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2章 近水樓台1.6.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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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耳旁,水流聲輕。笑言,頗感嬉皮。

    扶修再次一抬頭,恍然間對上那輪怪譎眸光。

    氣質驟變的姮以汐舉止自然地撩眉而笑,她目不轉睛地注視著扶修,像極了鬼怪畫本裏魅惑眾生的勾魂者。

    隨即,姮以汐緩緩蹲下身,利刺連同暗湧的瘴氣被徒手拔出,隨即發出鐵鏽摩擦的割骨聲。

    她的眉頭隻是在那一刹那間,微微顫皺。

    姮以汐這模樣扶修還是熟悉的,那會在幻境裏便是如此。

    經曆了一次的扶修,倒還有所準備地起身往後退了好大一步,沒話找話地,“大人,您的枷鎖掉了……”

    姮以汐抬了抬腳尖,用鞋側將破碎的枷鎖殘塊踢入河底。

    “用你說?我眼沒瞎。”

    忘川河止住了流淌,瘴氣將河麵凝固。

    如數九寒天下的冰層,夾層間還綻放著朵朵冰花。

    那泛著黑紫色經絡的腳踝很快便變得細嫩無比,藍銀色的鬼蝶也褪去晶瑩,呈耀黑色。

    整個峽穀,頃刻間被染上了一層墨色。

    正吃著瓜的古月被這一景象弄得一愣一愣,她眨巴著眼看看秦術,又看看對岸,半響才開口道:“這是咋回事呢!”

    “無間惡煞?”秦術定眼朝姮以汐看去,疑惑地猜測道。

    “無間惡煞是啥?”古月偷偷揪起秦術的衣袖後擺,喚一泡泡在眼前,認真觀望對岸,“很厲害嗎?”

    秦術解釋道:“冥界關押在無間地獄的重級鬼犯,具體刑期及刑罰根據生前所犯之事而定,最輕也要萬年,且永無輪回重生的可能。”

    “聽起來就很厲害的樣子。”

    雖彼岸針瓣飄落,黑蝶停在了扶修肩側。

    夾雜著熱流的風撫過扶修的緒發,姮以汐看著他那被自己親手束起的發冠,緩緩道:“退這麽遠,怕我吃了你?”

    “在下隻是被大人這驟變的氣場所懾退……”

    無論是咬頸,還是迷暈,都多多少少在扶修幼小的心靈裏埋下陰影。

    姮以汐藍眸通透,留有墨黑。

    隨著枷鎖的破壞,喚醒了她那更深處的記憶。

    她想起了自己死不瞑目的執著。

    想起了那口暗無天日的枯井。

    想起了那白衣翩翩要治她於死地的生父。

    想起了哥哥臨走前未與她說完的夢。

    想起了百年前,閻冥像往常那般,到無間看她。但這一次,閻冥的臉色不太輕鬆,他很少如此。

    她關在無間的四百多年,最不解的便是閻冥勸她放下尋仇的執著。

    她席地靠臥在這冰冷的牢獄,銀白散發柔軟垂於兩肩,長睫卷曲而密。

    這推門聲,她已然熟悉,低頭閉目道:“閻冥大人閑來無事,又到我這飯後暇茶?”

    閻冥沉嗓咳了幾聲,將手中厚冊推至她的麵前,“我今日帶來的東西,你會想看的。”

    聞聲,她睜開了眼,目光落在這本與她誕辰年份相同的生死冊上,“你找到他了?”

    “沒有。”閻冥輕輕翻開,首頁便就能看見她從生至死及雙親的記載。

    趙氏,名汐。後改名為小蝶,賜朱姓。

    生父不詳。

    生母趙氏,名姮娥。生於洪武元年,逝年不詳……葬處不詳,魂未歸冥。

    “為何今日突然給我看這個?”

    “你剛入無間時,這頁還有朱允炆的記載。”

    “記載了什麽?”她抬起了頭,平視著閻冥的眼睛,那是她眼裏久違的亮光。

    “洪武二十三年冬被年幼建文帝救下,收為義妹,傍於身側,引致災禍。”

    “引致災禍?”她嘴角微顫,“那哥哥的生死冊呢?可有記載?”

    “我今日來,便是要告訴你,他原隻有生沒有死的生死冊,尾處多了一句話。”

    四條禁錮著這嬌小身子的粗鏈,劃著滿是繡痕的地,發出陣陣鐵磨聲。

    她的寒眸裏,是五百多年來從未熄滅過的傲然。嚐盡人世間涼薄的一顰一笑間,是京師隕落時,果斷的殺伐。

    閻冥又翻開了第二本。

    上麵隻剩下對哥哥最官方的記載,而結尾,巧然同她那從未見過的生母一樣:逝年不詳,葬處不詳,魂未歸冥。

    “魂未歸冥……什麽意思?那到底是生是死!”小蝶紅著眼衝閻冥嚷道。

    閻冥起身,垂眼道:“死了。”

    “死了?”她勾起嘴,恍惚地笑了一會,“堂堂掌管人界生死的閻冥大人,四百多年了,就給我這麽個答案?生要見人,死要見屍……葬處不詳,魂未歸冥,當我三歲小兒呢!”

    “也許,他去了三界之外的地方。”

    “三界之外?”

    她笑了,肆無忌憚地盯著閻冥笑了,“哈哈哈哈……有趣,真是有趣至極。雙親、至親全是不詳。難不成他們都在三界之外?那我呆在這,簡直是個笑話!”

