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熱鬧的結果就是——魚大和浪潮生在分別被師父考校一二後，在環島馬拉鬆中相遇了。
    兩位難兄難弟並肩奔跑著。
    魚大欲言又止。
    浪潮生淡淡道：「你說。」
    魚大小小聲：「你說萬君是因為發現魔主到來才倉促離開的嗎？」
    還在關心八卦呢。
    重點不是對話中透露出的萬君將和魔主一起行動的消息嗎？
    行動的目的又是什麽嗎？
    浪潮生歎氣，「應該不是。」
    「欸？」
    兩個人穿過拱橋來到另一座小島上，路過的芳蘭汀玩家有人認出他，揮手和他們打招呼。
    魚大下意識露出營業的笑容，跑遠之後才又道：「你從問先生那裏知道了什麽獨家消息？」
    問先生，聞名十二州的百曉生，鼎鼎有名的說書先生，暢銷書作家。
    問先生絕對知道。
    浪潮生微微眯眼，「不。真要說起來……」
    舉鳳鸞時，浪潮生發揚死纏爛打的精神，終於得到問先生的認可，拜他為師。
    於是得以近距離圍觀了一些事情。
    真要說起來，師父才是真正對魔主避之不及的那一個。
    薑緩未必是因為囂霸才跳樓而遁，但西門問是真的因為聽見囂霸誇張的笑聲才悄咪咪離開小樓的。
    當然，熱鬧還是該看就要看。
    但西門問暫且不願和魔主對上。
    「啊。」薑緩短暫的應了一聲。
    小舟隨意的飄蕩，西門問頭頂應景似的戴著頂漁夫帽，翹著二郎腿，半仰倒在船邊，「小緩師叔，你給點兒別的反應啊。」
    空水澄澈，寥寥水氣，薑緩坐在另一邊，披著厚厚的狐裘，抱著小巧火爐——二者皆是西門問帶過來。
    薑緩說：「所以，你就跑來找我了？」
    西門問得意洋洋，「是呢！」
    解開心結後，西門問似乎一夜之間又回到了當年的那個狀態，他神魂的消耗短期內無法彌補，但他的雙眼依舊似少年般的明亮，所以做出少年氣的動作也完全不奇怪，在旁人眼中就像是披著蒼顏鶴發外殼惡作劇的年輕人。
    「為了找到小緩師叔，我可是頗費了一番功夫卜算。」
    薑緩誇獎了一句。
    雖然沒有特別認真的遮掩，但七境道君的行跡，並非隨便能卜算成功的。
    西門問能快速準確的找到他，的確很厲害。
    「小緩師叔！」西門問翻身坐起來，動作帶起小舟輕晃一下，被驚動的鯉魚一躍而起甩了他一身水，「我不是為了求誇。當然，小緩師叔誇我，我也會很高興。」他很坦蕩的說話。
    如果要討論鳳鸞幻境一事後對西門問最大的影響，那無疑是他終於學會張嘴了。
    西門問毫不在意的抹了把臉，有點苦惱的繼續道：「舉鳳鸞的時候，我本想尋機會和魔主好好談談的。但……咳，總之沒等我尋著機會，絕生門就幹脆搬去了另一座山。」
    西門問略掉的那個「但」後麵是：朱曦很看不慣西門問，因此百般折騰。
    薑緩點點頭表示知道這件事。
    當時，為了換個住所囂霸還特意來找他。
    「我想魔主並不想見我，」西門問表情複雜：「……我知道，我也不會再將西門家的罪行強行背在自己身上，但我不確定我是否該出現在魔主麵前。」
    薑緩靜靜問：「你是這樣想的嗎？」
    西門問點頭。
    薑緩看了西門問一會兒，看得西門問有些不自在了，「你、您別這麽看我啊？我心慌了。」
    薑緩屈指彈了下他的腦門。
