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9章 晉江獨發

字數:6267   加入書籤

A+A-


    【08】

    奈奈子蹲在咖啡廳門口的台階邊上發著呆。

    亂步讓她來買蛋糕,  但是她下樓了,也沒有進咖啡廳,隻蹲在門口抱著膝蓋發呆,  像是棵從水泥台階的角落裏冒出來的蘑菇,  蹲在屋簷下的影子裏,不會讓人一眼注意到的地方,一動不動的,沒有什麽存在感,  細細的馬尾辮也安靜地垂在頸窩裏,不再晃動。一隻胖乎乎的三花貓臥在她身側的台階上,不時舔舔爪子,懶洋洋地曬著正午的暖陽小憩,看起來就像是坨堆在台階上的毛線團,軟趴趴、毛絨絨的。

    小時候的奈奈子蹲在角落裏的時候像是棵蘑菇,  現在長大了,  好像也沒有什麽變化。

    十六七歲本來應該是女孩變化最大的時候,  但奈奈子的個頭也依然沒怎麽長,  比起同齡人要更加矮一些,也更纖瘦一些,一直都是個小矮個兒,  別人在青春期抽條長個,奈奈子的個頭卻還是那樣慢吞吞地、像是蝸牛一樣,  一年才往上爬了那麽半厘米,  好不容易才勉勉強強地爬過了“一米五”的門檻。

    但是她也確實是“長大”了的。到了十八歲,  青春期的尾巴,  雖然沒有同齡人那麽明顯,  但她像是小時候一樣蹲在角落裏的時候,  路過的人瞥見她,本能地也會生出“這是個少女正蹲在那”的想法,而不是“一個小女孩正在那數螞蟻”。

    隻是一些很微小的變化,說不清到底是在哪裏。身形從瘦小變成纖細,臉頰的弧線逐漸清晰分明,抱著膝蓋蹲下發呆時動作些微的收斂……這些微小的“不同”拚湊在了一起,就構築成了“少女”而非是“幼童”的標誌符號。

    帶著從警署拿回來的文件,剛剛外出回來的中島敦路過咖啡廳的門口,就注意到了蹲在落地玻璃窗下的女孩。

    “奈奈子。”敦抬手和她打招呼,“怎麽了嗎?”

    對待奈奈子的稱呼去掉了尾綴的“ちゃん”,這個麵對小孩或是十分親昵的人時才會用到的稱謂,大約就是從“小奈奈子”變成了單純的“奈奈子”,這樣些微的變化,連他自己都沒有察覺到是什麽時候開始漸漸改口了的。

    發著呆的奈奈子回過了神,抬頭看見了敦,她下意識地就搖了搖頭,想要表達“沒事”的意思,她隻是單純地蹲在這裏發呆而已,但是才轉動了一下腦袋,她就一下子又停住了搖頭的動作。

    “……果果裏不見了。”

    她仰著腦袋,說話的時候,語調和表情都沒有一點起伏,黝黑的眼睛像是蒙著黑布,黑蒙蒙的。

    “啊……是這樣啊。”敦愣了一下,卻並沒有把“果戈裏不見了”這件事放在心上,隻是單純地附和了奈奈子一聲。

    果戈裏總是到處亂晃,但他也好像不算是偵探社的正式員工,平日裏比總是翹班的太宰還找不到影子,偶爾又會突然從哪裏就冒了出來,因此敦對這種情況也早就習以為常了。

    他正這麽想著,就又聽見奈奈子繼續說道

    “——然後有一個不認識的果戈裏冒出來了。”

    敦“……?”

    敦的腦袋上頓時跟著也緩緩冒出來了一個問號。

    完全摸不著頭腦,無法理解奈奈子說的後半句話,在半天思索不出個意義後,中島敦不得不問道“什麽叫做‘不認識的果戈裏’?”

