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百六十四章 蕭十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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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為什麽西北人,在看到從中原來的人,尤其是那些錦衣玉食,一身華麗棉袍的人,都沒有什麽好臉色,至於那種好奇和熱絡,在這裏幾乎看不到。

    這麽多年來,西北死了多少人,中原人可知道?西北絕了多少戶,又有幾個中原人知道?西北有多少老人沒有了兒子,多少女人沒有了丈夫,多少男人沒有了兄弟,多少孩子沒有父親,又有幾個中原人在意過?

    朝廷或許在意,卻也沒有那麽在意,每年,鎮西軍拿到的軍餉,是很多的,可是,大部分拿到軍餉的將士,他們自己並沒有留下多少,大多數都是送給了那些已經失去家裏頂梁柱的家庭,而這些人,又會把大部分銀子,以各種方式,送回到了軍隊,這些事情,又有多少人看到過,聽說過,在意過?

    在京城子弟,在長安城內鮮衣怒馬的時候,西北人還在為了一口吃的,而拚死拚活;在文人騷客,登高望遠,吟詩作賦的時候,西北人正在為一口水源而不斷的努力著;在那些達官顯貴們,醉臥花叢的時候,西北人正在戰場上,奮勇殺敵,血濺黃沙。

    生活在這片土地的人們,他們不為朝廷而戰,不為中原而戰,他們隻為了自己而戰,所以在這片貧瘠的土地上,出現了一代又一代的將士,他們無愧於任何人,隻是愧對自己的親人而已。

    沒有來過西北的人,很難體會到這裏人們的艱辛,也很難懂得,這群明顯要啥啥沒有的人,居然可以活得那麽開心,還能盡情高歌,夢傾城不明白,因為她是劍閣的大小姐,古沫汐不明白,因為她是巫蠱教的聖女,寧致遠也不是太明白,因為他是白鹿書院的大師兄,可是,許一凡卻明白,薑三甲也明白。

    三千裏山河,唱與山鬼聽!

    當許一凡開始關注西北戰事的時候,他就拿到了很多關於西北這片土地的情報,按照許一凡之前的計劃,他是打算先入京,然後在來西北,隻是,這個計劃因為皇帝的一道聖旨,而出現的改變,但是,這跟許一凡的初衷沒有什麽區別。

    可能,很多人都不知道是,在年前,閻羅寨送到西北的糧草,要遠遠超過人們的想象,除了送去康城的一部分之外,在西北的很多無比困苦的地方,那裏的人們都多多少少收到了許一凡送來的糧食。

    在去年那個寒冬,許一凡拯救了無數人的性命,雖然,在這個冬天,還是有很多人死去,可是,相對於以往來說,至少死的的人少了很多。

    這件事,許一凡未曾跟任何人提起過,寧致遠他們是不知道,唯一知道這件事的,也隻有少數幾個人而已,穀歌知道,一方麵是因為他是許一凡的貼身護衛,另一方麵,是因為他是不良人,西北這邊的任何情況,不良人都是知道的。

    一曲略顯蹩腳的信天遊唱完之後,許一凡翻身下馬,牽著馬匹,緩緩下山,徑直來到已經站起身來的老人麵前。

    方才,站得遠,許一凡隻感覺老人老了,而現在走近之後,許一凡發現老人真的是很老了,許一凡今年十五歲,身高以及快一米六了,按理說,老人應該比他還高一些,可是,並不是這樣的,許一凡站在老人麵前,兩個人差不多一般高,甚至許一凡顯得還要高一些。

    “旱煙不錯!”許一凡看著老人,目光從其臉上落在其手裏握著的旱煙袋上,笑著說道。

    “來一口?”老人先是一愣,隨即,就笑著說道。

    說話的時候,老人已經把手裏正在燃燒的旱煙袋遞給了許一凡。

    許一凡也沒有猶豫,直接接過了老人遞過來的旱煙袋,放在嘴裏,吸了一口。

    “咳咳......”

    “哈哈......”

