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7章 傷卒營,草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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掀開簾布,撲麵而來的是股腥臭味。裏麵溫度很高,更加沒有窗戶通風。雖說是大白天,可裏頭卻是沒有半分光線,完全靠兩盞庭燎照亮。正所謂夜如何其?夜未央,庭燎之光。庭燎就是類似於蠟燭,隻是以韋薪所做成,能夠長時間燃燒。
裏麵還有鼎爐熊熊燃燒,悶得就是正常人都吃不消。卓草前腳進門,後腳就立馬退了出去。
“卓君這是何意?”
“我本以為外麵差,結果裏麵更差。你們進去後吃得消嗎?傷卒吃喝拉撒全在裏頭,裏麵泥濘潮濕,又極其悶熱。在這裏頭哪怕是個正常人,都會被悶出病來。”
這種環境簡直就是病菌的天堂!
就算把傷口包紮好,可能也會化膿發炎!
卓草長歎口氣。他本以為裏麵會好些,結果還不如昔日穀口縣的。現在他算明白,為何軍中伍卒對傷卒營都是敬而遠之,一個個聽到傷卒營後皆是臉色大變。就這環境,他受了傷寧願重開也不想受此折磨。
“這有何問題?”
蒙恬饒有興趣的望著卓草,命隨從提筆隨時記錄。他知道卓草是有真本事的,卻沒想到他能挑這麽多刺來。正好趁著現在有功夫,給他們足夠的時間準備。畢竟北伐之後,必會有大量的傷卒等他們救助。
“先把裏麵的火爐給撤了。現在天氣的確冷,卻沒冷到這種程度。若是不撤火爐也行,那就開個窗,每天都得保持通風。”
“不可!”公孫光當即站了出來,“傷卒失血過多,乃是體虛元泄。若再開窗引寒風入體,隻會令他們外邪入侵,到那時……”
“有這說法嗎?”
卓草撓撓頭,滿臉問號。
“難道卓君未曾看過《萬物》?”
“沒有……”
“《導引圖》呢?”
“也沒有……”
“卓君明明醫術通玄,卻連這些醫書都沒看過?”
公孫光上下打量著卓草,越看越覺得古怪。他提的醫書其實都很基礎,屬於是入門必讀醫書。卓草竟然連這些都沒看過?
被人如此鄙視,卓草能忍嗎?
不能!
“本草綱目看過沒?”
“沒……沒有……”
“千金方看過沒?傷寒雜病論看過沒?秦草看過沒?!”
“沒……”
“你好歹是當世名醫,連這些都沒看過?”
“……”
故意的,絕對是故意的!
“咳咳!”蒙恬看到有些火藥味,連忙道“二位皆精通醫術,也是為傷卒所想,不必針鋒相對。小草乃是都尉,代表皇帝。既然他都這麽說,那就按其所言試試。如若真的不行,便再按照公孫先生的辦法來。”
他本意就是要把這些傷卒當做小白鼠,看看卓草是否有真才實學。要真有能耐,他也放心今後將傷卒都交給卓草。卓草治疫是確有其事,可誰知道他是誤打誤撞還是真才實學?
他願意相信卓草,卻不能拿上萬傷卒的命去賭!
“也罷!”公孫光見狀隻得作罷,苦笑著道“便先依卓君所想。人命關天,還望卓君勿要見怪。”
“應該的。”
“話說卓君方才說的都是什麽書?老夫學究百家,醫家典籍也都聽過看過。可剛才說的,老夫卻是聞所未聞。”
別問我,我也隻是聽說過而已。
卓草幹咳兩聲。
“需要改進的地方還有很多,不僅僅隻是這些。傷卒大部分皆是外傷,最忌諱潮濕悶熱的環境。這營寨我看都是以羊皮牛皮葛布製成,開幾個窗戶應該不難。傷卒大小解更不能隨地在大營內,如此汙穢反而不利傷卒恢複。”
“言之有理。”
蒙恬若有所思的頷首讚許。
“還有,我看傷卒全都是隨便躺在地上。地上不過鋪了些稻草羊皮,上麵更是遍布血汙。我想問問,讓你們躺在上頭,你們樂意嗎?你們倆張嘴閉嘴都是要為傷卒著想,結果就這?”
