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章 千裏孤墳話淒涼1.4.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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冬夜,迷蒙冷寂。
秦淮河畔,煙籠寒水月籠沙。
那化作鮮紅血液的雪,“咚——!”地一聲,砸落在平靜的河水中央,卻未蕩起波瀾。
琉璃紅眸上那排被雪覆蓋的長睫已經融化,有水珠滾落到眼角。
扶修撇頭看了眼自己已經被染紅的右手,緩緩盤腿坐在河中,挽起白袖將手洗淨。
不知從何處水域飄來了朵朵梅花,扶修拾起一瓣,湊近鼻尖輕嗅,疑惑地微微蹙眉。
雨雪的夜晚本不該有圓月,扶修抬頭時,草草束起的玄發隨風散落,發絲劃過他輪廓清晰的下顎脖頸,泛起一陣淡淡花香。
這幻境原本單一得隻有白雪,可才一晃的功夫,愈漸形成了一個較完整的世界,甚至正在刺激著入局者的五感,使其更難走出困境。
從剛才的交集,這初生的蠱母目的很明顯,跟姮以汐前世在人界的糾葛有關。
與其說是初生,不如說是複生。
扶修無奈地歎了一口氣。
就在他歎息著人世滄桑時,不經意間瞥見不遠處河畔上,似乎有兩個人,且氣息尤其熟悉。
紅眸微眯了一會兒後,扶修連忙起身,踏蝶速移至那岸上方,活動活動了才剛洗淨的手。
“喂!”扶修居高臨下地看著那名男子。
男子麵無表情地抬頭看向扶修,而他懷裏的那個孩子,似乎看不見扶修,也聽不見扶修的聲音。
“不錯嘛,你這幻術的突破速度真快。”扶修調侃道。
男子抱著趴在他肩上睡去的小蝶站了起來,淡淡回應道:“多謝誇獎。”
這一刻,扶修才注意到男子懷裏的孩子,微微一愣,道:“臥槽,你這家夥壞得很!前一秒還女裝色·誘純情少男,下一秒就拐騙未成年兒童!”
“噓,她睡了。”男子輕笑道。
“我可懶得再跟你廢話。”
扶修用那熟悉的手法,再次徒手掏蟲,嫌棄地丟到一邊後,迅速將快要掉落到地上的孩子接住。
“沒想到你小時候這麽虎,一點安全意識都沒有。”扶修將小小的姮以汐往懷裏揣緊了些。
扶修低頭細看了一會這縮小版的姮以汐,雖臉頰留下了因常年凍傷而反複幹裂的皮膚,但怎麽看都是一美人胚子,活在那個時代,長得漂亮可不是件好事。
紅顏薄命這四字不無道理。
扶修並不想去窺探他人的傷口,但從這虛實結合的幻境來看,想破解就必須讓姮以汐再走一遍前世。
光想想就挺殘忍。
誰願意再見自己死一次呢?
但又到底是什麽事,能讓一個人死後化厲鬼墜入無間,閻冥給開後門都不願投胎呢?
扶修低頭看著懷裏的姮以汐,打算偷偷伸手捏捏這小臉蛋,驗驗真假。
可當他才剛碰到那臉頰時,懷裏人本緊閉的雙眼速然睜開,這凜冽且肅穆的神情扶修再熟悉不過,立馬縮回被抓了個正著的手,假裝無事發生地說道:“那個……以汐大人,在下可算是找到您了。”
姮以汐立馬鬆開了緊抓住扶修衣服的手,但那抓皺的痕跡卻清晰地映入她眼。
氣氛略過絲絲寒氣,姮以汐縮回自己變小的手,輕輕推了推扶修厚實寬大的胸口,“放我下來。”
但扶修並沒有將她放到地上,而是饒有興趣地看著姮以汐不知是凍紅還是怎麽的臉,莞爾一笑,“您難道不該先跟我說聲謝謝嗎?”
姮以汐隻好不安地蹬了蹬自己的小短腿,凶巴巴地瞪著一副欠揍嘴臉的扶修,加重語氣,再次重複道:“扶修,放我下來!”
“瞅瞅你這雙腳,都破成什麽樣了。大冬天的那人販子連雙鞋都不給你,你就跟人走了?這蠱母可有點厲害呢,幻境都能虛實結合了,你這會下地,可是會疼的。做鬼做久了,忘記為人時的痛覺了?”扶修又開始了他的叨叨。
姮以汐自然是能感覺到的,就這河邊的冷風刮來,都生疼,但卻仍要嘴硬著,“與你何幹。”
“我就猜到你又要說這句。”
“這幻術……”姮以汐別過臉,沒再看扶修,但從聲音能感覺出她的別扭,“連你也出不去嗎?”
“我能啊,那憨瓜還想用五千萬賄賂我呢!”扶修頓時有些沾沾自喜。
姮以汐稍稍一愣,看著那被抓皺的位置,縮緊了眉,“那你怎麽不走。”
“我為什麽要走?”
“那你又為什麽要留?”
“我的兩百萬工資還沒到賬啊。”
“你不是說……他要給你五千萬嗎?”
