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百七十七章 進入死亡峽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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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晨霧逐漸散去,溫暖的陽光再次照耀大地,血紅色的腥味彌散在死寂片刻又喧鬧的廢墟之上。剛剛消散的哀鳴和劍影又在風中綻開,堆積的殘體猙獰而可怖,濃重的氣息讓人幾乎窒息。此刻,雙方的餘兵都已隕半,兩邊陣前對峙著的頭領疲憊而決絕,大炎和西域的終極決戰,已是血流成河的慘烈和劫難。

    在法阿和尚瞳孔之中倒映的那些士兵,已經是一片破碎的殘體的平原,餘下的人已然忘卻了生的眷戀,忘了繈褓中的嗷嗷待哺的孩兒,耕作在田間勤懇的妻子,和漸漸的枯萎了年華的老母親。他們眼中什麽也沒有留下,已然困獸般咆哮,要與那惡敵同歸於盡。

    也不知已有多久,煙塵依然四起,殘留的烽火依然熊熊燃燒,注視良久的法阿和尚,終於緩緩地轉過頭。

    “殷元魁到底想做什麽?”

    聲音低沉而嘶啞,饒是見慣了生與死,法阿的情緒還是受到了戰場的感染。

    釋天龍站在法阿和尚身邊,聞言之後,並沒有回答這個問題,而是說道:“李承政和韓德厚失蹤了。”

    法阿聞言,眼眸微微眯起,說道:“他們去了死亡峽穀?”

    “應該是的。”

    “會不會是陷阱?”

    “必然是。”

    “這樣啊。”

    法阿和尚不在說話,把目光再次投向戰場,原本細眯著的眼睛,此刻眯成了一條縫。

    “他,真的在死亡峽穀嗎?”法阿和尚又問道。

    “從目前我們掌握的情報來看,翻越秦山,穿過死亡峽穀是他唯一的選擇。”

    “這麽說,我必須做出選擇咯?”

    釋天龍沒有說話,隻是看了一眼法阿和尚,盡管他是法阿的師兄,盡管他是達摩院的話事人之一,盡管他在西域聯軍的地位很高,可是,在這種需要一錘定音的情況下,真正能做決定的,隻有法阿和尚一人而已。

    長久的沉默,長久的思考,時間在這一刻,變得無比的漫長,漫長到讓人窒息。

    “他,會不會找到了遺棄者?”

    “很有可能。”

    聞聽此言,法阿表情微變,轉過頭,看了一眼釋天龍,然後,聲音低沉而冷酷的說道:“絕對不能讓他們離開秦山,絕對!”

    說完這句話,法阿就不在看向釋天龍,而是對一名旗手說道:“鐵犛牛撤兵,趕往死亡峽穀,不惜代價,殲滅李承政,還有韓德厚的燕雲十八騎。”

    “得令!”

