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2章 千裏孤墳話淒涼1.4.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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扶修說話時竄出的熱氣使姮以汐耳根一顫,微側視之,瓷牙輕咬下唇,風撩起發絲輕觸,癢。
本黝黑的眸子,漸漸吞噬了整個眼白,眼角緩緩流出深紅色的粘稠液體。
“往事已矣的話,他還引我入局幹嘛?”姮以汐僵著臉,慢慢彎下腰將那顆頭顱抓起,撩開擋了臉的枯發。
這是一張多麽精致的臉,雙目緊鎖,膚色瓷白,恬靜得就像睡著了一樣。
此時此刻,畫麵莫名其妙地定在了這個有些驚悚的部分。
姮以汐用手一下一下梳整著這血淋淋的頭發,喃喃道:“原來我那天是這個模樣。”
“還行,不醜。”扶修歪頭笑看。
“我一直想知道,我死後到底是誰將這頭顱與身體縫合的。”
“嗯?不是獨以莫麽?”
“應該不是,死後我在這座城裏遊蕩了一百多年,他才將我捉回無間。”姮以汐淡然地將頭顱舉高些,看著脖頸被切開的血肉模糊處。
血從姮以汐的指尖,順著細腕流下,就快流進袖口時,扶修迅速抽出白帕止住,輕握住那同頭顱一般瓷白的手腕,慢慢壓下。
“那個人販子?”
“他比我早死。”麵癱的表情略過一絲涼笑,從進了這城門後,姮以汐的言行舉止同這身皮囊格格不入。
但扶修卻覺得真實,他算是知道那無鏈枷鎖的用處是什麽了。
若真如一品鬼官的姮以汐那般守紀,可不至於墜入無間。
就姮以汐這沒了無間地獄枷鎖封印的狀態,簡直是分分鍾都可能暴走。哪有一小姑娘站在血淋淋的刑場,淡定抓起自己被剛砍下的新鮮頭顱細品模樣。
濃重的瘴氣漸漸聚攏在姮以汐手心,伴隨著深沉的黑蝶,似橋洞下密密麻麻的蝙蝠,躁動不安地拍打著蝶翼。
扶修正看得入迷時,右手腕突然被冰涼緊緊包住,低頭看去,是姮以汐的手。
不知何時,剛才隻有他腿長的姮以汐,已經還原到了他肩膀的位置,而他入骨山前給她披的那件嫣紅大氅,也正幹幹淨淨地穿在了姮以汐身上。
濃鬱的馥香,一下子便蓋過了這幻境裏的淡淡梅香。
姮以汐單手解下了脖頸上係著的那圈紅色頸鏈,如絲的細紅布條柔軟地夾在姮以汐指尖。
脖頸上,那一圈規整得不可思議的縫合線,醒目地衝擊了扶修的視線。
姮以汐眼眶雖紅,但一滴淚一絲傷都沒有。
她抓著扶修的手收緊了些,黑蝶聚集在上空一會後,突然炸開湧向四周,黑蝶化作利刃,直接衝進那些膚色瓷青的人群。
一瞬間,前方石路,血流成河。
“小蝶這個名字是他給的。他很早便在我體內種下一條蟲。”
姮以汐抬起手背上停著的那隻紅蝶,“當它破繭成蝶後,哥哥就死了。他們所有人都說,這隻是皇室內部再常見不過的廝殺。可我親眼看到是這隻蝶,點燃了整個皇宮大院。
看到這裏躺著的一排屍體嗎?她們都是被罰到教坊司的官妓,我讓她們這麽死算是最幸福的了。”
說到幸福兩個字的時候,姮以汐不經意地嘴角上揚,“她們得感謝我,應該笑著閉眼倒下,而不是用這種驚恐的表情望著我。”
姮以汐走近屍體,低頭笑歎,“這蝶翼一但沾上了人血,就會上癮,根本停不下來,殺起人來一點不費勁。”
扶修一直看著姮以汐緊握自己的那隻手,待她音落,才悠悠開口,“那可比你藍銀色的鬼蝶厲害。”
“自然。但隻有這一隻是紅的。”姮以汐抬眼看著前方大片殺瘋的黑蝶。
“哦?”扶修剛想伸手碰碰那紅蝶,看看有什麽不同時,被姮以汐緊握的那側手臂突然一酸。
等他蹙眉看去時,正對上姮以汐冷笑的陰暗側顏,那本晶透的眸子不知何時沒了光,深不見底。
薄唇嫵媚地勾起,姮以汐收回手,活動了一下五指的各個關節。
“你……”扶修的手臂已經完全失去知覺,很快便侵蝕了全身。
血石路上,伴著梅花香,一穿著單薄白衫的少年,如秋葉般落下,柔長的玄發撫過姮以汐伸出的手。
姮以汐靠近扶修身側,緩緩蹲下,用手撇開那微遮了側顏的頭發,指尖上染著的血,沾在了扶修的臉頰上。
