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8章:薛姨媽訴真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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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小清涼山出來,已有好幾日的光景。
薛姨媽身上的傷勢其實也算不得太重,中槍位置在肩胛骨附近,雖傷了肌肉害了骨,卻與性命無礙。又得蓉哥兒早前妥當處置,未發生傷口感染之類的利害。
如今在大觀園修養幾日,也恢複了不少精氣神。各種藥材補品, 兩府裏更是沒少往這邊送。
如今身上雖還痛著,傷口又隱隱發癢。
但也偶有閑情在園子裏走動一二。隻是氣候春盡夏來,冷熱交替之間,各種的矛盾心思在腦海裏交戰。
薛家的小院裏,薛姨媽坐一隅之地,望天青雲白。
她在外是薛王氏,在家被稱之為奶奶太太, 她還有這一個自己的名字。除父母、姊妹、夫君外,其他人都不知的名字。
每個人心中都有一個世界, 薛姨媽心裏也一樣,擁有著一個從未對外人說起的世界。
就如同她的名字一般,鮮有人知。
隻是山中的那兩日,她卻與蓉哥兒說了自己的隱秘往事,甚至還發生了那麽多出格的事情。她作為一位母親,作為一位親家太太,如今回想起來怎麽也原諒不了自己。
最難受是自己心裏竟留下了那人的影子,還在私下做出那樣的事情,竟毫不害臊往寶丫頭的郎君身上蹭去。
離開,或許是現在最好的辦法。
逃避,有時候也是十分管用的手段。
不見,則不念;不念, 則不亂。
“姨太太在麽?”
忽然的一聲將她從思緒世界中拉回現實,聽著連通大觀園的後門處傳來的是蓉哥兒的聲音, 心裏沒來由的一慌。
立刻想逃,不敢見。
一怕見了尷尬, 二怕……二怕什麽, 她自己也說不清楚了。
心裏酸酸的,總之是不想見。
院裏的丫鬟卻不知她的心思,也不懂其中的原因。她忍不住探頭從窗戶向外看去,隻見著蓉哥兒一身錦繡,頭戴小冠,手裏拿著幾卷畫紙正進了院裏。
這還是薛姨媽從小清涼山中回來,第一次見著蓉哥兒。他依舊還是那麽俊朗,在薛姨媽的心裏卻不如小清涼山裏那個邋遢的蓉哥兒親切。
倒不是因為蓉哥兒好多日也沒來探望,她心裏明白的很,小清涼山的事情讓蓉哥兒幾日都沒得歇息。再者東府奶奶太太,每日也沒少來,東西更沒少送。
隻是她更懷念小清涼山裏的蓉哥兒。
明明不想見、不敢見,然而當真見著了身影,哪怕是錦繡俊朗的蓉哥兒也能讓她心裏也忍不住再起漣漪。
“太太……”
隻見著蓉哥兒進了院,進了屋裏。聽著這熟絡親切的叫喚,薛姨媽一時不知如何麵對。勉強露出笑容來掩飾,道:“蓉哥兒怎來了。”
蓉哥兒是一個人來的,身邊連個丫鬟也沒帶,更沒有蓉哥媳婦或香菱等人陪同。
讓她不禁去猜想蓉哥兒的來意。
“太太救命之恩, 蓉兒哪能忘了。聽她們說太太如今傷好了些, 竟搬回這邊來了。所以特來看望,又自己整理了一套康複之法,好讓太太傷勢盡快痊愈。”
薛姨媽一聽,頓時便想起了小清涼山的山穀裏蓉哥兒那貼心樣子來。
輕聲道:“勞你費心了。”
“不勞,是蓉兒該做的。”蓉哥兒好似渾然不記得山中發生的諸多事情,麵對薛姨媽竟麵不改色,同以往一般無二。
薛姨媽見此,稍稍鬆了一口氣,心裏卻又有一種失落的感覺。
還有一點點不甘的酸楚。
他竟這般……當初他在山裏做的一切,現在都忘了嗎?還是覺得我從來便是那般的輕賤自己,不需得他在意?
人,總是習慣擁有時去害怕,失去時去不甘。
薛姨媽神情淡然掩蓋著失落,問:“是什麽稀奇的法子?”