    旗手應諾一聲,就開始揮舞著手中的令旗,隨即一陣撤兵的號角和戰鼓聲響起,已經呈現疲軟之勢的鐵犛牛兵團,開始有序的後撤。

    “燕雲十八騎,一人可抵千騎,哼!我倒要看看,燕雲十八騎到底有沒有傳說的那麽厲害!”法阿和尚喃喃道。

    在法阿和尚這邊,下令讓鐵犛牛兵團撤兵的時候,殷元魁那邊,也第一時間察覺到這種戰局變化,那邊也響起了一陣沉悶的號角和擂鼓聲。

    伴隨著號角的戰鼓的響起,已經是疲憊之師的軍隊,在這一刻,突然爆發出一股強大的氣勢,那是一種雖千萬人吾往矣,視死如歸的悲愴氣勢。

    隻見,一個算不得高大和雄壯的男人,艱難的爬上屍山,從那名早已經死去的士卒手中,拔出那杆早已經殘缺不全的戰旗,拚命的揮舞,然後,發起了衝鋒。

    一個,兩個,三個......無數人,或騎馬,或步行,或手握炎刀,或手持長矛,踩著早已經分不清是敵人,還是袍澤的屍體,嘶吼著,咆哮著,拚了命的開始衝鋒。

    鐵犛牛兵團撤退的步伐,因為這群人的悍不畏死,逐漸出現了混亂,位於部隊後方的士卒,很快被炎軍追上,他們像是瘋魔了一般,不顧自己的生死,開始展開對敵人的圍攻。

    以命換傷,以命換命,以傷換傷,無數人的炎軍,就那麽衝了上去,他們使用自己能握住的一切武器,開始瘋狂的阻攔敵軍的撤退,無數敵軍從犛牛背上,被掀翻下來,而迎接他們的將會是,無數的槍矛刀劍,在一聲不知道是呻-吟,還是哀嚎的淒慘叫聲當中,淪為了一團爛泥,而他們胯下的鐵犛牛,也在眾人的協助之下,發出了最後的嘶鳴,最終倒在了戰場上。

    以十換一是這場戰鬥當中,最常見的手段。

    此時,戰場上出現詭異的一幕,一群分不清是人是鬼的部隊,正在前赴後繼的衝鋒,追殺那些完全被鋼鐵包裹的鐵犛牛兵團,誰都看的出來,他們是用生命在拖住這支強大到讓人窒息的軍隊。

    盡管炎軍這邊不惜一切代價,盡管他們把生死置之度外,盡管他們悍不畏死,可大部分的鐵犛牛兵團,還是成功的撤出了戰場,然後,朝著南方疾馳而去。

    這一處戰場,到底死了多少人,沒有人清楚,放眼望去,看到的除了殘肢斷骸,隻有那一座座或小或大的屍山,戰爭的殘酷,在這一刻被凸顯的淋漓盡致。

    然而,這隻是炎朝跟西域血戰的一個縮影而已,在整個西北戰場上,類似的事情,無時無刻不再上演著,在這裏,已經來不及去想更多的事情,生與死在這裏,更是無法決定。

    往往一場戰役下來,滿編的隊伍,最後隻剩下寥寥數人,或者隻有一位扛旗者。

    在鐵犛牛兵團脫離戰場之後,殷元魁這邊開始讓重甲兵、獸軍、沙漠軍,展開了對他們的圍追堵截,甚至到了最後,他不惜用普通將士的性命去阻攔對方的離開。

    然而,鐵犛牛兵團最終還是成功的脫離了戰場,雙方徹底戰作一團,方圓數百裏的土地上,看到的隻有戰火和廝殺,敵我雙方的士卒,早已經分不清了。

    殺戮和死亡,成為這方戰場上,唯一的主旋律,局部的勝利,在這裏已經顯得沒有多大的意義,然而,橫亙在敵我雙方的陣地,成為了彼此爭奪的焦點,往往一個小小的山丘,都會讓成百上千死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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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距離死亡峽穀,還有五裏,一支隻有八千人左右的軍隊,正在急行軍。

    他們距離死亡峽穀越來越近,而那股無處不在的死亡氣息,正慢慢的在所有人的心底滋生、蔓延,茁壯成長。

    在他們身後,大約三裏的地方,一支大約兩萬人的軍隊,正在急速朝他們奔襲而來,這支軍隊,正是脫離主戰場的鐵犛牛兵團。

    即將靠近死亡峽穀的時候,李承政轉過頭,看了一眼身後,然後,轉過頭,看向韓德厚,說道:“真是沒想到,有朝一日,能與韓大人協同作戰。”

    “能與李大人同行,是末將的榮幸。”韓德厚難得露出笑臉說道。

    “此行艱險,韓大人可曾做好準備?”

    韓德厚轉過頭,看著李承政說道:“韓某鞘中之劍,已經準備了十餘年,該飲血一番了。”

    “哈哈......”