“……”
“……”
韓信在旁輕輕咳嗽,壓低聲音道“卓君……注意些。”
“注意什麽?我說的有錯嗎?”
“……”
韓信也閉嘴不說話了,他知道卓草這也是脾氣上來了。隻不過也不礙事,卓草好歹也是護軍都尉,主要就是管理後勤這塊。傷卒營本就在卓草職權範圍內,他挑出毛病後完全能上書給皇帝,然後治罪於蒙恬等人。
“卓君所言極是。”
“現在人少改進倒簡單,後續又當如何?”
蒙恬麵露苦色,這事不是說說這麽容易的。昔日伐楚大敗而歸,傷卒死傷遍地。因為缺乏醫用物資,他隻能眼睜睜的看著諸多傷卒痛苦的死在地上,卻又無能為力。大戰開始,動輒就是數千傷卒,哪來這麽多物資?
“沒有辦法,那就想辦法。”卓草揉搓著下巴的胡須,“他們現在就等同於直接睡在地上,這肯定不行。比方說就用木板作為床榻,用石頭在下麵墊著,讓他們睡在木板上。”
“幾百塊木板好說,可幾千上萬……”
蒙恬無奈歎氣。
這不是錢不錢的問題,而是北地郡根本沒這麽多物資。就算皇帝現在調動物資,那也需要時間運送至此地。
“這……”
卓草沉默了。
難不成軍方賣慘要錢是傳統藝能?
怪不得人都說槍炮一響,黃金萬兩。打仗幾乎就是拚後勤,看誰燒的錢多,方方麵麵都得掏錢。雖說秦國從軍還得自己掏一部分錢,可受傷生病秦國肯定得管,怕是葛布都不夠用。
“其實以樹幹竹子捆在一起,也能做床。”
“嗯?!”
卓草詫異的望著韓信。
“老韓,你……”
“我是看人用竹筏所想到的。”
卓草哭笑不得的點頭,他竟然連這茬都給急忘了。後世睡得木板床其實就是這麽做的,就沒見過人用一整塊木板當床的。都是用竹子曬幹後從中間劈開,再放進木框裏頭。
p,差點就丟人了!
“若是如此,那倒簡單許多。”
“還有何需要改進的?”
公孫光已打消心中疑慮。
他現在就想看看,卓草還有什麽本事?
明明身懷醫術,卻硬要說自己不會。
懂了!
這是藏私?!
這年頭敝帚自珍的人可太多了,包括他自己其實也是如此。他們教出來的徒弟,學的那都隻是皮毛。教會徒弟餓死師父的事,他們可不會做。想要學真本事,要麽娶了師父的女兒,要麽伺候師父到快咽氣兒。
卓草年紀輕輕,就有這想法了?
“營寨除開通風外,還得要有專人每日打掃,得保持裏麵幹淨整潔。輕傷與重傷分開,以後藥劑優先供應重傷卒。至於輕傷的話沒必要準備床鋪,隻要做好包紮勤換葛布就行。這麽區分開後,就能確保傷卒都能恢複。”
“有道理,都記下來。”
“唯。”
“咱們進去繼續看看。”
有些事還得實際操作才行。
拉開簾布聞著裏麵的味道,卓草直接戴上口罩,順手送給他們每人一個。“公孫先生應該知道口罩,以後進出傷卒營都要佩戴口罩。若是吾猜的不錯,肯定有醫師曾經被傳染患病,可對?”
