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0章 以命相搏1.6.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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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被血潮染淨後的蝶簪,輕輕一擦後泛著銀光,精致的蝶紋靈動雅儒,隱約看到銅鏡前婀娜梳妝的閨秀,她眉目如畫,碧玉窈窕。

    當最後一抹月光被吞噬。

    當最後一朵血蓮泛起螢火。

    當最後一滴淚滑入心間。

    寒嶺深處,幽傳來一聲溫柔的聲音,“婉婉”。

    厲風瞬止,慕青冷目一顫,眸子撩過一絲藍光。

    深黑的枯林,扶修聞聲望去。

    他還從未聽過慕青如此溫柔的聲線。

    雖然他是個假清高的偽君子,但這聲“婉婉”卻是透進心底的酥骨。

    不覺恍惚的慕青猛然抬頭,血潮翻起巨浪,將歸尋打碎成蟲。

    枯林搖曳,那聲“婉婉”早已隨著寒風散盡,它愁喃著那段還留有餘溫的殘破記憶。

    刀光劍影,人走茶涼。

    慕青踏著血浪,隻一眼神,便將那幾畝枯林埋葬。

    強大,令他從來都不曾畏懼。

    這三界萬物生靈,為他獨尊。

    “給我。”慕青肅然盯著歸尋手中的蝶簪,命令道。

    歸尋平靜地望向不遠處的姮以汐,久視後悠然道:“她的怨念之所以強大,還得拜大人所賜。對於您來說,不過是飯後閑暇,但對於她,卻是身心俱焚,萬念俱灰。”

    隱去的紅月逐漸被挖空,栗寒嶺裏大大小小的惡煞們像飛蛾撲火般,擠破了頭也要湧入。

    暗藏著無數毒針的大雨,隨著慕青的手落下而落下。

    一雙大手將小小的人兒推入井底,冷峻的臉上不留一絲念想。

    三歲小兒還不太能理解粉身碎骨刺著心髒的疼痛,隻知道連哭喊都沒了一丁點氣力。

    那早已模糊得不知是記憶還是夢境的淚水,浸泡著苟延的殘渣。

    花鏡頑固的臂膀被徹底擊破,姮以汐已經分不清扶修衣襟上摻著的是雨水還是血淚。

    她顫抖著身子縮在扶修懷裏,昏沉意識下,突然歇斯底裏地哭喊道:“爹爹……小蝶錯了!不要殺哥哥——!”

    扶修撫去姮以汐慘白臉頰上的淚水,細語,“你沒錯。”

    他懷裏的姮以汐完全像個孩子,緊緊抓著他的衣襟,生怕這僅剩的唯一一根藤蔓會斷裂。

    “哥哥死了……閻冥大人也死了……他們都死了,因為我……他們都死了……”

    “不,不是因為你,是因為他。”扶修輕輕在姮以汐額心留下一吻,那消失的柔情月光,被他悄悄滲入字裏行間。

    “是他違背綱常,是他枉為人父,與你無關。”

