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6】

    周日。

    鬧鍾沒有響,  也可能是響過了但奈奈子卻沒有聽見，揉著眼睛迷迷糊糊從被窩裏爬出來的時候，床頭櫃上的鬧鍾已經指向了十點,  把薄被推到了一遍,  奈奈子打著哈欠，趿拉著拖鞋晃晃悠悠地走出了臥室。

    剛睡醒的腦袋還有點不太清醒,  各種“li”和“∑”符號像是洗衣機裏的一大團衣服一樣,  還在奈奈子的腦袋裏滾來滾去,  讓她在客廳裏呆呆地站了一會兒，迷糊的意識才慢慢地變得清明了起來。

    昨天晚上作業寫得太晚了,  到了淩晨兩點半,  她才終於啃完了數分的習題冊,  又困又累，讓她連動都不想動了,  胡亂洗漱完倒頭就睡，到現在也才睡了不到八個小時。

    睡眠不足讓奈奈子有點蔫蔫的,  就算清醒了,  也還是打不起精神來。

    她轉動腦袋，左右看看,  客廳裏安安靜靜的，顯得有些空曠,  所有的電器也都無聲地佇立在各自的位置上,  一點活泛的人氣也沒有。

    【……爸爸和果果裏都不在。】

    奈奈子抬手抓了抓自己亂翹的頭發,  剛睡醒,  胡亂披散著,  就像是亂糟糟的毛線團。

    偵探社周末也會照常運營,  都這個時候,  亂步應該早就上班去了，隻是沒有叫她而已。奈奈子抬起手，胡亂扒拉了兩下自己亂七八糟的頭發，踢著拖鞋，剛想要去衛生間裏洗漱，就聽見外麵的陽台上隱約傳來了什麽細微的動靜。

    她停下了剛邁出的腳步，轉過頭朝陽台的方向看了看，改了方向，踢著拖鞋去了陽台。

    落地拉門半開著，屋外溫暖明亮的陽光落在了屋裏的地板上，奈奈子磨磨蹭蹭地挪過去，從敞開拉門後往陽台上看，就看見了果戈裏正在陽台上曬被子。

    “果果裏。”奈奈子叫他。

    正在拍被子的果戈裏回過了頭，看起來很有精神，臉上是笑眯眯的神情“早上好~”

    “嗯。”奈奈子下意識地點了一下頭，然後才想起來問他“爸爸去上班了嗎？”

    “對喲。”果戈裏語調輕快地應道。

    “你沒有去偵探社嗎？”

    “早上和亂步先生一起出門了——不過到了偵探社之後，我就又偷偷溜回來了。”

    奈奈子慢吞吞地眨了一下眼睛“噢……”

    她把探出的腦袋又縮了回去，沒再和果戈裏說話，跑去衛生間洗漱完了，就自己去了廚房找東西吃。

    冰箱裏空空蕩蕩的，雞蛋隻剩下了一個，生菜也隻又蔫巴巴的兩片，番茄倒還有一整個，麵包和牛奶的餘量也還充足。

    在她又長大了一些、上了高中之後，亂步就漸漸不怎麽管她進廚房煮東西了，奈奈子晚上煮麵條當宵夜的時候，他也會端著碗筷在邊上蹲守。雖然奈奈子煮的東西味道都很一般，亂步嘟嘟噥噥地一邊抱怨著、也全都一邊吃完了，然後老老實實地端著空碗筷把自己的碗給洗好了。

    冰箱裏漸漸也多了蔬菜蛋肉之類的生鮮，從單純的“牛奶≈ap;冰棍保鮮專用”，逐步變成了一個“正常的冰箱”該有的樣子。

    把最後一個雞蛋也打進了平底鍋裏，奈奈子做了一個簡單的三明治、又熱了一袋牛奶當早餐。

    她啃著三明治，拎著牛奶，又晃蕩去了陽台。被子已經鋪好了，但果戈裏還坐在陽台上，一隻巴掌大的小鳥停在他的手上，乖乖巧巧的一小隻，一點都不怕人，被他用指腹撫摸著腦袋，還舒服地眯起了黑溜溜的小眼睛。