“的確是有……”
公孫光點了點頭,他先前有個徒弟醫術也是頗為精湛。最重要的是為人正直,在軍營中都極其出名。結果半年前卻感染惡疾不治而亡。若非如此,他也不會自甾川來至北地郡。就地埋葬後他本想走的,隻是蒙恬惜才再加上北伐在即,就三番五次的請他留下幫忙。
“除開口罩外,還有幾點萬萬要記得。自己手上有傷口的時候,千萬別接觸傷患。接觸傷患的時候,最好要戴上手衣。為傷患包紮好後,最好用硫磺水洗手。”
卓草也想用酒精消毒,可現在哪有?要提煉出醫用酒精,那就得消耗大量的糧食。他要敢用這玩意兒消毒,不出三天估計就得給自己腦袋消毒。
“如此也可行。”
卓草向前走了數步,來至個年輕傷卒旁邊。他就這麽躺在稻草上,下麵墊了葛布,已經滿是血汙。傷卒約莫有二十來歲,光著膀子,染紅的葛布包裹著傷口。
“他是什麽情況?”
“見……見過上將軍。”
“躺著就好。”蒙恬揮了揮手,“他是護軍都尉卓草,今後傷卒營就由他負責。汝有何傷患,大可都告訴他。”
“都尉?”
傷卒麵露驚訝,強撐著連忙起身。二話不說便要作揖叩拜,連帶著其餘傷卒也都紛紛要起身。
“都尉來了!”
“都尉醫術通玄,咱們都能活命了!”
“兄弟們有救了!傷卒營有救了!”
“咳咳……都先起來吧。”
傷卒滿臉激動,“稟都尉,小的乃是軍中什長。名為奢,乃是頻陽人士。前不久前往草原探查敵情,結果遭遇匈奴伏擊,連帶著百將卓絳都被誅殺。小的拚盡老命,這才逃了回來。隻是左肩中了一箭,現在……”
說著說著,奢的聲音已經哽咽。那次他們足足有上百人,卻隻逃回來寥寥幾人,其餘人都因傷勢惡化而死。他傷勢雖淺卻也已惡化,傷口化膿,這兩日更是高燒不退。醫卜也與他說過情況,若是情況再不好轉,隻怕是……
他在外戍邊三年,家中翁媼過的極其清苦。他還有個未婚妻,已經等了他足足三年。他隻想著北伐趕緊結束,然後能安然回去成婚。卻沒想到,可能要客死異鄉。
“原來是這樣。”
興許,這就是命吧。
卓絳造的孽,到最後還得他來彌補。
“你先躺下,侯生你看看情況如何。”
“唯。”
侯生走上前來,小心翼翼的解開葛布。猙獰的傷口已經化膿,甚至還泛出些許血水。從傷口情況來看,怕是不太好治。
“得先消毒,而後敷上藥粉,再搭配清熱化瘀的湯藥。不出七日,應該就沒什麽問題了。”
“為何會惡化成這樣?”
“卓君初來乍到,有所不知。”蒙恬麵露怒色,咬牙切齒道“匈奴所用箭支千奇百怪,甚至還有以獸骨為箭杆的。射箭前,還會染上牛糞馬糞等糞便。中箭後哪怕隻是輕傷都不能掉以輕心,過不了幾日必定都會惡化。”
關於匈奴如何,卓草知道的真不多。隻知道他們的單於現在是頭曼,至於他們工業發展如何,卓草不可能知道。他記得聽誰說起過,說是匈奴其實也有煉鐵冶銅製造兵器的。就比方說頭曼好大喜功,還斥巨資造了個祭天金人。
隻不過,他們的製作工藝極其粗糙。
兵器甲胄,遠不如秦國。
匈奴精兵用的兵器除開掠奪外,還有就是偷摸走私來的。別覺得奇怪,哪怕現在照樣都無法杜絕。當初列國征伐,匈奴也趁機會大肆出售戎馬,用來交易兵器甲胄鹽巴這些必須的物資。
這兩年情況稍微好轉了些,卻依舊有商賈鋌而走險。對很多商賈而言,隻要有300的利潤,他們就能連砍他們頭的刀都賣出去。很多人瞧不起商賈,其實就有這方麵的原因。商賈無利不起早,為了利益不擇手段,什麽事都做的出來。
“原來是這樣……”卓草蹙眉思索道“我這有個緊急處理傷口的法子,將軍可以告知士卒。這法子不到萬不得已,千萬不能用。就算用了後,也不代表就肯定沒事,甚至傷口還可能會惡化。”
“什麽法子?”
