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8章 一出蛇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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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井甘從韓家大門出來,就瞧見蕭千翎等得不耐煩的樣子,不停在門口踱步。

    一瞧見她出來,方才還懨懨的蕭千翎,瞬間變了臉,幾乎是諂媚地快步上前幫忙抬輪椅,盯著井甘一個勁笑。

    “被下降頭啦。”

    井甘好笑地輕嗤一聲,蕭千翎立馬開口道,“你說我來接你就答應幫縣衙做事,不準反悔。”

    井甘眼珠子往旁邊轉了一下,故意逗她,“我說過嗎……”

    蕭千翎抱著雙臂也不急,這麽長段時間的接觸,她知道井甘是個答應就不會反悔的人,不過故意耍她玩。

    她聳聳肩,笑笑,“反正我已經把消息傳給範知縣了,這會範知縣應該已經得到消息,拜訪你娘去了。孫姨那麽深明大義的人,肯定會非常支持你為民盡心的。”

    井甘被阿蘭抱到了豪華的韓家馬車上,警告她,“不準把我幫縣衙做事的消息到處宣揚,否則以後我說什麽也不幹,這是我的要求。”

    蕭千翎見她不裝了,立馬順著她的意思安撫,“知道知道,你怕惹禍上身,我們會為你保密的,保證不亂說。”

    那討好的樣子像隻京巴,似乎下一刻就要湊到井甘腳邊吐舌頭。

    “你不回去?”

    蕭千翎癟起臉,陰陽怪氣地哼哼,“你給我準備了大禮,我不留下來看,豈不是白白浪費你費心安排。”

    井甘知道她肯定不高興,也不再提,隻說了聲,“看戲愉快。”

    然後就放下車簾,坐著馬車走遠了。

    蕭千翎心情愉悅地邁著大步重新回了監視的小樓。

    此時天色已經慢慢暗了下來,全哥躲藏的小院裏點起了昏黃的燈光。

    “有什麽動靜沒有?”

    蕭千翎舉著千裏眼往小院裏望著,便衣衙役回答,“半個時辰前出屋上了個茅房,再沒出來過。”

    “女人呢?”

    “一直沒出來。”

    晚飯又是餅子,又涼又硬,難以下咽。

    蕭千翎邊喝水邊把餅子吃了下去,填飽了肚子,靠在屋中唯一的木塌上小憩。

    突然有人低喊一聲,“大人,您快來看!”

    蕭千翎本就沒有睡著,聞言瞬間睜開眼,幾個大步就走到了窗邊,舉起千裏眼朝小院望了出去。

    夜色中,一個人影出現在了全哥所在的院子牆頭上,蹲在牆頭吹了一聲長哨。

    很快,屋裏的全哥便聞聲出來,與牆頭上的人對上了目光,立馬便把人叫進了屋。

    蕭千翎全身的肌肉都興奮起來,沒日沒夜地跟了他三天,終於有動靜了。

    “也不知道他們說了什麽,要不我去瞧瞧?”有衙役道。

    蕭千翎眼珠子都沒轉一下,始終盯著院子裏,片刻不敢錯眼。

    “就你那身手,別給我打草驚蛇了。還是我去吧……”

    她正說著,就見一個身影突然從千裏眼中閃過,如貓般靈敏地飛縱在屋頂間。

    速度之快,動作之輕。

    在夜色的掩映中,神不知鬼不覺地便趴在了全哥的屋頂。

    “這尚野動作倒快,這輕功……也就比我差上一丁點。”

    蕭千翎哼哼一聲,語氣別提多酸了。

    既然有人去了,她就懶得跑了,坐等消息便好。

    而此刻的屋裏,全哥瘦削的臉龐泛著青色,臉上有許多道或發黑結痂、或還血紅著的傷口。

    整個人透著一股陰騭的氣場,讓人不敢多看一眼。

    以前那個大塊頭現在瘦得隻剩骨頭,關在大牢這些日子簡直不是人過的。

    獄卒對他特殊關照,連帶著其他犯人也群起而攻之。

    他沒有一天不在挨打中度過,沒有一天不受傷。

    要不是那日牢頭得了孫子,幾個獄卒巴結他買了酒慶祝。

    他抓住機會將一個醉酒的獄卒騙過來打暈,偷了鑰匙逃出了大牢。

    又趁縣衙衙役們不備,一路橫衝直撞地打了出去,這才逃出生機。

    他逃出縣衙後便四處躲藏著官兵的追捕,在確定甩掉官兵後才來到了這個不為外人知的藏身點。

    夙夜而來的是個半大少年,瞧著全哥的目光帶著好奇和打量。

    還是個不曾經多少事的牛犢子。

    “消息查到沒有?”