    厲風伴著栗寒嶺的冷空氣,暗藏著利刃的冰雪愈漸猖狂。

    歸尋一次又一次抵著慕青無死角的利劍,不斷且經曆著無數次的分裂、繁衍、成型,最後一點一點朝著那被黑暗吞噬的月亮躍進。

    再疼,也疼不過五百多年的孤獨。

    蝶簪化作匕首,將黑月割下一個深紅的口子。

    自由的風拂過歸尋的發額,在他正準備扒開栗寒嶺出口時,血潮掀起巨浪朝那唯一的血蓮翻去。

    花鏡,瞬間散落成片。

    血蓮,褪去鮮紅,黯然失色。

    由冰雪鑄成的長劍,透過扶修,精準地刺入姮以汐的身體。

    紅蝶四起,淚眼闌珊。

    扶修一瞬間沒了任何反應,他僵著身子,緊緊抱著懷裏的姮以汐。

    終歸,還是慕青贏了。

    歸尋止住了最後一步,回過頭。

    “給我!”慕青語氣強硬而生。

    隨著歸尋的沉默,那刺入姮以汐身體的長劍,被迅速抽離後再次刺入。

    血潮之上,是一陣撕心裂肺的喊叫。

    曾經那般堅強的小蝶,終是疼得哭了。

    一隻大手抓住了這慘無人道的長劍,扶修手上的血滲入姮以汐的傷口,相互交融。

    “夠了……”聲如沉寂低穀中傳出的獸伐。

    扶修的臉上看不見一絲表情,他將長劍徹底拔出,狠狠地插在枯萎的血蓮上。

    藤蔓牢牢紮根於血潮之下,待它長出水麵時,將姮以汐整個身子牢牢纏住,不留一絲縫隙。

    這裏沒有角獸長廊,這裏沒有花穀靈湖,這裏沒有清晨的第一縷暖陽,這裏沒有瑰麗的晚霞……

    這裏是荊榛滿目、終年寒雪、惡煞遍地、荒無人煙的栗寒嶺。

    但是,

    神,能創造一切。

    紮下的記憶,根深蒂固。

    播下的種子,也總會發芽。

    深埋在崖壁的木棺轟然塌陷,蝶簪張開柔軟的蝶翼,劃過無數利刃的縫隙,勾去慕青的銀冠。

    發散,風停,潮落。

    木棺靜靜地躺在慕青麵前,棺中女子麵容青澀,相貌甚甜,她嘴角輕顰淺笑,不留一絲瑕疵。

    她本是家財萬貫的富商千金,她本是眾星捧月的嫡係獨女。

    她本該嫁入王侯爵府榮華一生,她本該走一條天長地久的路。

    可她卻是那般天真地以為,自己義無反顧追隨的人,會許她一生一世的諾。

    殊不知,人久散,形影單。

    舊年事,已無輪回可再還。

    憶歲月輾轉,恨朝暮滄桑。

    繁華之外,皆是無奈。

    ——婉婉願一生都隨著公子,公子去哪,婉婉就去哪。

    婉婉。

    這個早已深藏於血腥下的昵稱,隨著漫山食人花苞一同露出尖角。

    可美麗皆是幻鏡。

    褪去蟲蠱,隻剩一具殘骸。

    且每一節屍骨,都被深紮上了足有三寸長的錐釘。

    完完全全就是肉眼可見的殘忍。

    歸尋將蝶簪放入棺中,擦去棺沿的塵土。

    他看見慕青的眼裏是有東西的,這麽多年來,他一直在賭的便是這個。

    可是,扶修的出現,將這個“賭”的贏率降低了太多。

    慕青沉眼看了一會棺中的屍骨。

    五百多年,對於他來說,並不算長。

    棺中女子生前的一顰一笑,他還清楚記得。

    但兒女情長從來都不是他的軟肋,也不需要。

    “輪回未必是件好事。”慕青隻是淡淡一語,將棺木合上後,轉身瞥向了扶修和姮以汐的位置。

    “慕青,是你違規在先。”血蓮之上,扶修直著身子站在那,微抬著頭,護緊了身後的藤蔓。

    “我承認,所以我在清理錯誤。”慕青倒也是在意料之外的豁然。

    “你的錯誤憑什麽由他人承擔?”

    “扶修,你在跟我耗時間。”慕青說完,目光就盯向了那護住姮以汐的藤蔓,冷眉間透著刺骨的殺意。

    扶修再清楚不過,自己單獨對付慕青並沒有多少勝算。至於那個三界禍患,若是將花鏡加持於他,定會助紂為虐,他可背不起這鍋。

    此刻,他隻能賭,賭生前承有慕青一半血液的姮以汐。

    額眉血,綻彼岸。

    沉睡於藤蔓中,姮以汐雙睫間含著一顆水珠,它泛著刺眼的光芒。

    淚,順著皙白的臉頰緩緩滑落,滴在那雙滿是血的大手上,將凝血融淡。

    淚眼朦朧間,眸裏的珠子失去了最後一抹光。

    婉婉用盡最後的力氣,握住這滿是她血的手,聲音還是那般溫柔,眉眼間絕望的笑意,更像是最後的祈求。

    “隻求你……求你放過……我們的孩子……”

    當第一枚錐釘狠狠刺入婉婉的胸腔,一口黑血噴咳而出,潑染了慕青白淨的臉和衣裳。

    慕青緊閉著雙唇,緩緩直起了背,喚出第二枚錐釘。

    那雙滿是血絲的眸子逐漸泛起幽藍的色澤,裏麵隻剩下婉婉猙獰著口目的模樣。

    三魂七魄,一魄不留。

    三災九難十劫,唯這一劫,耗費了他太多時間。

    慕青一躍而起,厲風直逼血蓮。

    隨即,蝶簪潛藏的怨魂鑄成了一麵結界,棺木分裂成箭,朝慕青掃去。

    可木碎還未碰到慕青,就被風化成灰燼。

    最後一縷殘魄在蠱蟲的簇擁下,逐漸成形。

    她芳華年少,歲齡還未桃李。

    她名曰姮娥,自小家裏人都喚她婉婉。

    那結界對於慕青來說,脆弱得不堪一擊。

    但他還是停下了腳步。

    “婉婉,若你當初不一意孤行生下這半妖,我定會許你輪回轉世。”

    借蠱化形的趙姮娥看向了血蓮上的藤蔓,毫無血色的唇上,連吐字都是那般蒼白,兩行淚下。

    “原來……我的輪回轉世,得由你來允許。”

    蠱蝶頻繞,揚起刃翼。

    血海潮心,隨著慕青的抬手,劍已出竅。

    扶修麵若靜色地觀望著。

    這個慕青,他有些陌生。

    栗寒嶺血紅的天,在風刃中再次裂開。

    那最後一縷殘魂,是一個弱女子,作為母親的剛強。

    劍如那日的椎釘一樣,再次刺穿了婉婉的身體。萬千蠱屍如雨般砸入血潮,濺起血花。

    蠱蟲生生不息,再次化形。

    婉婉緊握著蝶簪,割去慕青轉身時,不經意間散下的幾縷發絲。

    蠱蟲蜂擁而至,鎖住了慕青的腳踝,就在那無法動彈的一瞬,蝶簪劃過手腕,染上一層妖血。

    歸尋嘴角輕勾。

    ——他賭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