    是樓上鄰居養的鳥，每天早上和傍晚都會被放出來，在附近閑逛一樣地飛一會兒，有時候也會飛到家裏的陽台上。奈奈子對鳥類不是很了解，隻知道應該是一隻鸚鵡，全身的羽毛都是白色的，但又都沒有聽過它說話。

    奈奈子揪了一小塊麵包屑灑在旁邊的陽台上，白色的小鳥立刻就撲棱著翅膀，落到了麵包邊上，歪頭歪腦地觀察了一下，就斂了純白色的羽翼，低頭啄起了麵包屑。

    鳥兒吃完了那些灑落的麵包屑，展開翅膀，繞著奈奈子飛了一圈，就從陽台上飛走了。

    奈奈子看著它向上飛去，隻一個眨眼，就因為屋簷的遮擋，看不見鳥兒飛走的小小身影了。

    “回家去了呢、”看著鳥兒飛走了，果戈裏微微拉長了尾音，喟歎似的說道。

    還穿著睡衣，奈奈子低頭啃著三明治，含糊地“唔”了一聲。她坐在果戈裏的邊上，曬著暖烘烘的太陽，慢慢吞吞地吃完了三明治，又喝完了手裏的牛奶，才轉過了腦袋，仰起臉和果戈裏說話。

    “去超市買東西。”她用既不像商量、也不像詢問的平板語氣說道，聽起來有一點沒頭沒尾的，不大的聲音又像是飄乎乎的棉花，一點踏實的重量都沒有。

    “好唷。”果戈裏側過臉，低頭看她。陽光落在他漂亮的銀白色頭發上，好像是冬天裏落在雪地上，光線折成雪亮的弧彎，映得像是在發光一樣。

    “要去買什麽嗎？”他問奈奈子。

    “吃的東西。”奈奈子一邊想，一邊回答他，“要買雞蛋，蔬菜……還有麵條。肉也沒有了，我想要吃牛肉。”

    “那可以再買一點馬鈴薯和胡蘿卜。”果戈裏順著她的話提議道，“那樣的話，晚飯我們可以做羅宋湯。”

    他已經會做羅宋湯了，不過好像也隻會做羅宋湯，味道還可以，奈奈子從來沒有見過他煮別的東西。雖然不喜歡吃胡蘿卜，但是果戈裏做的羅宋湯奈奈子還是會喝的，隻要把蘿卜都挑出來就好了。

    她想了想，很好說話地批準了果戈裏的提議，決定把晚飯定為意大利麵和羅宋湯。

    超市就在離公寓不遠的地方。

    已經是臨近午飯的時候了，但超市裏還是有著不少這會兒才出門買菜的顧客，作為其中的一員，奈奈子雖然走路慢慢騰騰的，但是她挑選食材的水平就和她做飯的水平一樣，全都是馬馬虎虎的，感覺哪棵菜看起來好看一點，就直接丟進了購物車裏。

    因此隻花了十分鍾，奈奈子就和果戈裏轉移了戰場，從“擠在擺滿食材的貨架前”，變成了“排在收銀台等待結賬的長隊前”。

    購物車裝得半滿，站在長長的隊伍裏龜速前進，奈奈子背著她的小挎包，撓撓臉頰，又抓抓頭發，抬起腦袋東看看西看看，不知道為什麽，總覺得自己好像忘記買什麽東西了。

    她想了半天，也沒能想起來自己到底忘記買什麽了，隊伍已經又緩慢地前進了一兩米，就在奈奈子打算放棄思考、等想起來了再拜托果戈裏出門買的時候，一個小孩抱著盒巧克力果凍噔噔噔地從奈奈子身邊跑了過去。