    半大少年麵含得意,拍了下胸脯道,“我義父辦事你還不放心。人沒去北邊,之前衙門還在秋鳴渡設伏,結果狀爺根本沒出現。”

    “沒去北邊……”

    全哥沉吟思索了一會,突然笑起來,目光狠厲,肌肉帶動著傷口扭動起來,看著很是猙獰。

    他笑了一會,掀起眼皮冷冷地看了半大少年一眼。

    “我知道了。告訴你義父,這份人情我記著,日後必還。”

    半大少年哼笑了一聲,“日後的事誰說得準,我們這些陰溝裏混日子的有今天沒明天,誰知道你有沒有命還,還是現還為好。”

    全哥眸子一沉,雙拳哢哢捏出了響聲。

    若是以往有人敢在他麵前放肆,他早就一刀過去把人抹了脖子,可現在不行。

    官府還在到處抓他,他不能再得罪了人,引起麻煩。

    如今他虎落平陽,隻能暫且忍耐。

    沉默了許久,全哥才把心頭的怒火壓了下去,幾乎是咬牙切齒地問出聲。

    “他要什麽?”

    半大少年似是早料到他不敢動他,神色也越發傲慢起來,開口道,“其實就一個女人,你藏在鄉下伺候爹娘的媳婦兒,我義父看上很久了,你不如把她給了我做義母。”

    原本還穩穩坐在椅子上的全哥瞬間站起來,一張臉氣得發紫,勃然大怒。

    他一個箭步上去便掐住了半大少年的脖子,將他死死按在牆上。

    “黑二敢動我女人,我滅了他。”

    全哥雖在大牢遭了不短時間的罪,人也清減了許多,但對付個半大小子還是輕而易舉。

    那半大少年在他掌下根本掙紮不得,臉都被憋紫了,就在即將厥過去之前,全哥終於鬆了手。

    少年身子軟綿綿滑在地上,捂著脖子一頓劇烈咳嗽,臉上卻泛起譏誚的表情

    就知道他不敢真殺他。

    “實話告訴你,人已經進門了。我義父也算厚道人,好歹和你打了聲招呼,還幫你辦了件事,沒讓你吃虧。反正你現在的處境也養不起媳婦,倒不如讓她跟了我義父,吃香的喝辣的。”

    全哥雙眼冒紅光,整張臉猙獰地可怕,卻一句話都說不出來,掌心都被指甲抓破了。

    妻子被奪可謂男人最大的恥辱,然而此刻他連找人算賬都不能。

    他何曾這般窩囊過。

    以前跟著狀爺時,誰人見了他不得恭恭敬敬捧著,現在一個毛頭小子都敢爬在他頭上拉屎。

    但他除了忍,沒有任何選擇。

    他不想被官兵抓回去,現在最重要的是活著,活著才有希望,才能洗刷今日的恥辱。

    少年等眩暈過去,咳嗽停下後,扶著牆站了起來。

    瞧全哥那隱忍著不敢反抗的樣子,鄙夷更甚。

    名聲傳得那麽響,還以為多了不得的一號人物,結果不過窩囊廢一個,在他麵前屁都不敢放一個。

    越瞧越覺得沒意思。

    少年朝著全哥腳邊啐了一口,“我義父義母還等我回家吃飯呢,日後有緣再見。”

    然後便哈哈笑著,如來時一般翻牆離開了院子。

    全哥在屋裏發了一趟火,把能摔得東西全部摔了,發泄了一番後便去了隔壁屋子。

    隔壁屋子裏戰戰兢兢地躺著一個女人,他走上前一把掀開女人的被子,一個巴掌便呼了上去。

    女人害怕地往角落裏縮,捂著臉滿臉淚水,不停求饒。

    但此時的全哥處在憤怒之中,根本不理會她的哭喊求饒,膝行上床,撕開了她的衣服……

    少年自院中翻出,臉上的表情瞬間變成後怕和暗喜,瞄了瞄周圍沒人,立馬往巷口溜走。

    昏暗的巷口正站著一個身形健碩的男人,雙手抱臂,似在等他。

    少年激動地跑上前,語帶得意地邀功道,“搞定。都按你說的來的。”