    許一凡隻抽了一口,就忍不住咳嗽起來,而老人見狀,也笑了起來,小男孩則一臉鄙夷的看著許一凡。

    許一凡是不抽煙的,不管是這輩子,還是上輩子,都不抽煙,但是,不抽煙不代表他不會,以前,他從國外回到老家的時候,就曾經在村裏老人的忽悠下,抽過旱煙,而後來,他在當雇傭兵的時候,也曾經在受傷之後,抽過香煙,會抽,卻不愛抽,因為許一凡很清楚,過度的吸食煙草,會對人的大腦產生危害,影響他的判斷力。

    在第一口抽完,許一凡劇烈了咳嗽一番之後,他並沒有立即把煙袋還給老人,而是直接原地蹲下,最後幹脆直接一屁-股坐在地上,像極了農村的老頭抽旱煙的樣子。

    許一凡抽的不快,一邊抽著煙,一邊看著眼前那支隊伍,笑著問道:“這是給康城運糧?”

    老人也蹲下身來,他的身體不允許他長期站立,能坐著自然隻好,看到許一凡都坐下了,他也沒有猶豫什麽,直接也坐在地上,笑著點點頭,說道:“是啊,這是第三批軍糧了。”

    “運糧很辛苦吧?”許一凡吞吐著煙霧問道。

    老人笑了笑,搖搖頭,說道:“走幾步路,送點東西而已,談不上什麽辛苦不辛苦的,真正辛苦的,發生那些在外浴血奮戰的將士們,他們才是最辛苦的。”

    許一凡點點頭,又搖搖頭,語氣沉重的說道:“都辛苦,都不容易啊。”

    老人撒然一笑,沒有附和什麽,辛苦又如何,不辛苦又如何,日子還得過,仗還要打,都是沒法子的事情。

    “阿翁是鎮西軍老卒?”許一凡轉過頭,看向老人那雙布滿老繭,還沒有了大拇指的粗糙大手,問道。

    “對啊,我阿爺可厲害了,他曾經是鎮西軍斥候隊的百夫長呢。”

    老人還沒有說話,小男孩卻搶著說道,而且在說這話的時候,小男孩色彩飛揚,那口潔白的牙齒,無比的雪白,很顯然,在小男孩的心目中,百夫長這個官職可是很大的,很厲害的。

    “嗯,確實很厲害。”

    許一凡笑著點點頭,這不是他為了逗小男孩開心而去附和他,而是許一凡真的覺得老人很厲害,一個能夠成為斥候的人,本身就很厲害,而能夠成為斥候軍百夫長的人,更是了不起,更何況,眼前這個老斥候還活著,那就更了不起了。

    “那你阿爹呢?”許一凡看向小男孩問道。

    “我阿爹也是斥候軍的百夫長,跟我阿爺一樣,我大伯和二伯,一個是伍長,一個是校尉,怎麽樣,厲害吧?”小孩子繼續炫耀道。

    許一凡點點頭,深以為然的說道:“厲害!很厲害!非常的厲害!”

    聽到許一凡這麽說,小男孩很開心,隻是,很快他就撇了撇嘴,一張黝黑的小臉垮了下來,一邊撫摸著小羊羔,一邊摩挲著刀鞘,低聲道:“可惜,他們都死了,死在了西蠻子手裏。”

    “阿爺和娘親說,他們都是英雄,大英雄,是真的嗎?”小男孩抬起頭,直勾勾的盯著許一凡的眼睛問道。

    許一凡也看著小男孩的眼睛,那是一雙清澈見底的眼眸,是那麽幹淨,那麽的純潔,那麽的漂亮,比許一凡見過的大多數人的眼眸都要漂亮。

    許一凡沒有立即回答小男孩的問題,而是沉默良久之後,才緩緩說道:“你阿爹是大英雄,你兩個伯伯也是大英雄,你阿爺也是大英雄,你們西北人個個都是大英雄,大炎王朝有你們,是大炎王朝的榮幸啊。”

    說到這,許一凡伸出手,拍了拍小男孩的肩膀,笑著說道:“將來,你也會成為大英雄的。”

    “嗯!一定會的!我可是有寶刀的呢!”小男孩拍了拍身上的刀鞘,傲然的說道。

    聽到小男孩那無比童真的話,許一凡很想誇讚他幾句,可是,話到嘴邊,許一凡卻什麽都說不出來,眼前的小男孩是如此,整個西北又有多少這樣的小男孩呢?眼前這個已經垂垂老矣的老人,當年是否也是如此呢?在更早之前,那些戰死在西北邊境的將士們,他們在小時候,是否也是如此呢?