    看見了小孩手裏抱著的咖啡色杯裝果凍，奈奈子一下子想了起來，自己還想要買的東西是什麽。

    “果果裏。”奈奈子伸手去拉果戈裏的袖子，等到果戈裏側過了臉來看自己，才抬手指向了零食區的方向，“我要去拿咖啡布丁。”

    昨天直美買回來的咖啡布丁有點好吃，她想要買幾杯回去，等過幾天黃金周放假的時候，帶去和放假回來的三輪一起吃……差一點就給忘記了。

    “布丁？”果戈裏不知道她昨天吃了咖啡布丁，奈奈子吃布丁的時候，他跟著賢治一起去隔壁街老奶奶家的田裏種土豆了，回來的時候，布丁早就吃完了。

    但是奈奈子隻是去拿個布丁而已，因此果戈裏隻是“唔”了一聲，就毫無異議地點了頭，臉上是輕鬆的笑意“好吧，那麽我在這裏等你。”

    奈奈子鬆開了他的袖子，小跑著去了零食區，在一堆的薯片、餅幹、巧克力和各種小零嘴裏，找了好幾個貨架，才找到了昨天直美買回來的咖啡布丁。抓起一排咖啡布丁，她很快又跑回了收銀台前排著的長隊邊。

    幾個收銀台前排著的隊伍又長了很多，到處都是人，奈奈子花了幾秒，才找到了自己剛才和果戈裏排著的那個隊伍。

    她的目光從隊伍的最末端，一直看到了隊伍的最前端，然後又從隊伍的最前端，一路看回了隊伍的最末端。

    五顏六色的腦袋裏，沒一個是綁著小辮子的銀白色頭發。

    奈奈子覺得自己可能是找錯了隊伍，於是她往邊上挪了挪，又在左右兩邊排著的隊伍裏找了找。白色的腦袋有一兩個，但沒有一個是綁著小辮子的，而且全都不“毛絨絨”。

    果戈裏的個頭很高，在日本，一米八的男生在人群裏已經是很顯眼的身高了，而且果戈裏還有著那麽明顯的發色和小辮子，但是奈奈子在排隊的人群裏來回看了好幾遍，也沒有找到他的身影。

    找不到果戈裏，奈奈子從口袋裏掏出了手機，在通訊錄裏翻出了果戈裏的名字，然後按下了代表“撥出”的綠色電話圖標。

    下一秒，她背著的小挎包裏就響起了來電的提示音。

    伸手一掏就從自己的小挎包裏掏出了果戈裏的手機，奈奈子看著手裏和她同型號的黑色智能機，上麵的來電顯示還寫著【ナナコ】三個片假名，耳邊自己的手機裏還在“嘟……嘟……”地響著，手裏果戈裏的手機也在“叮叮咚咚”地響著，甚至還在嗡嗡震動。

    “……”