    尚野點了下頭,臉上沒什麽表情,隻是淡淡回了一句,“你的活兒結束了,回去吧。”

    “您之前答應我的條件可別忘了,尚師父。”

    少年認真地提醒,尚野眉心微蹙,應了一聲,“知道了,回去吧。”

    然後少年便笑嘻嘻地消失在了偏僻巷口。

    蕭千翎一直盯著院子,眼睛都有些累了,放下千裏眼揉了揉眼眶周圍的穴道,就聽身邊衙役說尚野回來了。

    不一會,尚野便從窗戶翻了進來,不客氣地直接端起桌上的水,喝了一大口。

    蕭千翎很想罵他一句,“那是我喝過的碗。”

    話都到了舌尖,想了想又咽了回去。

    說出來隻會雙方都尷尬。

    “你臉怎麽有點紅,病了?”

    尚野微楞了一下,臉上劃過一抹不自在,抹了抹額頭。

    “有點熱。”

    “熱嗎?”

    正好一陣風吹進來,蕭千翎忍不住打了個冷噤。

    這都入秋了,晚上溫度越來越低,熱個屁。

    這人不是腦子有病?

    蕭千翎沒心情和他閑聊,監視人也是個苦差事,好幾天沒睡個好覺了。

    她現在就想趕緊抓到狀爺,了結此事,好好睡個大懶覺。

    她問道,“進去的人是誰?他們說了什麽?”

    尚野看她不再追問,暗暗鬆了口氣,說起正事來。

    他將偷聽到的情況一五一十講述了一遍。

    “全哥還和那女人說會把他男人帶回來,應該就是要去見狀爺。”

    屋裏幾人聞言當即振奮起來,蹲守這麽多天,終於要見到正主了。

    這時不知哪個愣頭青突然冒了一句,“怎麽進去那麽久還沒出來,兩人在屋裏幹啥呢?”

    邊嘀咕邊努力往伸長脖子往院子裏瞧。

    其餘人掩飾地咳嗽著撇開臉,假裝沒聽到。

    蕭千翎這會也回味過來,想起尚野方才的臉紅……不會因為看見人家幹好事……

    一大把年紀了還這麽純情。

    蕭千翎忍不住笑出聲,尚野隻覺臉更燒了,一個縱身從窗戶跳了出去。

    半個時辰後全哥從屋裏出來了,穿著一身精煉的短打,頭上帶著鬥笠,帽簷壓得低低的,腰間別著刀,全副武裝。

    他悄無聲息地出了院子,朝西麵去了。

    蕭千翎趕忙帶著手下跟上,隻留了兩個人繼續守在這看著小院。

    蕭千翎不敢跟得太緊,遠遠跟著全哥穿過小半個省城到了城西。

    周圍住得都是些家境殷實的人家,宅邸一座挨著一座,建地規整漂亮。

    全哥在一座宅邸前停下,站了一會才上前敲門,很快就被放了進去。

    蕭千翎繞到宅院的東麵,仰頭瞧著高高的牆頭,蓄力準備翻進去,尚野直接從她頭上飛了過去,消失在了牆裏麵。

    “輕功好了不起。”

    蕭千翎不屑地嘀咕,踩著牆邊的石堆,輕身一躍也翻入了牆內。

    此宅院麵積不小,裏麵卻空空蕩蕩的,一片漆黑,不見人影。

    唯有內宅後院一處院落裏燃著燭光,院中守著幾個莽壯大漢。

    蕭千翎緊跟著尚野的身影來到有人的院子,悄然隱沒一處無人角落。

    她鼻翼動了動,“怎麽有血腥味?”

    隱隱約約,並不明顯,但也忽略不掉。

    她聽見燃著燭光的屋內傳出動靜,瞧瞧推開一角窗欞往裏看。

    果然是狀爺!

