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7章 千裏孤墳話淒涼1.4.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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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周遭的血跡已滲入土壤裏,梅香逐漸腐化,隻剩那惡臭的蠱屍味。

    褪去紅衣的扶修看上去有些憔悴,他盤坐在泥地裏。

    既然已經髒了,也隻能作罷。

    隻好靜下心來,細細回想那幻境裏的一切。

    ——蠱蟲。

    ——秦淮河。

    鏡中的場景,是扶修說不上來的熟悉,但明朝初期畢竟已是六百多年前的事了,雖然那會時段他的確就在南京。

    “醒了?”

    不男不女的聲音又來了,不過這一次,扶修清晰地感知到了此聲從何而來。

    “我們這是要麵基了?”扶修朝東南處看去,薄霧中果然有一高挑的身影。

    “怎麽?把你那鬼官跟丟了?”

    “唉,這鬼官甚是孤傲,竟然不要我這個億年妖的幫忙。”

    “哦?億年妖淪為舔狗?”

    “你這話說的,就令人不太愉悅了。”

    那身影已然走近,眉目秀媚,男裝似女,桃花眼微眯著,低頭看著扶修,“扶修少爺,還記得度燼麽?”

    “度燼?”扶修疑惑地抬起頭,搖了搖腦袋,“不記得。”

    度燼蹲下身,衣綢微滑,香肩上現一蠱蟲圖騰,“那還記得這個麽?”

    “你□□我?”扶修笑著勾起嘴角,仍然好不正經地回應道。

    “真想割了你這張臭嘴。”

    扶修將散發束成高馬尾,甩了甩腦袋後,起身,不緊不慢地伸了伸懶腰,打了個哈欠,“當初饒你一命,就這樣報恩?”

    “你還記得就好。”

    “還行吧,模模糊糊。”扶修擺擺手,單腳在原地一轉,瀟灑地後轉,高馬尾順滑地呈一圓弧狀。

    這前腳才剛要踏入蠱池中,便被度燼擋去,“少爺不怕髒了?”

    “那也不能讓我家大人泡在這髒池裏吧?”

    麵前的蠱池,混濁得根本看不清下麵藏著何物,而表層除了不斷在挪動的蠱蟲,其他什麽也嗅不到。

    “我勸你別多管閑事。”度燼已然站在蠱池邊沿,藤蔓如蛇般將整片蠱池罩住,“立刻,馬上,離開骨山。”

    “哎喲,破蟲子都被我踹進栗寒嶺了還這麽囂張?”扶修將雙手交叉於胸前,已經模糊得差不多的事情依稀記起。

    扶修漸漸收起了笑態,正經地沉下腳,一字一句道:“我也勸你別自找苦吃,立刻,馬上,滾出骨山。”

    突然迸發的妖氣相比六百多前顯然弱了不少,但也足以威震這山林的大小生靈。林間能清晰聽到不少鳥獸跌入山地的聲音,蠱池中的蠱蟲也不再如常的活躍。

    度燼清楚地記得當年,若不是扶修在刻意控製著自己的強大妖氣,他早就命喪黃泉了。

    如今,這妖氣雖也不足以立刻要了他的命,但顯然,並不是受扶修的控製。

    這花妖,變弱了!

    難道,是骨山陣的緣故?

    四周迷霧傳來劇烈震感,扶修側耳已探知即將湧來的蜂巢人群,場麵將與喪屍片相匹敵。

    蠱池裏,他對姮以汐的感知也是愈來愈弱。

    這一切現象,都在告訴他,時間不多了。

    他的嗜香雖能有所麻痹萬物,但百年前那次意外削去了他大量的妖修,再加上貪吃鬼分了他的修為且不在體內,久戰必會暴露,對他自身極其不利。

    而那該死的秦術,找個古月用了八百年。

    扶修指尖的仞絲一觸這骨山的空氣,就呈了墨黑色,它們迅速裹住度燼粗大的藤蔓。

    躍起的一瞬,被仞絲捆住手腳的度燼張開了嘴,舌化藤蔓,直朝扶修的右腿伸去。

    一個有些踉蹌的後空翻,扶修抓住了收緊的仞絲,但即便躲過了藤蔓上尖銳的毒刺,卻就因為一個後空翻的躲閃時間,錯過了進池將姮以汐撈出的最佳時機,等來了一大群黑壓壓的蜂巢人。

    與其說是蜂巢人,不如說是各種普通蜂巢般,被蠱蟲啃食得千瘡百孔的飛禽走獸。

    它們就像磁泥一般,從地上、天上,四麵八方將扶修緊緊包裹,貪婪吞噬。

    即便觸碰到扶修,它們會伴隨著僵硬、死亡,但這群蠱蟲還是一個勁地啃食著、再生著、繁衍著。

    黑壓壓的巨大蜂巢裏耀現一雙通紅的眸子,仞絲隨著扶修被困而逐漸褪去強度,最後被藤蔓撕扯成百段。

    隨著仞絲的斷裂,蜂巢團裏傳出一沉悶的聲音。

    “滴——!”