    答案是肯定的,也是必然的,所以才有無數西北人,成為了將士。

    “哥哥你呢?你是中原人嗎?是從京城來的嗎?”小男孩好奇的問道。

    “我是中原人,不過,我不是從京城來的,而是從很遠很遠的東海城來的。”

    “東海城?是不是有大海啊?”

    “有!”

    “大海大不大?”

    “很大。”

    “嗯,有多大呢?”

    “你看到那邊的天沒有?”許一凡伸出手,指向遠處的天空問道。

    “嗯,看到了。”

    “它大不大?”

    “大!”

    “大海就和它一般大,甚至比它還大。”

    “啊?這麽大啊!”

    小男孩很顯然被震驚到了,張大了嘴巴,半天沒有回過神來。

    不過,小男孩雖然很震驚,卻很快收斂心神,看著許一凡問道:“那你從大海邊上來我們這裏做什麽啊?是來遊曆的嗎?”

    說到這,小男孩看向了站在不遠處的寧致遠他們一行人。

    許一凡搖搖頭,說道:“我是來看你們的。”

    “這樣啊。”

    小男孩似懂非懂的點點頭。

    見小男孩不說話了,老人開口問道:“公子一行人來我們這裏,到底是做什麽的?”

    “我啊?”許一凡轉過頭,看了一眼老人,又看向西方,喃喃道:“我就是被人趕到這裏來,過來混吃等死的,順便拿你們用鮮血和性命換來的戰功,搶功勞來的。”

    老人卻搖搖頭,看著許一凡的側臉,語氣篤定的說道:“你不像這種人。”

    “那我是什麽樣的人?”許一凡聞言,啞然失笑,轉過頭,看向老人問道。

    老人再次搖搖頭,不去看許一凡,而是看向已經逐漸走遠的隊伍,喃喃道:“公子是什麽人,老頭子不知道,但是,老頭子知道,你跟其他的中原人不一樣,想必,公子是到西征軍當中上任的某位大人物吧。”

    “嗬嗬!”

    許一凡笑了笑,沒有承認,也沒有否認。

    一袋旱煙,許一凡終於抽完了,他動作很熟練的把煙袋在地上磕了磕,然後把玩著手裏的煙袋,笑著說道:“阿翁能否把這煙袋送給我?”

    “你喜歡這個?”

    許一凡笑了笑,點點頭。

    “喜歡就拿去,喏,這是煙葉,都是自家弄的,一般般,肯定跟你們中原的煙葉比不了。”

    老人說完話,從腰間掏出一個羊皮口袋,丟給許一凡。

    許一凡笑著接過,然後,看向小男孩,問道:“你想要什麽啊?”

    小男孩想了想,說道:“我能跟著你嗎?”

    “哦?為什麽要跟著我啊?”

    “阿爺說你是鎮西軍的大官,我跟著你,就能殺西蠻子了,隻要殺了西蠻子,我就成為大英雄了。”小男孩無比認真的說道,同時,又用無比希冀的眼神,看著許一凡,生怕許一凡拒絕。

    老人聞言,看著許一凡欲言又止,隻是,他還是什麽都沒說。

    許一凡卻盯著小男孩看了很久,然後在小男孩那緊張而期待的眼神當中,緩緩地搖搖頭,說道:“不行!”

    “為什麽啊?”

    “你還是個孩子。”

    “可你看著也不大啊,也是個孩子啊,你都能去當官,我為什麽不能去當個斥候呢?”小男孩反駁道。

    許一凡卻笑了笑,說道:“真的不行!”