    蕭千翎心中大喜,跟著全哥果然能抓到狀爺。

    此時兩人正瘋狂的打在一起,屋內桌椅板凳齊飛,砸得哐啷作響。

    曾經那個手下無數、令人聞風喪膽的狀爺,此時卻穿著粗布,臉有青紫,形容狼狽。

    兩人邊交手邊唾罵對方的罪行。

    無非是狀爺責怪全哥的連累,若非全哥做事不幹淨被官府抓住把柄,狀爺也不會被拉下水。

    全哥則怨恨狀爺的冷漠無情,見死不救。

    兩人從曾經如父子般信任親近的人,變成了如今的死敵,恨不得將對方殺死才能解恨。

    但兩人卻並未下死手,因為對方還不能死。

    兩人發泄似地打了許久,直到雙方都遍體鱗傷,沒了力氣,這才停了手。

    一個躺在地上一個坐在地上,大口喘氣,用凶狠的目光死死鎖定著對方。

    “事已如此,此時還是聯手活下去更重要。我就知你這般狡猾之人怎可能真的沒有後路。我知你定有辦法遠走高飛,把我帶上,我就把青娘還給你。”

    全哥用青娘做條件,狀爺聽見青娘就氣得牙根癢癢。

    青娘就是個後宅婦人,什麽都不知道,早就被範進舉放了。

    隻要他不去找青娘,青娘便能平安無事。

    偏偏這狗東西一逃出大牢,首先便是把青娘綁走,就是為了用青娘威脅他。

    全哥自然知道狀爺此時心裏早把他撕了個千百遍,但他不以為然,隻要青娘在手,狀爺絕不會撇下他。

    因為青娘肚子裏懷著孩子,那可是狀爺的獨苗。

    壯爺現在算是一無所有,連外甥劉章和曾經追隨他的親信部下都死了,對青娘和孩子隻會更加看中。

    全哥沒有後路,唯一能逃出生天的辦法就是依靠狀爺,而唯一能威脅到狀爺的,隻有青娘和她肚子裏的孩子。

    狀爺沉吟片刻,表情冷然地道,“青娘在何處,我要見她。”

    全哥笑了一聲,“那自然不行。等我順利去了海外,自會把她還給你。你放心,人我好好照顧著呢,一根頭發都沒少。當然,你的兒子也好好的。”

    全哥抓住了狀爺的軟肋,便有些張狂起來。

    狀爺此時也顧不得他的態度,心裏想著青娘和出海的事。

    原本他設計殺範進舉時便計劃著,等順利殺了範進舉就直接從秋鳴渡出海。

    可惜計劃暴露,範進舉知曉了他的目的,在秋鳴渡設下埋伏,他隻能反其道而行之躲到了省城中。

    所謂最危險的地方就是最安全的。

    範進舉一心以為他逃出去後會想方設法往北方逃,定想不到他會折返往南。

    所以這段時間他一直躲在省城裏尋找機會出海,如今終於是有了消息。

    本來昨日就能出發了,結果又聽說了青娘在留仙縣被全哥劫持的事,氣得差點直奔留仙縣去抓人。

    所以隻能把出海的時間延遲了。

    不過全哥把青娘劫出來也好,他便能把青娘帶在身邊,親眼看著孩子出生。

    否則他這一出海不知何年何月才能回來,何時才能見到自己的孩子。

    “可以,但我要帶著青娘一道出海。”

    狀爺這意思,不見青娘他是不會輕易放他順利出海,他最好想辦法把青娘一道帶上。

    全哥沉吟了片刻,“好,等我順利登上出海的船,便讓你見到青娘。”

    兩人在屋內商談具體出海計劃,蕭千翎在屋外側著耳朵認真偷聽。

    正聽到關鍵處,肩膀突然被拍了一下。

    她下意識回身抓住對方的肩臂,一個反剪,製住對方,卻沒注意到手上還抬著窗欞。

    這一鬆手,窗欞掉下來,砸出了聲響。

    頃刻間,屋內傳來警惕的聲音。

    “誰!”

    蕭千翎恨不得在尚野臉上重重揮上一拳,“你想害死我,我差點聽到他們的計劃。”

    尚野有些無辜,他也沒料到她會有這麽大反應。

    “還不快藏起來,等著被抓嗎!”

    蕭千翎咬牙切齒地低喊一聲。

    現在不是抓人的最好時機,她還想看看他們是怎麽出海的,順藤摸瓜把狀爺殘餘的勢力一網打盡。

    腿剛張開要藏,尚野拉住她的胳膊,朝她做了個噤聲的手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