“太太肩上受傷,少不了影響手臂。”蓉哥兒款款在薛姨媽旁邊尋一處坐下,將手裏的幾張畫紙展開,裏麵是一套訓練方法。“太太如今傷口還未痊愈,也不能大動。倒能先每日做這三個動作,不觸肩胛也能促進恢複。等傷口完全愈合,再做後麵這一套……”
薛姨媽這般聽著,心思卻慢慢飛了出去。眼睛直勾勾看蓉哥兒,淡淡道:“讓同喜、同貴收著罷。”
蓉大爺撓一撓鼻子側翼,尷尬回道:“讓她們收著也好,順便也讓她們先學著,然後陪著太太一同練習。”
“嗯,行。”薛姨媽輕嗯的一聲,緩緩說道:“蓉哥兒準備的法子,我回金陵路上正好用得著。等到了金陵,身上傷也該好了。”
她說話間緊緊看著蓉哥兒的臉色,隻見她神情一滯,心虛問道:“太太何時回金陵?”
“蓉哥兒想我走?”
“啊?哪……豈是。”
見著蓉哥兒臉上大慌,薛姨媽心裏卻有一種說不出的快感。像是報複,像是特意調戲等著看蓉哥兒出醜的快感。
隻聽蓉哥兒激動說道:“太太要回金陵,我自是不舍的。今兒還在府裏與她們說了,想接太太去東邊修養。東邊院子比這寬敞,丫鬟婆子也齊全,養身子是再好不過了。府裏都怕太太心意已決,不願去東邊靜養。”
薛姨媽暗暗歎著,自己若是願意去東府靜養,又豈會從大觀園裏搬出來。
然而,蓉哥兒左右隻說東府的人,卻不說他自己的意思。
薛姨媽心裏幽幽更不樂。這種酸酸的感覺,她原以為自己早失去了,不可能再有了。然而當這些情緒再次湧現,薛姨媽反而有些不知所措,隻想著自己難道真著了蓉哥兒的道了?
心裏突然生出一種執念,就是想親耳聽聽蓉哥兒表態。
哪怕明知自己不可能去東府,明知自己不能再陷下去,她還是想聽聽蓉哥兒個人的真實想法。
款款抬起明眸清亮的雙眼,看著蓉哥兒問道:“你真這麽認為嗎?”
“按我所想,自然太太去東府最佳。東邊有丫鬟婆子不少,又有寶釵、鳳姐、可卿相互照應。太太身上的傷是為了受的,也該讓我來負責。”
蓉哥兒小心瞧著薛姨媽的臉色,謹慎說著。“下黑手的賊子還沒尋出來,太太如何也該瞧了我給太太報仇罷。寶丫頭如今在兩府內宅當家,說不得還需太太指點;林姑姑那也舍不得太太,兩府裏沒一個不想留著太太的。”
說了這麽多,薛姨媽還是沒聽到蓉哥兒心聲,忍不住蹙上眉頭。“蓉兒是什麽想法?”
蓉哥兒偽裝再好,聽了這直白的追問,也忍不住心兒一顫。緩緩道:“我想到時去漠北時,太太能送我;我想到時從漠北回來時,太太能迎我。”
他哪能忘了小清涼山的相處,哪能不知小清涼山裏薛姨媽某些時候表現的意思?
人,有時也得為別人著想。
出山,便忘。
不是最好的選擇嗎?
至少對寶釵好,對東府好,對薛家好。
他這麽一個好色之徒,三十多歲的薛姨媽怎麽能沒惦記過。薛姨媽的風韻,非是府裏那些小姑娘可比的;薛姨媽的豐腴,更絕過寶釵。
他這麽一個無恥之徒,甚至腦海裏還幻想過更下流的事情。
想,隻能是想;做,不能去做。
隻聽他的話傳進薛姨媽的耳中,卻成了另外的意思。瞧了旁邊同喜、同貴二人,打發她們將蓉哥兒帶來的圖紙收好,留下空間讓她與蓉哥兒說些緊要話。
“什麽時候去漠北?”
“十日後點人,莫約還有十幾日功夫便要出發罷。”蓉哥兒輕聲說著,忍不住往薛姨媽身邊靠。“太太傷勢未好,十幾天內尚不能遠行。待我離了京,太太又還有什麽緣由去金陵了。”
說來,兩個人現在最大的尷尬都是過不了心裏的坎。
禁忌,難跨。
誰都知道,誰也不敢去輕易打破。
薛姨媽聽了,滋味難耐,確也再沒理由去金陵了。雙眼卻不由斜白,輕嗔道:“我回金陵又不是因你。”
“晑姑娘。”
“嗯?”薛王氏猛地一愣,震驚地盯著蓉哥兒。這混賬怎麽知道自己的大名?反應過來,頓時大怒,自己的名字是這混賬小子能開口叫的。
“渾沒規矩,誰教你說的。瞧你這般,留在這邊隻能平添惱意。”
蓉哥兒訕訕回道:“太太還記得墜山那夜清晨……”
那天?