    “戴上這枷鎖,你今日便能離開無間地獄。”閻冥從袖中取出一對無鏈枷鎖,自然忽略她的不滿言語,繼續道:“賜名姮以汐,入職正一品,助我掌管冥界。”

    她錯愕地看著閻冥,他認真的眸子看起來不像在開玩笑。

    “你有毛病?”

    “職位剛巧空缺。”

    “哦?正一品還能空缺。”

    閻冥沉聲,蒼白道:“嗯,原主被掠了棺,挫了骨。”

    “還有這麽撿漏的便宜事?”

    “隻要你答應入職,你想知道的事,大可放手去查。”

    閻冥太清楚她的軟肋了。

    這句話一出,她又怎可能不答應?

    但她無論如何也沒想到的是,這枷鎖一上腳,同封印般,完全扼住了她心底深處的執念。

    它不像洗腦般把一切都抹幹淨,因為那樣的話,按她的性格,定會千方百計地去尋那片空白。所以閻冥用了這種模糊記憶的方式,將其思緒抑製住。最後便會隨著時間的流逝,慢慢淡忘。

    而現在,朱小蝶生前死後的一切,她都已憶起。

    做為姮以汐的為官百年,也潛移默化地改變了那個耿耿於懷的朱小蝶。

    巨大的鬼陣微微顫動,以姮以汐的腳跟為中心向四周裂開。

    骨山的暗夜,正在一點點變紅。雲層很厚,它們不斷翻湧著。

    扶修頓然醒悟,邁開步子,伸手將姮以汐拉入懷中。

    隨著地動,姮以汐手腕上的珠鏈在晃,它輕輕碰著扶修曲起的手指。

    姮以汐將嬌娥貼近扶修寬大的肩側,緩緩道:“這最後一層的鬼陣,是我。”

    “嗯……”扶修微微後傾,用後腳跟撐著身子。

    姮以汐閉目,動身將耳貼扶修胸口,雙手輕輕環住扶修的腰,柔聲道:“扶修,你緊張什麽?”

    赤紅的針瓣被風散得稀疏,卷起扶修亂竄不明的緋顏。

    吞吐道:“大人……您突然這樣抱著在下,在下實在是……”

    姮以汐睜眼抬首,細品著扶修這顏值極高的麵容,輕笑道:“第一次吧?”

    ——姮以汐這說的是什麽……敏感詞匯!

    “河對岸……有兩妖看著呢……”扶修急忙推辭道。

    “那便看著。”

    “不好吧……”

    “你將身子低下些。”

    “怎了?”

    “你低下些便是。”

    扶修還就故意逆著姮以汐的意思,高揚起腦袋,叨碎著:“大人您不說清楚的話,在下是不會低下身的。還想用幻境裏那招?這一次我可不會再上了您的當了……”

    “你哪來這麽多廢話?”姮以汐音色瞬變,帶著一絲命令與強硬,“最後問你一次,低不低?”

    “低……”

    姮以汐滿意地笑了笑。

    她抬起頭,與扶修對視幾許後,將手從腰緩緩往上,輕勾住他寬大的雙肩。

    微張開唇齒,溫柔地抵住了扶修的雙唇。

    對岸的古月已經捂著臉上躥下跳了,“哎呀呀呀呀呀呀……”

    秦術卻將雙眉緊緊沉下,一把拉住了古月的手腕,道:“別亂跑。”

    “怎……怎麽了?”古月見秦術的臉色不對,立刻收了神色,問道。

    金螣本靜停在穀頂許久,忽挪動龐大身軀。

    皎潔明月劃破暗夜中的蒼穹,頃刻間,山石掉落,草木卷起。

    這猝不及防的短暫纏綿下,終歸是扶修再一次上了當。

    當姮以汐挑眉相視後,含住了扶修的下唇,果斷一咬。

    扶修眉眼一蹙,血腥味從舌尖染浸口腔。

    隨著姮以汐鬆開的手與唇,妖血鮮紅地躺於她的唇間。

    伸舌抿淨,咽下。

    藍眸褪去色澤,撩起耀紅。

    姮以汐莞爾,“謝了。”

    秦術拉緊弦弓的手,隨著栗寒嶺入口的開啟,緩緩鬆開了。

    晚了。

    一切都晚了……

    螣蛇巨首貼地,秦術站在螣頂,袖隨晚風微揚,“你為何知道扶修的唇血,能打開栗寒嶺?”

    扶修恍然地用食指一抹下唇,皺起眉看著指尖那滴朱紅。

    “扶修唇,慕青腕,芍白眼,皆可。”姮以汐簡潔道。

    黑蝶肆起,卷起栗寒嶺禁閉多年的冷塵。

    “你這是要去找那蠱母?”扶修垂眼看著姮以汐,他好看的臉廓上滑下一絲冷汗。

    姮以汐摘下細腕上別著的珠鏈,放至扶修手心。

    神色陌離,言語生冷,“托公子的福,骨山鬼陣已破。以汐為官百年,恰巧與京師作惡百年相抵,鬥膽自問無愧於鬼界。”

    “如今這走向,你難道看不出,他就是要引你入栗寒嶺嗎?”扶修阻攔道。

    姮以汐輕將扶修推開,朝著那封台走去,背對著扶修道:“小蝶的一切,都在這嶺裏。”

    “但你現在是姮以汐!”

    “官名罷了。”姮以汐摘下腰間那象征著她正一品地位的玉佩。

    群蝶湧於封台,栗寒嶺深處,正在伺機而動。

    隨著那玉佩清脆落地,扶修的神情逐漸隱沒在暗玄的瞳光裏,道:“你一定要去?”

    “一定。”姮以汐堅定道。

    “那我陪你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