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七章 酒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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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縣衙外天色漸暗。

    見劉承宗出來,等候在外的承運小跑迎來,滿臉喜慶問道“哥,怎麽樣?”

    “張書辦能給畫押,不過府衙新令,買田百畝要從城外領戶流民回去做佃,沒想到總歸還是要想辦法弄糧。”

    “今日出城晚了,跟張書辦約定明日一早有衙役帶咱去城外挑流民。”說著劉承宗見承運冷得直跺腳,問道“你一直在外頭等我?”

    承運聞言接連搖頭,道“哥你是不知道,你進衙門的功夫,我把西城北街跑遍了。”

    “你進縣衙後,我幾個商量今夜趕路不免露宿郊野,不如在城內尋個住處,哪知近來城外各處招賊,南來北往商家不敢上路,都在城裏住著,把西城客棧能住的客房都訂上了,就連庵店都沒了空房。”

    說著,他轉手指著不遠處的街角道“官房都沒了,稍房也訂不上,那家望塔樓的掌櫃是我嶽父幹兒,這才騰出間通鋪,眼下曹大哥他們正在對麵直酒鋪子吃酒,夜裏不必往別處去,就在那睡。”

    明代酒鋪客店大體分酒店、直酒鋪、客棧和庵店四種。

    酒店不用多說,是吃酒兼賣熟食的飯店;直酒鋪子則是單賣散酒類似酒吧的小酒館,客棧睡覺,庵店則是主打特殊服務的酒鋪。

    官房、稍房與通鋪說的都是客房標準,因為明代官員往來出差多住上等客房,故而店家便將最上等的房間叫做官房。

    稍房也可稱作陋室,既為普通房間;至於通鋪,是最下等的客房,不過有床板供人睡覺罷了。

    其實可以理解為豪華套房、標準間與多人間。

    不過在延安府,三種房間的價格差距並不大,因為即使是官房也沒有很豪華。

    真正有需要也有錢的豪商普遍會選擇在經常經商的地方長期租賃宅子,依個人喜好布置陳設、雇傭人打掃。

    因為明代房價便宜,租房成本並不高,而且法律上對外地人購房有較多限製,房屋買賣不自由。

    倒是布置陳設、人工費用等養房花費往往比租房成本大得多。

    買房就像買地,都不是有錢就能辦到的,在明代法律中這兩件事屬於繼承遺產,要求問遍四鄰。

    房主在賣房時要先問父輩、平輩、小輩親戚,這些人都不要再問鄰居,全部問過都不要,才能輪到外人買。

    對劉承宗這種睡慣荒郊野地與營房的人來說,睡好地方自然舒服,睡覺的地方不好也無所謂,反正不會比燒熱的沙坑還壞,便邊跟著笑道“通鋪好,通鋪暖和……你給那門子多少銀子?”

    承運道“一錢碎銀,就是顆小豆子,出門時大哥給了我不少成色不好的銀子。”

    劉承宗知道那些銀子,都是從白鷹子那奪來的,不過即使那些錢來路容易,還是讓他沉吟道“不少,現在府城銀錢換價是多少?”

    錢是重量單位,重三點七五克,十厘一分、十分一錢、十錢一兩、十六兩一斤。

    民間通常流通的貨幣是銅錢,一兩白銀在官方兌換價始終為一比一千,但在實際兌換中很難換到那麽多文銅錢,民間兌換普遍是一兩銀子換六七百文銅錢。

    金銀兌換則在一比八左右。

    承運樂嗬嗬地拍了拍腰間,笑道“今日銀一兩兌通寶九百九十二文,給門子那一錢碎銀,足夠他在街市上買三斤鹵羊蹄吃個痛快。”

    說這話時,承運頗有得意之色,挑起眉毛“都是這些年學的,若平常給上三分銀就夠讓門子跑腿通報,買田是關係宗族生計的大事,多給七分是為不讓他壞事。”

    “但不能給多了,否則叫人生出貪心,反倒不美,叫他吃頓好的也就夠了。”

    西北銀價高,稅吏不收銅錢隻要白銀,農家不產白銀,故而隻要是從西北往東南跑的商賈,都有兌換白銀的副業,讓他們賺得盆滿缽滿。

    如今世道變亂,商路難走,按道理銀價本該稍稍回落,可稍有財產的富戶又有了避險的需求,價值高、重量輕、易攜帶的白銀黃金又成了別人不願脫手的寶貝,價格反倒比從前堆得還高。

    一錢白銀價值並不誇張,但仍然不少,大明占最大組成部分的尋常人家,通常三口之家年收入不過八兩到四十兩之間。

    這就好像家庭年收入四萬的人辦事交一百入門費,不便宜。

    不過在這個時代,受限於陝北商品流通較少,金錢在人們心裏的價值也遠不如後世那麽重要。

    劉承宗的眼裏就沒有錢,他既沒誇獎承運會辦事,也沒斥責承運大手大腳,隻顧著搖頭感慨“城裏這會竟還能買到羊蹄。”

    膚施城背靠清涼山,又有東川、西川兩條河流經過,環境比北方諸縣不知好了多少,旱災對這裏影響少之又少,即使南邊北邊都亂成一鍋粥,城裏仍舊衣食無憂。

    但這些事通常也不會由偏居鄉裏的百姓知曉,對村裏普通人家來說,到過一趟府城已是值得老人津津樂道一輩子的事。

    二人說著,就走到了望塔樓,遠遠就瞧見直酒鋪子裏曹耀與魯斌倚著櫃台端酒自斟,酒是溫熱的甜稠酒,這種酒在府城外的鄉下,百姓通常在過年用餘糧由各家婆姨釀一點,很是好喝。

    酒也不貴,一壺隻要三十錢。

    頭一回到府城的魯斌本就興奮不已,這會還有稠酒飲,高興的不得了。

    曹耀就過分了,興許是一直挎刀感到疲憊,幹脆將腰間革帶解了,連同劉承宗的腰刀一起擱在櫃台上,嚇得原本在鋪子裏站櫃喝酒的窮漢都跑到外頭,倆人占著偌大櫃台,叫掌櫃的不敢怒也不敢言。

    掌櫃的不敢言,但初生牛犢的溫酒小二敢言,才剛抱怨兩句就被掌櫃扇了個大嘴巴,打發到外麵去,掌櫃自己點頭哈腰的給曹耀賠不是。

    這五大三粗臉帶刀疤的漢子看著就是渾人,惹他幹嘛?

    劉承宗走進直酒鋪子時正趕上溫酒小二搭著長巾往外走,指著幾個守在門口討酒討飯的乞丐破口大罵加以驅趕,這逢了小二被打的怨氣,正好尋乞丐好撒氣。

    不過回頭的劉承宗卻發現,乞丐裏頭有個人身上穿的衣服很眼熟。

    那是件鴛鴦戰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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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注

    銀錢兌價參考崇禎二年西安府三原縣兌銀價格。

    “閏四月二十四日,使銀七十四兩零八分,換錢六萬九千二百七十一文”——《忠統日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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