    西門問捂住額頭，瞪大眼睛。
    「想太多。」薑緩這麽說。
    「我哪裏想太多了？」西門問不服。
    薑緩伸手提起白瓷茶壺，西門問立即伸手搶過茶壺，「停停！您可別！」
    小舟上布置了茶具，但其實並未煮茶，名貴的茶壺裏裝滿了蜜水，尚冒著熱氣，西門問積極主動的給薑緩斟滿了一杯甜水，「要是我師父算出我讓你親自倒茶了，非得叫我去掃靈圃！」
    薑緩無奈：「小朧不會無聊到卜算這種事。」
    他和九和朧勉強算是一起長大的，在他心裏，小朧最是穩重可靠了。
    西門問哼了聲：「那可不一定。」
    薑緩：？
    西門問雙手遞給薑緩：「您還沒說我哪裏想多了。」
    薑緩捧著小茶杯，因為吃藥所以也不能隨便喝茶以防衝撞藥性，這些日子他的茶全部變成了蜜水。總覺得像是被哄了。
    薑緩抿了口甜水：「囂門主要換地方不是因為你，是因為朱曦。畢竟龍鳳不合嘛。」
    「龍鳳不合？」西門問驚訝的重複道，「魔主的那條赤螭？」
    「不。」
    小舟不知飄到了哪裏，再一次靠近了岸邊，岸邊種著十裏三醉芙蓉，十裏錦繡鋪開如畫屏，小舟從濕漉漉的花瓣中劃開道。
    西門問震驚。
    「這並非機密，絕生門也沒有隱藏的意思。」
    「所以，魔主他……」
    薑緩輕輕點頭。
    囂霸與老魔主並無血緣關係。
    某一日，老魔主忽然從外抱回一名嬰孩。
    嬰孩尚小，赤螭護身，任誰也無法接近。
    那時，絕生門作為魔門，為人忌憚。而絕生門風格素無內斂，張揚肆意，完全沒有掩飾。
    很快，十二州所有大門大族都接到了消息。
    但，即便知道了這個消息又如何？
    絕生門將那個孩子護得嚴嚴實實。
    任何試圖對龍族血脈下手的人都會被絕生門碾碎。
    未有太久，那名龍族的混血兒亦很快成長起來。如同養父取的名字一樣：囂張跋扈，橫行霸道。
    烈焰赤螭，張揚肆意，呼嘯往來，少有敵手。
    無人敢覬覦長成的巨龍。
    於是，鮮少再有人說起囂霸的龍族混血身份。
    既敵不過，利用不了，便沒有必要再提，否則隻是平白助長魔門氣焰。
    西門問是第一次知道魔門之主有龍族血脈。
    玄甲赤螭，已成為魔主的標誌，但竟少有人懷疑他的血脈，這算是燈下黑嗎？
    西門問久久無言。
    「……原來如此。我一直以為是魔主救了小姑姑。」然後救命之恩，以身相許，鴛盟締結。
    隨後西門問陷入了長久的沉默。
    不知是腦補到了什麽劇情，表情變化莫測，反正薑緩完全看不懂。
    無聲無息的，小舟停在了岸邊。
    薑緩提著長長狐裘，踏上岸。
    已近黃昏，木芙蓉盛放至深紅，豐姿豔麗，薑緩踩在落花之上，回頭看猶自出神的西門問，「我的建議呢，你不要想太多，直接去找他就是了。」
    薑緩認真的分享他和囂霸的相處經驗：「適當的無視掉他說的話，然後直言直語就好了。」他又補充道，「囂門主其實是個很爽朗的人，不難相處。」
    囂霸，爽朗。好相處。
    這個形容立刻叫西門問醒過神，他一言難盡的看著小緩師叔，「小緩師叔……」
    薑緩歪頭，「嗯？」
    西門問：「真的嗎？」那你幹嘛總避開他？
    薑緩無辜的眨巴眼睛，自然而然的略過西門問的問題，「去找他吧。囂門主的反應一定會超出你的想象。」.