    奈奈子陷入了沉默。

    果戈裏又亂丟手機，雖然不知道他的手機是什麽時候丟到自己的小挎包裏來的，但事實就擺在眼前果果裏的手機可能出現在任何地方，除了他的身上。

    麵按下了那個代表著“掛斷”的紅色電話符號，響個不停的手機立刻安靜了下來。打電話找人的計劃還沒開始就已經宣告了結束，奈奈子被迫隻能選擇放棄。

    左手拿著自己的手機，右手拿著果戈裏的手機，懷裏還抱著一排四杯裝的咖啡布丁，奈奈子站在結賬的隊伍邊，有點不知道自己該要去哪裏找果戈裏了。

    超市不算大但也不算小，人來人往，還到處都被貨架分隔開了，想要找人都不知道從哪裏開始找起，她甚至連果戈裏是不是已經出去了都不知道。

    在收銀台附近打轉了兩圈，奈奈子已經在認真考慮要不要去超市的服務中心播尋人啟事了，但是會這麽做的好像都是走丟的小孩子，她播尋人啟事找果戈裏總感覺有點奇怪。

    還沒等她想好應該是自己負責當走丟的“小孩子”，還是果戈裏來當走丟的“小孩子”，奈奈子就看見對麵角落裏的貨架後頭，好像轉過了一個毛絨絨的白色腦袋。

    【……！】

    奈奈子一下子提起了精神。

    毛絨絨的白色腦袋，好像還有小辮子，衣服是白色的襯衫，果戈裏今天出門的時候穿著的就是白色的襯衫。

    奈奈子繞過了人群，小跑了過去，轉過擺滿了商品的貨架，就看見了不遠處那個推著購物車、正在慢悠悠閑逛著的背影。

    銀白色的三股辮垂在身後，隨著走路的動作幅度輕微地晃動著，色調明亮的紅色絨球係在辮尾，在銀白發色和純白色襯衫的對比下，更顯得引人注意。

    奈奈子沒有停下腳步，直接跑了過去，伸手抓住了辮子，開口叫道“果果裏。”

    她抓著辮子的力道很輕，隻是輕輕地握著，但是被她拽住了辮子的人還是停下了腳步，回過了頭來，將目光落在了奈奈子的身上，膚色瓷白的臉龐上帶著很淺淡的微笑，金色的眼眸卻深深地彎成了月牙。

    “嗯？”尾音微微上揚的嗓音，

    維持著抓住小辮子的動作，奈奈子仰著腦袋，一動不動地和眼前這張她很熟悉的臉對視了幾秒，一雙黑黢黢的眼眸裏，沒有光亮的眼瞳連些微的顫動都沒有，像是黑夜裏安靜地看著月亮的枯井。

    然後漸漸地，她鬆開了自己的手，辮得整齊的三股辮落了回去，輕輕地晃了一下，然後安靜地垂落在了純白的襯衫背後。

    奈奈子感覺好像有一點不對。

    原本要向前邁出的腳落回了原位，另一隻已經落在了地上的腳再次抬起，慢慢地向後退出了一步，奈奈子離得眼前的果戈裏遠了一些，和他拉開了一點距離。

    眼前的人有著和果戈裏幾乎一模一樣的麵容。歐洲人特征明顯的深邃五官，瓷器一樣冷白的膚色。眼角是落下的弧線，但眉眼卻又都是揚起的，金色的眼眸像是晨曦裏融化的金子，在燈光裏映照出透亮的眸光，甚至連兩邊的眼瞳有著細微的差別這一點都完全一致。漂亮的銀白色頭發帶著些微彎曲的弧度，在背後辮成了一根整齊的三股辮。

    但還是有著一種強烈的、讓奈奈子無法忽視的違和感。

    眼前的這張臉，有著比果戈裏顯得更加成熟一些的輪廓，左眼上還有一條細細的疤痕，從眉骨處由上往下，豎著劃過了左眼的眼瞼，像是陳年的舊傷。臉上明明是和果戈裏平時相似的微笑，眼睛卻像是冰冷的寶石。

    這些都是和果戈裏不一樣的。

    果戈裏笑起來時眼裏是沒有重量的雲絮，好像輕飄飄的羽毛，但卻不是堅硬又冰冷的。

    【……不是果果裏。】

    奈奈子盯著眼前的人，漆黑的眼眸轉也不轉，腳下很慢地又退後了一步。腦子裏浮現出了這個確信的念頭，她又注意到了更多的不一樣。

    眼前的人雖然穿著和果戈裏很像的衣服，但實際上完全不一樣，果戈裏今天出門時穿著的，是領子上帶著一條細線條紋的襯衫，扣子也隻是普通的單排扣，但是眼前的這個青年的襯衫卻是純白色沒有任何花紋的，扣子是隱藏起來的雙排內扣。而且這個青年的頭發也比果戈裏要稍微長一點，像是有兩三個月沒修剪過了，頸間垂著些銀白的發絲。

    長得一模一樣，但又不是果果裏。

    這種奇怪的認知讓奈奈子感覺很不舒服，下意識地抓緊了手裏果戈裏的手機。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