    “哼!把煙袋還要煙葉還給我。”小男孩氣鼓鼓的看著許一凡,最終,賭氣道。

    許一凡笑了笑,直到這個時候,他才從這個孩子身上,看到一點點屬於他這個年紀的孩子該有的童真。

    “我拿別的東西跟你換。”許一凡說道。

    “不稀罕!”

    “真的嗎?你看完我交換的東西再說。”

    說完這句話,許一凡就朝穀歌招招手,示意他過來。

    “什麽東西我都不......換!”

    看著靠近的穀歌,小男孩依舊賭氣道,隻是,當他看到穀歌遞過來一把刀的時候,小男孩頓時不說話了,整個人的目光都落在了那把刀上。

    “我拿它跟你換,你換不換?”許一凡問道。

    “換...不換呢?”

    小男孩脫口而出就要換,隻是,話才說了一半,他就轉過頭,看向老人,老人隻是笑著看著小男孩,沒有說話的打算,隻是讓小男孩自己去決定。

    許一凡伸出手,把小男孩懷裏的刀鞘拿過來,把手裏的那把最新款炎刀,插入刀鞘,嚴絲合縫,然後,許一凡把他遞給小男孩,說道:“送你了。”

    小男孩下意識的伸出手,接住了刀,而許一凡也在同一時間,從地上站起身,轉身離開。

    “喂!”小男孩突然喊道。

    許一凡下意識的轉過頭,看著小男孩,笑道:“怎麽了?反悔了?”

    小男孩搖搖頭,說道:“刀算你借我的,等我可以殺西蠻子的時候,我還你。”

    許一凡看著一臉嚴肅的小男孩,本來想說不用的,但是,他卻說道:“好啊,那我們就一言為定。”

    “那你叫什麽啊?到時候,我該哪找你?”小男孩又問道。

    “我叫許一凡,至於怎麽找我,等你能還我刀的時候,你就知道了。”

    說完這句話,許一凡不在繼續逗留,翻身上馬,疾馳而去,而穀歌等人也紛紛上馬,緊隨其後。

    “我叫蕭十八!”

    就在許一凡他們快速離開的時候,小男孩的聲音從身後遠遠的傳來,許一凡並沒有回頭,隻是抬起一隻手,揮了揮,說道:“我記住你了。”

    許一凡他們率先離開了,而薑三甲和寧致遠卻沒有立即跟上,而是依舊站在原地,看著那對年齡懸殊的一老一少。

    “看懂了嗎?”薑三甲轉過頭,看向寧致遠問道。

    寧致遠聞言,點點頭,隨即又搖搖頭。

    有些事兒,他看懂了,而有些事兒,他卻沒有看懂,或者說,懂了一部分,還有一部分他沒有懂。

    “你知道為何那小子,能夠如此快速的崛起嘛,甚至連她們都願意跟在其身側嗎?”薑三甲又問道。

    隻是,不等寧致遠回答,薑三甲就給出答案,說道:“有些人,天生就是領袖,讓人下意識的靠近他,追隨他,看到那個孩子了嘛,你信不信,在不久的將來,他肯定會成為一名很出色的少年的。”

    對此,寧致遠沒有否認,而是點點頭,他知道薑三甲說的沒錯。

    “就讓我們拭目以待吧,駕!”

    說完這句話,薑三甲就猛地一揮馬鞭,胯下的馬匹瞬間衝出去老遠。

    寧致遠也緊隨其後,跟了上去,而在漫天的沙塵當中,隻有那一老一少還站在原地,隻是,如果寧致遠此刻回頭的話,會發現原本始終駝著背的老人,在這一刻,悄悄地直起了身子!

    多年以後,在許一凡麾下的斥候軍當中,有一個斥候軍的百夫長,姓蕭,名十八,他的最優秀的斥候,沒有之一,哪怕是言午堂出身的學生,在這個叫蕭十八的少年麵前,都自愧不如,而蕭十八從始至終,都是一名百夫長,因為他爺爺是百夫長,他父親也是百夫長,所以他也要做百夫長,而且隻做斥候軍的百夫長,但是,他麾下的斥候,卻是整個斥候軍,無冕的斥候大將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