    言罷，薑緩施施然抱著手爐離開了。
    西門問糾結的仰倒在小舟上。
    必須再次強調，薑緩真的沒有故意避開囂霸。
    他步過千樹疊雪，喃喃自語，「西門因為種種顧慮不敢輕易去見他……我又和何嚐不是呢？」
    當年，薑緩以教書先生的身份混入絕生門，短暫的和尚是少魔主的囂霸相處過。
    囂霸以誠待他。
    而他的目的是為了調查西境靈脈異變。
    最後證明絕生門與此無關，是東方一族在背後使鬼蜮伎倆。
    然而……
    西境異變，老魔主戰亡。
    囂霸即魔主位，「薑緩，我西境之事，與你何幹？」
    此後，百年冷嘲熱諷。
    舉鳳鸞上，囂霸贈他禮物，他也努力回以熱情。
    但好像，成果並不如何。
    囂霸總是和他說話說一半，就極不耐煩的衝出去，而且……明明和其他人也能暢談，但每次和他說話總是一個字一個字往外吐。
    薑緩看他憋得難受，久而久之也不願再讓他平白受苦了。
    何必呢。
    薑緩扶住樹幹，休息片刻，徐徐歎出口氣。
    最後，西門問還是直接找上門了。
    「囂門主……」
    囂霸找不到他的摯友，正在繼續努力，迎麵撞上一白發老人，他很有禮貌的側身讓路。忽然被人叫住，有點迷茫。
    當然表情是看不出他的茫然的，英俊逼人的麵容仍舊保持冷酷高冷。
    「嗯？」喉頭溢出一個單字。
    天知道他正在絞盡腦汁回憶這人是誰。
    平日裏的對外事務皆是右護法協辦，囂霸本人向來隻負責武力威懾。但這次來護送摯友，他一人駕起赤螭騰雲而來，沒有帶上右護法的嘴。
    他真的不認得這人。
    西門問卡住，老老實實自我介紹：「西門問，我是西門問。」
    西門問尚在糾結，所以魔主這是什麽意思？
    他相信魔主是個直接的人，畢竟能噎住天工子的人實在少有，但魔主絕非單純的武力派，不然他是如何帶領魔門實現轉型的？
    所以，西門問覺得魔主言行必有深意。
    囂霸說話有深意嗎？
    這是個好問題。
    西門問正斟酌說話內容，突然就感覺肩膀一重，「？？？」
    囂霸甚是大大咧咧的把手架在了西門問肩上，「哦，表兄啊。」
    西門問：「……」
    「我記得你是九和朧的徒弟？幫我算一下摯友的位置唄。」
    西門問：「……」
    這大約是十二州少有人知曉的隱秘。
    挽鳳西門一族原為棲遲西門，長居西境棲遲城。棲遲方圓七座城市，兩州之地皆是他們的勢力範圍。
    直到絕生門興起。
    絕生門門主橫空出世，得證七境道君之位，絕對的實力下，絕生門的實力範圍飛速擴張，很快便對棲遲西門產生了威脅。
    棲遲西門決定與朱家聯姻。
    聯姻者是西門家的小女兒。
    小女兒走丟多年才被認回來，本身隻是堪堪二境的修為，修為微不足道，能嫁於高門自然是天大的幸事。
    誰曾想，這小女兒一聲不吭就逃婚了。
    不知是誰在後麵幫忙，西門一族找遍了西境也未能找到她的下落，聯姻自然隻有不了了之。
    未過半年，絕生門悍然對棲遲西門下手。
    絕生門門主一夜之間連折西門家高端戰力十數人。
    正當整個西境都屏息等待著後續時，絕生門並未再針對西門家展開行動，而像是徹底無視了西門家的存在。但西門家家主和若幹位長老盡皆身死，西門家實力大削，再壓不住其餘世家，很快在其他世家的圍攻下落敗。
    倉促即家主位的嫡長公子做了一個決定，舉族搬遷，保存有生力量。
    那時西門問的年紀尚小，他是族中最有天賦的天火靈根，隻被要求努力修煉，許多事無人告知便懵懵懂懂。
    所以，他隻知道他有個小姑姑，而小姑姑逃婚了。
    等到他後來知事，遇見了朱曦……而後被重傷、又被篡改了記憶，便將許多事忘記了。
    直到極樂鳳鸞塔倒塌，西門家覆滅，挽鳳城成為一片廢墟。
    他苟活下來，終於找回了篡改的記憶，此後百年遊曆十二州、東奔西走間，又得知了部分隱秘的消息。
    魔門之主，大概率是他的表弟。
    那雙淺琥珀色的鳳眼……和他祖母很像，也一定和他小姑姑很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