    聞聽此言,李承政放聲大笑。

    “這把陛下欽賜的寶劍,自西征伊始,敵人的鮮血未曾飲到,反而砍下了不少我大炎兒郎的首級,今日,也該讓它嚐一嚐敵人鮮血的滋味了。”

    此話一出,韓德厚會心一笑,不在說什麽。

    李承政作為西征軍的監軍,本身就是用來挾持和監督西征軍的,每一個監軍,殺死最多的,往往不是敵人,而是那些臨陣退縮的自己人,監軍這個職位,在軍中往往是最不受待見的,也是最讓人痛恨的,可監軍必須存在,而應當存在。

    韓德厚擔任涼州刺史,已經十餘載,自從他棄武從文之後,已經很多年沒有殺敵了,之前的北宛城戰役,雖然殺敵無數,可韓德厚並不覺得高興,反而更多的是悲哀,因為他斬下的不是敵人的首級,而是自己人的首級。

    十年磨一劍,韓德厚這把磨礪了近二十年的寶劍,也該展現出它的雄風。

    五裏的距離,看似很遙遠,可是,在急行軍的情況下,也很快就到了。

    死亡峽穀這個名字,人人都聽說過,可是,親眼所見的人,卻不多,尤其是對中原人來說,在場的絕大多數人都是第一次看到。

    一條狹長蜿蜒的峽穀,就這樣出現在他們眼前,峽穀兩側的山壁,陡峭無比,也光滑無比,褐色的山石,在陽光的映照下,不但不顯得絢麗多彩,反而給人一種幽深恐怖的既視感,整個峽穀看起來,就像是一隻大張著嘴巴,待人而嗜的怪獸一般。

    李承政他們的行軍速度不慢,可鐵犛牛追擊的速度更快,就在李承政他們剛剛抵達峽穀口的時候,鐵犛牛兵團的旗幟,已經若隱若現起來。

    轉過頭,看到這一幕的李承政,收回視線,對著韓德厚說道:“走一個?”

    “那就走一個。”

    “哈哈......”

    此話一出,二人相視一笑,不約而同的揮起手中的馬鞭,抽打在馬屁-股上,伴隨著一聲嘶鳴,戰馬邁動蹄子,朝著峽穀就衝了進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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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站在峽穀口,看待死亡峽穀的時候,覺得峽穀的通道很窄,可是,在進入其中之後,眾人才發現,剛才看到的隻是錯覺,峽穀其實很寬敞,可以容納五匹戰馬並肩而行。

    峽穀的前方,充斥著白霧,白霧很淡,並不影響眾人的視線,可峽穀幽長深邃,一眼根本看不到頭。

    伴隨著眾人不斷的前行,白霧逐漸變得濃鬱起來,而峽穀的通道也逐漸變得寬敞起來。

    此時,整個峽穀顯得靜悄悄的,除了胯下馬匹偶爾打響鼻的聲音,隻有馬蹄踩踏在略顯鬆軟土地上的聲音,以及甲胄相互撞擊的聲音。

    偶爾有一陣不知道從何處刮起的微風,風不大,卻在寂靜無聲的峽穀內,格外的響亮,聽起來,猶如那女子在歌唱,又仿佛是女子在哭泣,仔細去聽,又好像是野獸在嘶吼。

    白霧越來越濃鬱,眾人可視範圍越來越小,他們身後的鐵犛牛兵團是否追來,無從知曉。

    行走了大約兩裏左右,李承政和韓德厚停了下來,而大軍也隨之停下。

    在大軍的前方,已經沒有路了,或者說,有路,可不適合人行走。

    那是一片沼澤,上麵被大量的枯枝敗葉覆蓋,也不知道這些葉子,是從何而來,初看過去,眼前的地麵和他們腳下的土地並沒有什麽不同,隻是顏色深了點兒而已。

    可仔細去看,就會發現眼前的土地,是活動的,它們正在緩緩地蠕動,偶爾會有氣泡炸裂,隨之而來的,是一雙陰冷的眼睛,冷冷的注視著眼前的眾人,仿佛這天土地深處,隱藏著一隻大型的野獸一般。