“我是個正經妖,見風使舵的牆頭草有辱道義。”
“你還有道義……”這句話姮以汐嘀咕得很小聲。
夜幕闌珊下,白雪皚皚,姮以汐將下巴趴在扶修的肩上,微微抬起腦袋望著秦淮對岸,本抓著扶修領口的手慢慢伸長,輕笑著感受那冰涼涼輕飄飄的小雪花。
處於小時狀態的姮以汐又瘦又小,扶修用單手將姮以汐托靠在自已身上,撫了撫她營養不良而有些有些褐黃色的半長枯發。但很快,那撫得太自然的手被姮以汐無情地給甩開了。
姮以汐防備地抓住自己的頭發,看著扶修那雙望著天空的眼睛,那瞳孔裏的深紅像火一樣在閃爍。
扶修並不是個會為了賺錢幫她的妖。
但令姮以汐不解的是,自己為什麽一點都不擔心他隱藏著什麽不利的目的。
這種所謂的第六感,真的可靠嗎?
她也一直很想問問,擁有無限生命,居字塔頂端的億年妖們,會恐懼死亡嗎?
“這幻術挺狠的。”扶修撇頭看向有些木楞的姮以汐,勾起食指敲了一下她的腦袋,見姮以汐回過神後,慢悠悠地繼續道:“即便你清楚地知道自己身於幻境,但如果不按著他安排的路線走,就永遠出不去。”
“什麽意思?”姮以汐拍了拍濕噠噠的手,慣性地撐在扶修肩上。
“大概意思就是,你得再走一趟生前最糟心的部分,走不好可能會困在這裏,反反複複。”
姮以汐撐在扶修肩上的那雙手,漸漸將衣服拽緊,本就沒什麽血色的下唇被咬得更白。
恐懼,是人以身俱來的。
姮以汐似乎想到了什麽,瘦小的身體漸漸顫抖起來,但她強裝的鎮定早被扶修一覽無遺,半響才緩緩開口問道:“剛才我還未清醒的時候,發生了什麽……”
“也沒什麽,就是你差點被拐賣了。”扶修邊說著邊一腳踏上了河麵,踩過的地方泛起陣陣輕盈的漣漪。
姮以汐的神色頓時深沉了許多,語氣裏帶著一絲嚴肅,連她自己都不清楚,此時此刻,顫抖的嗓音是因為恐懼還是寒冷,“你還看見了什麽?”
“他就像我這樣抱著你,打算把你賣到河對麵憋。”
“然後呢?”
“然後又被我給半路截了胡。”扶修看著姮以汐這一臉臭樣,無奈道:“姮以汐,我救了你你怎麽還瞪我啊?想不到你小小年紀還有這種斯德哥爾摩綜合征?這可不是什麽好事,趁早忘了吧。而且那家夥雌雄難辨,一看就不是什麽善茬……啊疼——!”
姮以汐直接一腳踢在了扶修肚子上,抓著衣服的手也是狠狠地往肉裏掐。
“你這易怒的毛病得改改。”扶修埋怨地揉了揉肚子,待姮以汐倔強而犀利的小眼神褪去後,才正正經經地望向漸行漸近的明城牆,“大人,為保證您的安危,不介意在下一同前往吧?當然,出去後我一定會保守秘密。”
姮以汐沒有回應,一直保持著沉默,直至抵達城門腳下,她才抬起頭,死死盯著城門頂端燃著的火光。
起初的那份恐懼不知何時被渴念替代,姮以汐推了推扶修托著她的手臂。
她滿是傷痕的腳,穩穩地站在了凹凸不平的石路上。
這裏的一切都是那麽清晰而熟悉,承載了她殘酷又短暫的一生。
姮以汐撐在城牆白磚上的手愈漸握緊,指尖劃過的地方,留下淡淡血跡。
“扶修。”這聲音空靈沙啞,聽起來沒有附加任何感彩。
“嗯?”
“進了這宮門後……”姮以汐轉過身,那對黝黑大眼倔強高傲地看著扶修,一字一句道:“幫我殺人。”
紅眸微眯,扶修挑眉一撇,細長的玄發撫過角度分明的脖頸,似乎早有預料地勾起嘴角,“誰?”
“所有人。”
當雪花落到姮以汐的鼻尖上時,她含著稀薄的淚,笑了。
“以汐大人,您這破境的方式也太暴力了吧?”
“不都是假的麽?”
在姮以汐說完這六個字的時候,厚重的城門便緩緩打開了。
周圍的環境開始迅速變化,瘦小的孩子隨著快速流逝的進度條速然長大,但同做鬼的姮以汐不同,她沒有藍綠色的眸子和銀白色的長發,腳踝上也沒有緊鎖的無鏈枷鎖。
姮以汐昂頭,僵著臉,似自言自語,“這幻術還原的不錯,但朱小蝶早就死了。還是說,你想讓我幫你回憶回憶自己怎麽死的?”
凜然的瘴氣像發了瘋似的,從姮以汐全身迸出。
城門被迅速後移,斷頭台下一片狼藉,吃了血的屠刀,反射著刺眼的光。
一個血肉模糊的頭顱從斷頭台上滾落至姮以汐腳邊。
扶修微眯起眼,將視線從姮以汐的背影移至那顆頭顱,臉色愈漸沉下,不語。
瘴氣仍源源不斷地湧出,最後將整個斷頭台上方籠罩,淩厲的冷空氣極速凝結。
白雪被染上了鮮血的色彩,鐵腥味混著屍氣令扶修蹙眉,預感到什麽後,上前湊近,側耳輕聲道:“大人,往事已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