渴望長生的劉招孫隻活了五十歲便瘋魔而死，他的繼承者，不信鬼神的劉堪卻十分長壽。
    即便是到了花甲之年，廣德皇帝仍精力充沛，神誌清醒，每日批閱奏章無數。
    他努力維持帝國疆域，與歐洲皇室聯盟，平定長公主叛亂，以一己之力推動改革大業，盡管和父親一樣，劉堪最後也將落得眾叛親離的下場。
    可是他的一生，就像推動巨石上山的西西弗斯，就像逐日的誇父，為了那個求之不得的理想，不死不休。
    可是悲劇總有謝幕的時候。
    廣德二十三年初秋，一生命運多舛的劉堪，如風中殘燭，生命即將走到盡頭。
    “待朕死後，葬於太祖陵寢旁邊，務必要薄葬。”
    熙寧公主進獻的太嶽仙果並不能挽救父皇的性命。甚至連心理層麵的慰藉，也不能提供給奄奄一息的老皇帝。畢竟，廣德皇帝不信鬼神。
    世人諱言生死，因玉真人卻不用避諱這些，況且躺在病榻上的還是自己的父皇。
    “父皇既然不信鬼神，何必在意厚葬薄葬？”
    劉堪望了眼站在床榻前的劉若蘭，忽然發現這個身著道袍，手揮拂塵的真人，看起來是那樣的熟悉而陌生。
    “是的，朕不信鬼神，當年因此朕差點失去儲君之位，你的爺爺，也就是太祖皇帝，他相信這世上有長生不死的仙藥·····你回太嶽山好好修行，不要再回京城了。那些進獻祥瑞、仙果的道長，朕會重重賞賜的！”
    廣德皇帝倚靠在床頭，有氣無力的對熙寧公主吩咐。他聲音微弱，床榻前站著的還有克裏斯蒂娜皇後和幾個宮女太監。
    克裏斯蒂娜充滿警惕的望著慈寧公主，作為女人，她敏感的覺察到了慈寧公主此時出現在天心城意味著什麽。
    在克裏斯蒂娜看來，劉若蘭不專心修行，突然從武當山上跑下來，絕不隻是來看望父皇，給她父皇送藥這麽簡單，背後，或許還藏著什麽驚天的秘密。
    “陛下，你的兒子聽說你病了，準備從北境回來。他等你消息等了好幾天，在天津衛驛站一口飯都沒吃，說是要盡快見到您。”克裏斯蒂娜皇後俯身湊到劉堪耳邊說。
    廣德皇帝沒有理會瑞典女人，他吃力的抬起頭，望著旁邊侍立的熙寧公主，繼續剛才沒說完的話：
    “國家多事，可惜朕的身體撐不住了，你若不願繼續在太嶽山修行，也可早些回來，回到天心城，輔佐太子推行新政，這裏還有你的位置。”
    父皇這樣說已經不是暗示。
    然而熙寧公主神色冷漠，她對爭權奪利已失去興趣。
    “咳咳，你應當輔佐太子。”劉堪劇烈咳嗽兩聲，沙啞的聲音在空蕩蕩的寢宮中久久回蕩。
    “聖上恕罪，我一心求道，已不問人間事。”
    劉堪痛苦的閉上眼睛，口中喃喃自語。
    “你應該像你的姑姑，像長公主劉雨霏那樣。當然朕不是讓你像她那樣叛亂……”
    皇後咳嗽一聲，臉色陰沉下來，看來老皇帝真的命不久矣了，否則也不會不顧自己在場就慫恿熙寧公主爭權奪利。
    周圍陷入一片死寂，幾人的目光同時落在仙風道骨的公主身上。
    熙寧公主語氣平淡道：“陛下不必多言，國事有太子就足夠了。他既然能在北境推行新政，必然也能秉持國家大事。”
    看來這個女人和她爺爺一樣癡迷道教，不問世事，對太子劉無忌不會構成任何威脅。