    戰馬止步於此,它們站立不安,蹄子不停的敲擊著地麵,始終不肯踏進一步,如果不是有將士在駕馭著它們,恐怕這些戰馬,已經掉頭奔逃了。

    李承政停下,盯著眼前的沼澤地,看了良久,然後,轉過頭,看了一眼身後。

    不用李承政說什麽,就有數十人翻身下馬,走上前來。

    這些人,穿著簡單,渾身上下,除了一捆繩索之外,隻有一把尖嘴錘和匕首。

    為首之人,是一個看起來,三十多歲的精壯男子,隻見他走上前之後,先是靠近沼澤,蹲下身,用手摁了摁沼澤,手指微微用力,手指就陷入其中。

    男子在觀察一番之後,就站起身,目光不再看向沼澤,而是看向沼澤兩側的山壁。

    山壁很陡峭,凹凸不平,男子走過去,伸出手,摸了摸山壁,他微微用力,想要從山壁上摳下一塊岩石,卻並未成功,看到這一幕的男子,不但沒有失望,反而露出驚喜的神色。

    山體很堅硬,而男子則直接抽出腰間的尖嘴錘,在距離沼澤大約一米高,一處凹陷的位置,使勁的劈砍一番,短短幾刀下去,山體上就出現了一個可容人落腳的台階。

    在台階鑿出來之後,又有一人上前,蹲在男子的身邊,而男子一隻腳踩在台階上,一隻腳踩在蹲下之人的肩膀上,身體前傾,開始在前方尋找另一個落腳點。

    又是一陣鑿石聲響起之後,一個新的台階,就此出現,男子也把踩在蹲下之人肩膀上的腳,放在了新的台階上,而在男人的身上,綁縛著一根繩索。

    這名男子在山壁右側行動的時候,在山壁的左側,也有人開始類似的作業。

    山體固然堅硬,可是,在他們的敲擊之下,很快,一個個不規則的台階,就此出現,而伴隨著第一個人前行數米之後,第二個人也攀附而上,一個接一個,就像是串糖葫蘆一般,他們在山壁上開始前行。

    看到這一幕的李承政和韓德厚,並不感到意外,因為這是他們早就想好的計策。

    在這些人開始拓展、開鑿道路的時候,李承政則轉過頭,看向他們來的地方,微微眯起眼睛,豎起耳朵聆聽了一會兒之後,說道:“他們來了。”

    地麵在微微顫抖,而在視野的盡頭,已經有人影若隱若現,顯然,鐵犛牛兵團最終還是選擇追了進來。

    李承政見狀,咧嘴一笑,撥轉馬頭,對著眾人說道:“準備迎戰。”

    隨著這道命令的下達,除了數百人留在了沼澤地前,大部分人都撥轉馬頭,抽出戰刀,擺出了衝鋒的姿態。

    一分鍾,兩分鍾,三分鍾......

    不知道過了多久,第一支鐵犛牛終於出現在了視野的盡頭,而李承政也在這個時候,拔出戰刀,怒吼一聲道:“殺!”

    伴隨著一個殺字的喊出,不到八千人的隊伍,有數百人呈現一個方隊,率先發起衝鋒。

    不是李承政不想派遣更多的人衝鋒,而是峽穀狹窄,一次性隻能容納這麽多人衝鋒。

    雙方距離本來就不算遠,在李承政看到敵人的時候,敵人也看到了他們,雙方幾乎是在同一時間,選擇了衝鋒,血戰一觸即發。

    長弓遠射,弓弩近射,之後就是短兵相接,廝殺聲驟然在寂靜的山穀內響起。

    戰鬥發生的很快,結束的也很快,一場短兵相接之後,數百人的隊伍,瞬間銳減了一大半,但是,敵人卻盡數倒下,那支明顯是打前鋒的百餘人小隊,被屠戮殆盡。

    這支僅剩不到一半人的隊伍,在殺死敵人之後,並沒有繼續衝鋒,而是選擇了後撤,當他們後撤之後,又一支數百人的小隊上前,跟剛剛出現的敵人,再次廝殺起來。

    戰鬥還在繼續,衝鋒也在繼續,而死人越來越多,在幾次衝鋒之後,雙方交戰的中間,多出了一座山丘,那是由敵我雙方戰死的將士的屍體壘砌而成的。

    在沼澤地這邊,那支負責探路的隊伍,早已經不知所蹤,在兩側的山壁上,隻剩下一個個有碗口粗細,被繩索串聯起來的簡易繩梯,在白霧的深處,密集的鑿石聲,還在持續不斷,此起彼伏,而在那鬆軟的沼澤地上,已經多了一層木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