扶修自然是好看得很,要說美人胚子,根本沒人能攀得上他。
這一次,換姮以汐在他身旁低語。
“可是你答應幫我殺了所有人的,當然……也包括你自己。”
——當然……也包括你自己。
——也包括你自己。
扶修眼皮像被灌了鉛一般,五感隻剩聽覺。
有腳步聲,但卻是往遠處走的,沒多久他便不再聽見,不知是失了聽覺,還是姮以汐已經走遠。
——這小妹妹,實在是不聽話。
周遭的雨雪已停,梅香埋入厚重的泥土裏,宮裏的老桃樹開滿枝頭。姮以汐抬手折下一枝,放入院裏的大水缸中,蕩起一陣漣漪。
京師的天,變了。
宮牆長廊竄出群蝶,它們紅得刺眼,如火般依在姮以汐身邊。
遂闔宮已是漫漫灰煙,紅蝶就像還未燒盡的火星,大火前哥哥喚她的聲音還清晰地在耳邊響起。
那茫然、錯愕、悲絕的神情,她至今無法忘懷。
而那個她本以為神明下凡的歸尋大人,不過是個蠱惑人心的妖物。
紅蝶愈漸化作嫁衣,精致妝容將少女襯得剔透。兩行淚下,姮以汐喃喃自語,道:“哥哥……是小蝶錯了。”
*
城中鬧市,奇人百態。
尤其是跟歸尋大人一起時。
洪武三十年的冬天沒那麽冷,大概是添了新衣新鞋的緣故,外披領口處的白色毛球蹭得小蝶臉頰有些癢癢。
她臉頰上的緋紅剔透,是因為太過暖和了。
黑色柔軟的長發沾上一層淡霜,觸感冰涼。白色的哈氣,跟她手心裏捧著的熱包子融為了一體。
皮薄,一口就漏了陷。肉沫,色澤油亮,葷香四溢。
溫暖與飽腹,令人不再畏懼這潮濕寂寥的嚴寒。
小蝶淺藍的腰間上,別著一墜銀鈴,鏤空蝶紋,聲輕而脆。如此手藝,一看便是大戶人家所有。
歸尋大人說,這銀鈴,是為了能夠在熙攘的街上找到她。
“小蝶姑娘又跑哪兒去了?”這個月,已經不知青娘問了多少次。
看門小廝也永遠是同樣的回答,“一早便看她出了門,不知又要夜裏幾時才能回來。”
“你怎麽也不攔著她,大人今日可會回府,也定會問起。”青娘頭疼地揉了揉額側,煩心道:“到時候大人怪罪下來,又是我們這些做下人的遭殃。”
“小蝶姑娘是說不得的。我今日也就隨口一問,想知她幾時能回府。怎料,話都不應,直接就推門而出,那視我的眼神……凶得很呐。”小廝嚇得連連搖頭,無可奈何地擺了擺手,“隨她吧,連大人都不敢說她什麽,我又怎敢多問。”
青娘道:“大人待她可真好,好得出奇!”
“說來也怪,咱家大人可是容不下沙的,怎每次小蝶姑娘闖禍就一點事兒沒有。反而有時還要大人遷就她,這簡直是奇了怪了。”
“別看那孩子還小,可那美人模子比尋常女娃別致得多了。從大人將這孩子帶回府的第一日起,我就覺得事情不簡單。”青娘嘴碎起來,根本守不住自己的心裏話,言語間滿是八卦,“更何況,咱家大人年紀輕輕,又還未娶親,這撿一好看的娃兒做童養媳,也是甚好。”
“但我怎聽阿祥說,大人要將小蝶姑娘送進宮裏。”
“送宮裏?就小蝶姑娘這性子,怎送宮裏?”
“歸尋大人是誰?他可是當今聖上欽點的大國師,他要送誰進去,誰就能被送進去。說不準你都行,更何況是小蝶姑娘那樣貌,行得很嘞。”
就在兩人叨嘮間,府內又一婢女踩著極快的步子出了門,她望了望府外已經昏沉的街。
定眼探清後,急忙回頭朝看門小廝和青娘使了使眼色,“大人回來了!”
正如青娘所言,歸尋腳還未踏入府,便問道:“小蝶呢?”
青娘是歸尋特指給小蝶的貼身婢女,歸尋雖沒看她,但這話自然問的就是她。
這一問,青娘立馬失了剛才的嘴皮子,支支吾吾著,“回……回大人,小蝶姑娘她……一早便出去了,至今還……未歸。”
“去了哪?”歸尋撇向看門小廝。
小廝低聲道:“不知……問了,可小蝶姑娘不回。”
“那你們還在這做什麽?看不見這天色已晚?”歸尋眉宇間頓時凜然,語氣生冷得很,“還不去找!”
“是……是大人!”說完,幾個下人便畏畏縮縮地出了府。
“大人,小蝶自然是會回來的,您又何必遷怒呢?”聞聲雖男音,但一品麵容,卻是嫵媚女子,渾身滿是胭脂水粉的香味。
此人男身女相,名曰度燼。
歸尋坐於正屋的木椅上,端過桌上剛沏好的茶,匆忙一品,放下,半響不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