“無人幫忙的時候,可以用火灼燒傷口。”
這招卓草也是看電視知道的,他還專門問過同學。用火灼燒傷口的確是能起到殺菌止血的效果,但是後遺症也很明顯。如果沒把握好力度,傷勢還會加重。
“用火灼燒?”
“對,但是切記別隨便用。”
“好,本將軍會傳令下去。”
用火燒後傷口肯定會留疤,而且今後都不太可能恢複。難看歸難看,隻要能保住命比什麽都強。
“對了,止血化瘀的草藥也得多做準備。侯生,你把醫書拿出來。”
“啊?”
侯生當即愣住了。
“我讓你準備的醫書,你沒帶?”
“帶是帶了,可是……”
“沒什麽可是的,能救人便好。”
侯生頓時肉疼不已,眼淚婆娑的自懷中取出本冊子。這裏麵可都是他的心血,是他日以繼夜著成。為了這本醫書,他隔三差五鑽至深山裏頭,說是扁嚐百草都不誇張。為驗證藥性,更是多次以自身作試驗。
他有這想法,其實也是卓草提點的。小澤鄉人就那麽多,有時候會很清閑。看他閑著沒事做,卓草這資本家就看不順眼,就給他布置個任務。希望他能把天下間的藥材都能記錄下來,然後撰寫成書冊。
有了這本書,以後醫師學起來會更輕鬆。可不是簡單記錄就行,還要有配圖。因為卓草說了,他這人腦子笨,有個圖看起來更清楚。
每每想到此事,侯生都會淚流滿麵。剛開始他覺得這是小意思很容易就能搞定,可後來卻發現這事怕是窮極他一生都沒法完成。
為什麽?
這天下間的藥草不知凡幾,地區不同也會有不同的藥草。光在關中地區,他就記錄了足足上百種。各種各樣的植物都得記錄,哪怕是毒草都得記錄。記錄倒是簡單,卓草還讓他試出其毒性,這tn是人幹的活?!
沒錯,的確不是人幹的!
所以,卓草就讓他用碩鼠山雀做實驗。
侯生這麽不舍得,就是因為這份醫書實在是傾注了他全部的心血。他還指望著靠這本醫書流芳百世,現在傳到外麵去,他還怎麽揚名?
公孫光捧著書冊,麵露不解。
“草錄?侯生著?”
他早早就見過紙,也見過裝訂成冊的書籍,所以也沒在意。其實書名本該是百草圖錄的,隻是後來他們覺得這書名不合適。既然是卓草提及,那肯定得叫草錄!
“嗯?這上麵竟還有配圖?”
“嘶……有趣有趣!”
公孫光此刻是肅然起敬,隻覺得無比驚奇。配圖畫的雖說頗為粗糙簡陋,卻是栩栩如生,他隨便翻了幾頁也都認識。除開配圖外,還有各種藥性。像是能治什麽,和什麽搭配會有不適的反應,都有相關記錄。
就這份冊子,足足記錄了上百種藥材!
“這裏麵記載了些止血消炎的藥材,比如說大薊小薊。不說遍地都是,這些也很常見。有些藥材鋪應該也有賣的,可以趁著現在先買上些以備不時之需。”
“此事自然沒問題。”
公孫光放下書冊,看著卓草麵露幾分愧色。前麵他還懷疑卓草藏私,現在看來純粹是他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真要是藏私的話,也不會把如此重要的醫書拿出來。
“卓君,還請受老夫一拜!”
“先生快快請起,吾何德何能受得起?”
“能救這些傷卒,自當受得起!”公孫光抬起頭來無比感慨道“昔日陽慶提及卓君,老夫還覺得他誇大其詞。方才得見倒是老夫想多了,卓君的確是有真才實學的。這份草錄足以流芳百世,堪稱是醫家巨作!卓君為傷卒性命甘願拿出,如此心性,老夫佩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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