    “就是一個我不認識的‘果戈裏’。”奈奈子漆黑的眼睛眨了一下。

    敦更茫然了。

    他一頭霧水,走到咖啡廳門口,在不高的水泥台階上坐下,然後十分誠實地表明了自己心中的疑惑“抱歉,我有點聽不太懂。……所以為什麽會不認識果戈裏”

    奈奈子抿了抿嘴巴,想了一下,然後把自己上午在超市和果戈裏走丟、又拖了一個不認識的“果戈裏”回來的事情和他說了。

    平鋪直敘,有什麽就說什麽,沒有多一句的描述,幹癟得像是被風吹過三個月後完全脫水了的蘋果核,和她寫國文作文時的遣詞造句水平簡直就像是兩個人。

    聽著奈奈子語調平板地說完了,敦的眉頭也皺了起來,一幅陷入了深思的表情,半晌,才語氣猶豫地提出了自己的猜想“那個人……那個說自己也是果戈裏的男人,有沒有可能是果戈裏君的家人?”

    奈奈子側過腦袋,仰著臉,目不轉睛盯著敦,聽他說話。

    “你看,不是有這樣的情況嗎?”敦嚐試著說清楚自己的想法,“在歐洲人眼裏,亞洲人看起來好像都長得差不多。——那麽反過來也是一樣的吧。我們眼裏很多的歐洲人也長得很像,不是嗎?……可能實際上隻是六七分像,但是因為不太擅長辨認歐洲人,所以就會覺得有□□分像,好像是同一個人一樣。如果那是果戈裏君的家人的話,和果戈裏君長相有些相似,那也……很正常?”

    聽起來仿佛很有道理的猜想,但是連敦自己的語氣都充滿了不確定。奈奈子沒有立刻回答他的話,耷拉著小腦袋,認真地在心裏又對比了一下“果果裏”和“果戈裏”。

    說實話,其實她又有點想不太起來那個“果戈裏”的長相了,腦子裏浮現出來的第一反應都是“果果裏”的臉,但是就算是這樣,她想了半天,也還是覺得那個奇怪的“果戈裏”不是果果裏的家人。

    她感覺他們就好像是一模一樣的同一個人。

    但是他們又不是同一個人。

    奈奈子隻知道自己有點不喜歡這個奇怪的“果戈裏”,她還是想要她認識的那個“果果裏”。但是這個“果戈裏”冒出來之後,果果裏就不見了。……所以她有點不喜歡這個“果戈裏”。

    她晚上還想喝羅宋湯的。

    安靜的偵探社裏落針可聞。

    奈奈子出門去了,但是接待室內的對話卻沒有再繼續下去。亂步坐在沙發上,不知道從哪翻出了一根棒棒糖,剝開包裝紙塞進了嘴裏,就窩往在沙發裏不說話了。

    他仿佛將對麵坐著的青年當做了是不存在,連目光都不怎麽掃過對方,半垂下的眼瞼遮住了眼眸,一副懶洋洋提不起幹勁的樣子,不大的接待室裏隻剩下了微不可聞的呼吸聲,甚至能隱約聽見外頭辦公區牆上掛著的時鍾走動的聲音。

    事實上也正是如此,他並不怎麽想理會麵前的這個“果戈裏”。一個實際上和他並不認識、也沒有過交集的人,還是一個大約犯下過不少罪行的罪犯,不管出於哪個角度,都不是亂步樂意去對話的存在。

    “十年後火箭筒”的有效期隻有短短的五分鍾而已,隻要支開奈奈子,等個五分鍾,他就不用再見到這個隻是看起來就會讓他覺得不快的“果戈裏”了。

    但是秒鍾已經滴答走過了472次,口中的棒棒糖也已經被咬的隻剩下碎塊,倚著屏風站在接待室門口的與謝野都拿了本雜誌開始打發時間,對麵沙發上的青年卻還穩穩當當地坐在那裏。

    神色輕鬆愉快,甚至拿著茶幾上的舊報紙看得津津有味,怡然自得的就像是在自己熟悉的住處,根本不用人招呼。

    江戶川亂步意識到了不對勁。

    “你在等什麽?”隨手抖了抖手裏的報紙,“果戈裏”抬起了臉,臉上是令人捉摸不透的笑容,那雙金色的眼眸看向亂步的時候,讓人感覺不出任何的溫度和情緒,就像是一雙寶石打磨出的義眼,漂亮卻冰冷。