    鮮紅、熾熱、晶瑩的妖血,滴落在度燼眼前的土地上。

    如血玉般,美豔至極。

    這……這是……這是億年妖的血!

    度燼不免大驚失色,就在他正要拾起時,被歸夢搶了先。

    “那是我的!”度燼錯愕地吼道。

    歸夢將妖血埋入掌心,語氣平緩,待著些許威脅,“你可別忘了,一切都是大人的。”

    此時此刻,在他們的上方,蜂巢團還在不斷掉落啃食著。即便蜂巢團在不斷往深穀處伸,但困在中心的那股力量,支撐著源源不斷的強大妖力在抵製。

    一隻大手,從蜂巢團中掏出,五指尖是仞絲斷裂的血口。

    昔日花白的手臂呈鐵青色,深紫的神經爆凸,似乎要撐破了表皮。

    兩隻手,將蜂巢團撕開。

    扶修白色的內衫已被啃食幹淨,柔美的肌肉線條被劃滿了倒倒血痕,這些瘋狂的蠱蟲,仍然在不要命地咬著這會令它們喪命的血肉。

    這可是寄生賊的血肉啊。

    多少年來又有誰能親手撫摸過?

    度燼已經看呆,喃喃道:“難怪大人被困在栗寒嶺,還對這寄生賊念念不忘……”

    “你還有空發呆!”歸夢大驚,喚起叮鈴聲,將那被撕開的口子用極強的再生力補上。

    “哎呀!你怎麽給補上了!”度燼又是一聲大吼。

    “看個屁,你個傻逼玩意兒!”

    “你罵誰傻逼玩意兒呢!”

    “除了你還有誰?傻逼玩意兒!”

    “那可是大人的最愛!”

    “最愛的在蠱池裏!”歸夢真想一巴掌扇死這花癡,若不是為了大人,他根本一刻鍾都不想跟著這囉裏囉嗦的傻逼玩意兒共處。

    那雙手,即便蠱蟲不斷愈合,但仍然不變地再將其撕開。

    撕開,愈合,再撕開,再愈合。

    反反複複,千萬遍。

    下麵兩個還在吵架的傻逼玩意兒,根本無暇顧及頭頂那已經探出了腦袋的扶修。

    耀眼的紅眸,逐漸演變為一瞳雙目,他早已是嗜血的狀態,渾身散架般的疼痛卻隻能悶聲緊蹙。

    池上的藤蔓有些鬆動,扶修咬牙將左手掌心撕開,有力地抓住中心藤蔓,掌心大嘴一口咬下,噴出一股混著屍臭味的渾濁液體。

    扶修單手將這液體從臉邊抹去,寬大而長的手伸入池中……

    “操!”歸夢推開無理取鬧的度燼。

    叮鈴聲急促響起,池中的蠱蟲爬滿扶修的手,又是那啃食的聲音。

    度燼也立馬回過頭,喚藤蔓纏住了扶修的身體,裸露的鎖骨凹凸分明,妖血淌於凹處,鋒芒至極。

    隨著池中蠱蟲的湧起,姮以汐靜靜沉睡的麵容漸漸清晰,還是那蒼白得毫無血色的瓷白膚色。

    “醒醒……”扶修疲憊地擠出了這兩個無力的字。

    掌心那張嘴在膨脹,伴隨著磨牙聲,大量蠱蟲停止了再生,紛紛如石頭般砸落池中。

    當扶修滿是血的指尖劃過姮以汐的臉時,姮以汐的眉心微微觸動了一下。

    由於仞絲被活活掰斷,扶修隻能徒手將捆住身體的藤蔓一根一根用已經斷裂的指甲扒開,咬牙切齒地,“該死。”

    ——他可好久沒這麽疼過了。

    “真想看看這寄生賊的本體是何模樣。”度燼又開始管不住嘴了。

    寄生賊的本體?

    歸夢睜開了雙眼,叮鈴聲隨即停止。

    胸腔裏一陣暗湧,酸至整個口腔,黑血從歸夢口中噴出。

    “你你你怎麽了!這麽不經抗!”

    “換你剛醒能撐這麽久……”歸夢的聲音比起剛才,顯然是耗盡了一切。

    蠱蟲的愈合能力在不斷削弱,靠度燼單薄的藤蔓,對扶修來說,還能撐一會。

    熾熱將藤蔓燒灼,度燼疼得一縮,扶修不再受藤蔓的阻攔,雙手探入池中,將姮以汐托抱而起。

    銀白的頭發在這蠱池淤泥中,還是那般冰涼白淨,它劃過扶修滿是劃痕的手臂,隻感生疼。而此刻毫無醒覺的姮以汐,柔軟地躺在扶修懷中,睡顏看上去平靜,但她緊握的雙手,顯然還沉溺於夢魘之中。

    扶修將姮以汐抱起,踏過骨山的枯枝爛葉,身後的各種蜂巢物種雖失去了鈴鐺的助力,但也仍是窮追不舍的活物。

    這一刻,扶修失了方向。

    他隻能一味的躲,卻怎麽都找不到骨山的出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