊鄰裏是很早預見的結局,人們用透著些許得意的腔調,開始發表諸如“我早說過吧”的偉論。
濃鬱的黑煙飄入雲端,混入蒼穹進而消散,讓江農開始劇烈的反胃、嘔吐。
父親被執行電刑前,江農強硬要求去旁觀了行刑,他看著電椅上抽搐絕望至死的父親,和玻璃上自己麵無表情的倒影——這是江農最美好的青春回憶。
他覺得自己好像瘋了,這些不屬於他的回憶全部湧入到了腦子裏,讓他覺得無比的真實。
之後他瘋了般用父母留下的所有積蓄買了十幾台虛擬設備,整齊擺在母親被打死的地下室…似乎這樣就能為母親挽回一些公平?宛如一場奇怪的祭奠。
但生活還會繼續,等他回過神時已經身無分文,於是他大三輟學做起了“地下設備”生意,直到叛軍對官方發起進攻。
江農閉眼深吸一口氣,再睜眼時,眼前是一排排木桌和書架,空曠的圖書館裏零散的坐著幾個學生。
他知道,安全模式下的虛擬設備需要調用一個用戶覺得最能讓他安心的場景作為初始界麵,而調出這場景會喚起一些回憶波瀾——
那是很久以前大二的一個下午,母親還沒死、自己還天真的在學校學習…一個中年老師正坐在對麵端詳著自己,臉有些麻,記憶裏自己似乎剛睡醒。
“你在學虛擬設備腦工程?”那個中年男人問自己,“你想考這個專業的研究生麽?”
“可我們學校沒這個專業的碩士點,這是個新開的專業。”江農疑惑的回答,“如果有機會,我確實願意去中國留學讀研。”如果有機會讓母親安穩的活下去的話。
“去中國讀研麽?不錯的選擇,就像我當年那樣。”中年人將書本合上,溫和說到,“我的課剛剛上完,你錯過了點名——不過鑒於你已經把大三學年的習題都做完了,我就不扣你學分了。”
“啊,老師您真慷慨。”江農尷尬的笑了笑。
中年人忽然得意的笑了笑,“至於我的名字,就在你這本書的封麵上,第一個就是。”
江農看了眼封麵上的名字——江農?自己的名字?
強烈的不適感瞬間充斥他整個大腦,江農感覺有什麽發生了衝突,就像是程序bug一樣…
時間被定格在翻看封麵的一瞬,麵前中年男人溫和的笑著,那是自己大學虛擬設備腦工程的專業課老師,似乎還同時教自己中文口語六級,他是…江農?不可能,記憶被篡改了?
“現在我們已經能讀取和反饋大腦信號,但無法寫入。就像你買了個隻能用來玩遊戲的硬盤,你隻能玩裏麵預裝的遊戲。”
那個中年人繼續說著,“但如果你想存一個毛片進去就不可能了…那麽大的硬盤連毛片都不讓寫入,這挺讓人惱火的對吧。”
“你們在研究怎麽把毛片寫入大腦?”江農打趣問到,“這麽三俗?”
“對呀,感興趣麽,孩子?”
“當然。”
“那麽請努力去中國讀個研究生,然後回來在我這讀博士吧,我隻帶博士生。”中年人拿起筆記本起身,“我要去教中文口語六級課,你來麽?”
“當…當然!”江農興奮的回答,他拿起書包,追著那個背影走了出去。
虛擬設備的初始界麵定格下來,江農坐在書桌旁的陰影中,看著那個年輕的自己推門而出。
他埋下頭苦苦思索,卻無法得到答案——教授曾是自己的老師,自己居然忘了?
他剛準備查自己大學那位混蛋老師的信息,卻發現怎麽都打不開係統ui界麵!
“你總是這麽大意。”一個沙啞嗓音陡然出現。
江農猛地抬頭,瞪圓雙眼,他看見眼前是幽冷的熒幕,自己正坐在昏暗潮濕的地下小作坊,頭頂隱約還能聽到坦克壓過路麵的隆隆聲,身旁成堆的演算稿紙雜亂放著,他甚至能聞到那股熟悉而陳腐的黴味兒!
麵前的屏幕裏,中年人半張臉被胡茬蓋著,疏於打理的黑發上覆滿塵土,用蓬頭垢麵來形容他都有些過於體麵,是溫和笑著的教授。
江農左顧右盼,他沒找到虛擬操作界麵的退出菜單欄,甚至看不到任何ui,這…簡直和自己真實存在的世界毫無差別!
“教授,你以為你困住我了,可劉芒過幾個小時就會發現不對勁,他會幫我切斷電源。”江農慵懶的靠在椅背上,讓自己盡量顯得胸有成竹,看似慌得不行,實則也不怎麽穩。
“可我沒打算困住你,我為什麽要困住你呢。”
江農思索片刻,忽然看向屏幕裏教授的臉,顫聲問,“你在拿我做實驗?”
“現在沒有,”教授頓了頓,旋即露出飽含滄桑的苦笑,“測試還沒開始。”
“那你為什麽要…”
“這是個很複雜的問題,”教授沙啞且帶著電流雜音的語句,在昏暗的作坊裏格外詭異,“我隻想找你借一樣東西,如果你實在感覺很氣憤或者無聊,那麽存儲區有我的一份賠禮。”
電腦畫麵恢複正常桌麵,江農無奈打開唯一的存儲分區,片刻後,他嘴角開始慢慢上揚。
“有意思。”
存儲分區裏隻有一個程序“神經元覆寫測試”。
江農忽然對於這個實驗非常的感興趣了,即便這是一個真實的夢境,但是對於這個實驗,他還是有太多的興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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