她都受傷燒糊塗了,哪裏還記得。隻知道眼前這混賬的手膽大放肆……
想到這裏臉上一紅。自己渾身都被他摸了個盡,哪裏還能繼續留著,更不能再等他從漠北回來。到那時還不知要發生什麽了。
“我忘了。”
賈蓉也不知道薛姨媽是真的忘了,還是不願意承認記得。他那天聽了不少的夜語夢話,不僅包括癩頭和尚的,也包括薛姨媽還在王家時的一些時期。
耳邊仿佛還想著當初的聲音。
“你還記得我的名字嗎?”
“什麽?”
“你竟忘了!我再說一遍,我單名一個晑字。叫王晑,你下次來王家,一定要記得。”
“王晑?晑姑娘?”
“嗯,是我。”
蓉哥兒不知道當初為什麽會有這麽一段對話,是薛姨媽迷迷糊糊時說的。那時他也不太清醒,隻記得這麽幾句。他震驚於薛姨媽說話時悲傷、惆悵並渴望的情緒,一下慌了神才完全清醒過來。
然後才感受了自己手中的溫暖,感受到了薛姨媽渾身的炙熱,感受到了她染受風寒的高燒。
如今也難忘。
再回想起來,那該是薛姨媽相對曾經那位癩頭和尚說的,或許已對癩頭和尚說過了。
隻是那人從此再沒去過王家,害了王家一個叫做晑姑娘的姐兒惦記了許多年,遺憾了許多年。
蓉哥兒偷偷觀察。
隻見薛姨媽沉著臉,已經好多年沒人叫過她的名字了,如果不是突然聽到。她甚至已經忘了自己叫王晑,思緒隨著這個名字已然回到二十年前。
“為什麽是我?我不想嫁去薛家。”
“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哪裏輪得到你做主。”
“我在等一個人。”
“他不會來了,死了這條心吧。晑兒,為了王家,你不嫁也得嫁。”
“娘親……”
“你姐姐嫁了賈家,你再嫁薛家。大富大貴大喜不要,難道等一個虛無縹緲的承諾?他們家已經完了,嫁去薛家吧。”
薛家商賈好經營,金銀財帛多算計,沒一日歡喜,還染了怪病。
薛姨媽緩緩閉上眼睛。
寶丫頭的熱毒豈是她一個有的?
寶丫頭有,蟠兒有,她這個做娘親的也有。
人生多造化,造化多弄人。
款款睜開眼,看著蓉哥兒。她知道自己早沒再等那個人了,心裏的影子成了麵前的他。
麵前的他似乎壯起了膽子,悄悄拉上了自己的手。
“晑姑娘,別走,在神京好好養傷。”
那隻手依舊溫暖,像凹晶溪館時溫暖,像瀟湘館退步裏溫暖,更像小清涼山中溫暖。
她動搖了,渾身都跟著心情升溫。
“當我什麽……嘶”
奮力的一揮手,從蓉哥兒手裏抽出了,也牽扯到了肩膀上的傷口。
鮮血漸漸映出衣裳,紅色的血在藍色的衣裳上染了一點暗紫。
“別動。”
“蓉兒,別……”
房裏無人。
雪肩初顯,肌膚如雪。晶肌鎖骨下的傷口,正在滲著鮮紅的血。
細小的一流,緩緩往高出攀登。將雪白下肌膚的青色血管截斷,在一高處突然轉向畫出一道曲線從腋夾滑下。
蓉哥兒卻無心思亂看,憤憤罵道:“哪個丫鬟做的,這點事情也做不好。”
小心從身上取了藥出來,輕輕撒上。
不顧薛姨媽的臉色,說道:“太太正受著傷,裏麵還是不要穿這種吊著的罩子才好。壓著血脈不通,也難呼吸透氣。”
薛姨媽此刻卻隻想踹他。要不是房裏沒人,這哪還說得清楚。也幸虧自己穿著那羞人的小衣裳,不然早全被他看去了。
咬牙道:“為何不去外麵叫同貴、同喜她們來?”
“一著急忘了,再瞧了裏麵處理,又信不過了。”蓉哥兒坦誠回道。眼睛盯著她肩下傷口,毫無邪心。“晚上,讓香菱過來伺候罷,這些丫頭沒一個比得香菱的。”
“先給我穿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