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百七十五章 豈無射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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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六日後。
    日。
    招搖市蘇家祖宅。
    蘇射侯負手立於大堂之上,聽取部下的回報。
    “家主,水神家族的人手已於昨日跨過堂庭省界。”
    一位蘇家子弟躬身說道,吐字甚急。
    “上午,我們在省界邊沿的部分據點先後失陷。”
    “與您的判斷相同,雲家正一切從速,直撲招搖!”
    “我知道了,下去吧。”
    蘇射侯頷首道,看向等待匯報的第二人。
    “家主,我們第三次聯絡了特處局。”
    匯報的是一位中年男子。
    “這一次,我聯絡到了飛光閣下,但對方的態度依然不置可否,對我們調停請求沒有回應。”
    “沒有回應是正常的。”
    蘇射侯冷漠說道。
    消息很壞,但沒有壞得超出他的預計。
    “他們當初既然漠視了我們對水神動手,現在自然不會插手。”
    “以戰國作比,特處局恰如強秦,而我們則是六國。”
    “史安國此人謀定後動,最喜愛溫水煮青蛙。”
    “光明正大地拉偏架,隻會葬送他們好不容易重建的超然形象。”
    “神火楊家的事情,各大家族可都還記憶猶新呢……”
    此時大廳中沒有外人,蘇射侯提及特處局的口吻,明顯帶上了厭惡與仇恨。
    “好了,不需要再聯係他們了。”
    “蘇家的生路本就不在北方。”
    蘇射侯揮退族人,孤獨默然片刻,轉身朝大宅深處走去。
    穿過曲折雨廊,他步入位於祖宅核心區域的獨立園林。
    最近正是介於驚蟄與水分的時候,天候漸暖。
    許多除腐除枯、補植補栽的工作,本該在現在進行。
    但院落主人顯然沒有這份心情。
    密集綠植間,未能萌芽、返青的部分,顯出突兀土色。
    但也是在病樹死草邊上,更強勁有力的雜草們紛紛昂頭,冒死填補空白。
    若是以往,如此不合典儀的場景,隻會讓蘇大公子發怒。
    但今日,他卻從中看出了一派生機勃勃、萬象更新的氣象。
    越過水榭,於涼亭邊,兄長尋到了久未相見的妹妹。
    蘇清婉身著睡衣,隻披著一條坎肩,正憑欄斜坐。
    來者的腳步聲當然瞞不過她。
    “申叔叔死了。”
    蘇清婉頭也不回地說道。
    “你把水宗五姓帶入了深淵。”
    水池中,聚在她身邊等待喂食的錦鯉似被話語驚嚇,驟然紛散。
    “哥哥,你現在知道錯了嗎?”
    她問道。
    “我錯在哪兒?”
    蘇射侯輕聲反問,脊背挺得筆直。
    “你錯在同族廝殺,錯在對外啟釁!”
    蘇清婉轉過頭來怒聲道,眼圈通紅。
    “所以我該放縱威脅,任由外敵恢複力量?”
    蘇射侯回道,微揚的嘴角似在哂笑。
    “積善自有餘慶,雲家和蘇家為何就會是敵人?”
    眼見兄長執迷不悟,蘇清婉聲量越發高昂。
    但蘇射侯隻是低聲哄笑。
    “妹妹,我們和雲家已經互相征伐傾軋了數百年、數十世了……”
    他搖頭道。
    “我們互有勝敗幾個世紀,血仇累累難以計算,怎麽可能和好?”
    “雲望舒和你這樣的人,天下又有幾個?”
    蘇射侯壓住情緒,歎聲道。
    但蘇清婉執拗的注視還是激怒了他。
    “利之所在,無仇亦可成仇;何況水宗水神兩家,相殺何止九世?”
    兄長質問道。
    “要論關係之親,蘇家雲家比之你我如何,比之我與爺爺又如何?”
    “你一位主張忍讓、親善,用最好的想法揣度他人,為何不看看現在……”
    “蘇致遠和他的孫子蘇射侯是誰入了土,又是誰被水宗五姓奉為族長?!”
    此話露骨,譬如驚雷。
    “不知廉恥!”
    說到了屍首無存的爺爺,蘇清婉忍不住起身怒斥。
    “同室操戈,不都是拜你所賜?”
    蘇射侯吃她一問,反而仰天大笑。
    “蘇清婉啊蘇清婉,我口蜜腹劍、笑裏藏刀、背信棄義,我知道你一向看不上我這個兄長。”
    “但這世上難道唯有你兄長我是惡人嗎?”
    說到這兒,他聲音卻有悲愴。
    “縱然蘇家無射侯,雲家亦無射侯,世上豈無射侯?”
    他重重搖頭,上前一步,注視著妹妹的雙眸。
    “我隻問你,若世上必有射侯,你希望是生於蘇家還是雲家?”
    這一問發出,蘇清婉想要回話,卻又噎住。
    “清婉,是非、公平、正義,我知道你喜歡辨析那些東西。”
    “但這世上除了那些先人而存的物理現象,哪裏有不基於立場的觀點呢?”
    蘇射侯嘲笑道。
    他的言語鋒銳冷漠,深處卻痛心疾首。
    “任何事情,凡有人牽連其中,就必然先有立場再有觀點——不論是非、正義都是如此!”
    蘇清婉想要反駁,卻被兄長揚聲止住。
    “易經有言,無欲則無勝敗,無勝敗則無吉凶。”
    蘇射侯連聲道。
    “不為利益牽動、對得失生死都不在意的個人或許有;但這樣的組織和家族是沒有的。”
    “對我而言,於家族有利即是,於家族有害即非……”
    “我應龍蘇家昌盛,便是所有的正義!”
    蘇射侯這話說得不響,卻如雷聲般滌蕩了整片園林小築。
    藍色光華散入清池,讓所有鳴蟲鳥雀全都噤聲。
    “但是你敗了,蘇家將被血與火籠罩……”
    好半晌後,才響起蘇清幽地回話。
    “是的,我敗了。”
    蘇射侯慘笑道。
    “我是罪魁禍首。”
    “但我的罪孽不在惡,而在弱!”
    他雙手握拳,複又鬆開。
    隻幾個呼吸後,蘇射侯便斂去所有感慨動搖,恢複一貫的鎮定。
    “清婉,現在隻有一個人能救蘇家。”
    他定定說道。
    “那就是旅者。”
    這個判斷不需要用任何方式證明。
    東華裏世界所有人都相信,隻要神目之王作色,雲家便是再憤懣,也隻能退讓。
    但蘇清婉卻麵現躊躇。
    裏世界盛傳,蘇家大小姐於旅者有恩。
    至於是什麽恩,傳聞卻很離譜——有說救命,有說疏財,有說中介,還有說兩人有一段露水情緣的。
    但她本人卻覺得,相識多年來,是她欠旅者更多。
    “執火者剛剛與特處局簽署協議,如果他越俎代庖強壓水神,不是前功盡棄……”
    蘇清婉為難道。
    家族危在旦夕不假,但以她的性格,著實做不出“損他人,紓己難”的事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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