    他看出了亂步是在等待。等著什麽人的到來,或者是等著什麽事的發生——但並沒有任何人敲開偵探社的大門,接待室裏也始終寂靜無言、無事發生,像是一灘平靜的水。

    亂步隱約意識到了某種可能性。

    他想起了就在昨天時,從車站回來的奈奈子和他說到的事情。一個自稱是“藍波·波維諾”的少年似乎是認識果戈裏,但果戈裏卻表示自己並不認識對方。

    隻是一件沒有引起什麽波折、真假都還尚且不可知的事,但亂步卻想到了別的——比如說果戈裏一直都模糊不清的那些“出身”和“過去”,也比如說他究竟是怎麽會出現在距離西西裏島將近一萬公裏外的橫濱港口的。

    奈奈子撿到果戈裏的時候,他才九歲,嚴重的營養不良,瘦骨嶙峋,連走路都費力,就算是小學生也知道,以那樣的狀態,果戈裏不可能是自己從實驗室裏逃脫、然後遠渡重洋來到橫濱的,即使有著特別的異能,那也是幾乎沒可能做到的事情。

    “那邊發生了什麽?”亂步沒有回答“果戈裏”的問題,隻是直接地這麽對他問道。

    隻從“果戈裏”的身上並不能看出多少有用的線索。

    依據衣著和鞋子,可以判斷出他應該是在外出的途中,出行的工具大概率是汽車,身處的地點應該是和日本中部氣候相近的地方,甚至也有可能就是在日本,不久前應該才剛剛經曆了一點小混亂的情形,這個“小混亂”應該和小孩有關。

    但除了這些模糊的信息以外,即使是身為名偵探的亂步,也很難推測出更加具體的情報了。

    “真是個好問題!”白發金眸的青年將手裏的報紙一丟,臉上是看起來心情頗佳的愉悅笑容,語調立刻昂揚了起來“哎呀、我可真是迫不及待地想和人談一談這段美妙的經曆了呢、總算是有人問了!這可真是憋死我了,為什麽大家就不能更加富有好奇心一些呢——好奇心難道不該是人類必備的美好品質嗎?沒有人好奇的話,魔術師的表演不就相當於失敗了一半了嗎!”

    “啊對了、”他像是電視劇中途插播廣告似的,語調一轉,強行插進來了一句話,”——順帶一提,另一半決定成功與否的是觀眾臉上的‘震驚’程度,我最喜歡看見的也是那個。”

    旁觀的與謝野“……”

    雖然說果戈裏平日裏也總是很有精神的樣子,說話時的調子輕快得像是港口到處蹦躂的海鷗,但是如果果戈裏平時也像是這個男人這樣說話的話……與謝野覺得自己肯定會給他一頓“來自家長愛的教育”。

    她發自內心地對眼前這個和果戈裏起碼九分像的男人升起了某種微妙的嫌棄之情。

    “既然你誠心誠意地這麽問了,我、善良又好心的果戈裏,自然會解答你的疑惑。”

    青年露出了溫良又和善的微笑。

    他豎起了一根纖細修長的食指,歪了歪腦袋,蓬鬆柔順的銀白色頭發也隨著他偏頭的動作,輕輕地晃了晃,金色的眼眸因為燦爛的笑容而彎成了月牙兒。

    “我隻是和摯友一起,綁架了一隻名為藍波·波維諾的小牛犢而已,但是吵鬧的小牛犢總是很容易帶來意外,畢竟任何生物的幼崽都沒辦法以常識對他們的行動加以判斷——或者應該說,‘本能’才是這個世界上最難以掌控的‘常識’。”

    “但是總而言之、”

    果戈裏微笑道。

    “十年後火箭筒,這可真是一件令人倍感懷念的東西啊,難道不是嗎?”

    亂步明白了。

    “——所以你是因為兩個大人合夥綁架一個五歲小孩不成功結果還反被火箭筒砸中所以交換過來了對吧。”

    他一針見血地指出了真相。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