    克裏斯蒂娜如釋重負的鬆了口氣，望向公主的眼神也柔和了許多，她攙扶起骨瘦如柴的廣德皇帝，讓皇帝半躺在床榻上，接過太監遞來的熱氣騰騰的參湯，劉堪痛苦的搖搖手。
    “朕累了。”
    “陛下歇息會兒吧。”
    皇後低聲勸慰幾句，命令禦醫上前號脈，禦醫轉身對眾人叮囑了幾句，片刻後老皇帝已經昏昏睡去。
    一旁侍立的熙寧公主忽然想要說話，奈何克裏斯蒂娜已做出了送客的架勢。
    “陛下乏了，讓他歇一歇吧。”
    瑞典女人像是驅趕蒼蠅似得，揮手讓劉若蘭盡快離去，好像公主多停留片刻，就是對皇權的褻瀆。
    宮女太監們紛紛退出寢宮，熙寧公主起身走了兩步，忽然回頭問道：
    “皇後，請問太子已經返回天心城了嗎？”
    克裏斯蒂娜像一隻孵蛋的老鷹，不等公主說完，頓時炸毛：
    “胡說！你聽誰說的？”
    劉若蘭不卑不亢道：“太子是我同父異母的兄長，劉無忌沒有得到廣德皇帝召喚，無故返回京師，我擔心他的安危。”
    “公主，你是在威脅本宮嗎！”
    “不敢，我和劉無忌是兄妹。”
    午後的陽光穿過走廊，照在寢宮門口巨大的抱柱上，在柱子後麵留下條深深的陰影，大齊皇後克裏斯蒂娜隱藏在陰影裏，露出一張蒼白的沒有血色的臉。
    “同父異母的兄妹？哈哈哈哈哈！本宮真是小瞧你了，熙寧公主！原來你想做第二個劉雨霏啊。”
    當所有人都不叫熙寧公主的本名，而是喚她為玉因真人時，克裏斯蒂娜也曾一度被這個善於偽裝的女人迷惑。
    瑞典女人用略顯生硬的漢語對劉若蘭道：
    “公主殿下，你已把自己的靈魂交給了宗教，皇宮和世俗的事情，你本不該過問了，······”
    熙寧公主神情漠然，不過當聽到可是時，淡漠的表情微微有了些變化。耳邊響起瑞典女人聒噪的聲音：
    “不論你在太嶽山還是天心城，你都要記住，你是武定皇帝的孫女，廣德皇帝的女兒，是大齊公主，帝國不能再次混亂！掌握權力隻能給人一時的滿足，卻不能讓內心得到長久的安寧。”
    “你和太子戀戀不舍的又是什麽呢？”
    瑞典女人惱羞成怒。
    “住口！不要給太子製造任何麻煩，除非你想成為第二個長公主！”
    熙寧公主冷冷笑道：“我已遣散門客，哪裏還有推波助瀾的能力？”
    皇帝病重期間，瑞典女人一直陪伴在其身邊，及時將老皇帝的各項詔令及時向外邊發布。大權已經被她把持。
    在過去四十年，帝國貌似變得強大。可是繼承者們對改革並不熱衷，所謂天朝上國隻是編織給百姓的夢境。
    繼承者們更願回到過去，回到那個肆意揮霍民脂民膏不受製約的時代，而克裏斯蒂娜也是他們其中之一。
    皇後雖出身北歐，是古斯塔夫二世的女兒，可是她痛恨新政，因為新政繼續推行無疑會讓她兒子失去帝王權力，讓劉無忌淪為憲政的吉祥物。
    “老皇帝和他太祖皇帝，注定會失敗，你也是。”
    本質上，劉堪和劉招孫一樣，都是理想主義者。區別僅僅在於劉招孫想要建立人人聖賢的天朝上國，而劉堪則想分割皇權，建立世俗的國度。
    理想者不能存活，他們是帝國的祭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