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2章 渡忘川1.7.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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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黑暗愈漸散去,那輪深紅的圓月清晰顯現。

    它將光芒傾灑在姮以汐的發飾上,折射在扶修的眸底。

    蝶簪上那抹血,將紅月徹底劃開。

    栗寒嶺的彼岸,再一次湧入鬼界。

    但它通向的,卻是無間地獄的入口。

    隨著地獄大門的打開,獨以莫攙著閻冥緩緩坐下。

    骷髏頂部,逐漸形成一個黑色的三角術盤。

    風,輕輕將閻冥的外套吹起,他二指緊貼合十,緊閉雙目。

    無間歲月,姮以汐還依稀記得,不免抓緊了扶修的衣袖,但這雙手很快便被扶修握住。

    當圓月居於獄門中心時,扶修抽下袖間紅綢,走到姮以汐身後,將她的雙目遮住,綁好。

    扶修彎腰從後將姮以汐的十指與自己的十指纏上仞絲,貼近其耳根,輕語,“以汐,你現在要做的,便是將全身放鬆,我說什麽你便想什麽,然後將一切交給我。”

    “嗯。”

    三角術盤以閻冥為中心點,驟然擴大至整個血潮表麵。

    獨以莫、蘿以璃、症以冭分於各角,幾乎在同一時間盤腿坐下,二指合十,緊閉雙目。

    當出口被徹底打開,歸尋挾萬千鬼蝶湧來,再次繁衍起來的蠱蟲爬滿整麵獄門,它們無懼濃漿,無謂煉獄風霜。

    曾經的她,孤身一人,饑寒交迫下,淚眼朦朧地問他:

    ——你是神嗎?

    這一刻,歸尋想起,那時候,小蝶與他說:

    ——你怎麽不去解脫?

    歸尋收起一切記憶與情感,握緊了手中的蝶簪,衝破花鏡的屏障,刺入姮以汐的心魂。

    三角術盤開始顫動,上麵密密麻麻的符文漸漸扭曲。

    閻冥猛地睜開了眼,一掌打在正前方的盤心上。

    獨以莫咬牙抗下,吃力地朝中心點喊道:“閻冥大人!不可!”

    “應天府之事不可再崛,骨山之事不可再有。”閻冥摘下腰間冥王玉佩,果斷將雙目劃破,道:“四一品聽命!”

    “到。”獨以莫蹙眉道。

    “到!”蘿以璃喊道。

    “到……”症以冭道。

    姮以汐蒙著眼,耳根一顫,“到。”

    “鬼界上下共計兩億七千三百餘萬鬼眾,吾任界主官職已有萬年,現將此玉傳於獨以莫,望……”話還未落,閻冥便再說不出一句話來。

    蠱蟲早已潛入他的雙眸,剛才自毀雙目,才得以爭取這最後的時間。

    “換情!”扶修急忙道。

    話語一落,姮以汐的身子立馬便舒展了開來,任何情感、疼痛,瞬然消散。

    因為,這一切的一切,全都轉移至扶修身上。

    特別是那混著慕青血的蝶簪刺在心口的地方,生疼。

    豆大的冷汗從扶修的額側滑落,牽著姮以汐的十指開始顫抖,咬了咬後槽牙,不留一絲猶豫,控著姮以汐的手,抓住了歸尋的手腕,道:“彼岸已開。”

    這聲音蒼白得就跟快死了一樣,姮以汐雖看不見,但她還有聽覺,微微蹙眉,“你怎麽了?”

    歸尋是個狠人,直接自斷手臂掙脫,呼吸急促,“小蝶,還是那句話,我死不了。”

    “歸尋,這一次,你害怕了。”姮以汐低聲淺淺一笑,“那時候你雖一副要死的模樣,卻一點不怕。”

    歸尋靠於群蝶之上,“嗯?那時候,你雖一副要殺我的模樣,卻始終下不了手。”

    “不是下不了手,是那時候的小蝶從未殺過任何人。但姮以汐不一樣,她看盡人世生死,她掠過無數鬼魂,她是鬼界的一品官,她有職責在身。”姮以汐振振道。

    姮以汐斬斷了與扶修的仞絲,解下遮在眼前的綢絲,在無情無感下,什麽事情都變得輕鬆自如。

    栗寒彼岸湧入無間,獄鬼停下了手中的火鞭。

    扶修站在姮以汐身後,一間間,一排排鬼官浩蕩行李,這狐假虎威的場麵,他還記得清清楚楚。

    姮以汐低頭看了眼還刺在心口的蝶簪,直接拔下。

    這一拔,可要了扶修的命,他疼得臉蒼白如紙,一把拉住姮以汐的手,但顯然太遲了。

    “疼疼疼……疼啊大人……”扶修哆哆嗦嗦地哀嚎著。

    渣女汐草草一句,“抱歉,我不疼。”

    “你可太沒良心了。”

    “放心,事後你該得的不該得的都會有。”

    扶修就是這麽好哄,耳根子一軟,乖乖點頭。

    姮以汐繼續道,“閻冥的三角術盤應該還能撐一刻鍾。”

    從鬼界運忘川至栗寒嶺是件難事,畢竟栗寒嶺不屬三界,即便有花境的支持,對於隻有百年修齡的姮以汐來說,起碼需要一個時辰。

    但歸尋若掙脫了術盤逃到三界繁鬧之地,那忘川之水便會洗去這一城人的塵世記憶,無非是另外一個災難。

    “恐怕一刻鍾都難。”扶修看著術盤上空,身子即便被困在狹小空間,也仍一臉自信的歸尋。

    姮以汐站在無間與栗寒嶺的交界處,俯視著潮心那襲混著血的白衣。

    兩者目光的對視下,隻有冷漠與孤傲。

    扶修不得不說,這兩不愧是父女,互相不屑於對方這股勁,簡直一模一樣。

    現在的姮以汐是不可能像幼時的小蝶那般,還留有希望地叫聲爹爹,畢竟弑母殺生之仇擺在那。

    直呼其名,已是客氣。

    冷然道:“慕青。”

    在姮以汐眼裏,他與歸尋沒什麽兩樣,甚至比歸尋還要恨。

    “萬年修齡,本官準了。”

    玳澤一愣,驚呼,“大膽半妖,休得無禮!慕青大人的修齡豈是你想要就有的!”

    慕青抬眼,雙手背後,白色衣擺輕揚,起身禦劍停於姮以汐麵前,直視許久,“萬年修齡,有條件。”

    “妖界界主跟我談條件?”姮以汐冷冷一笑,“這蠱母若放了出去,難道妖界還能幸免?你有那本事,怎五百年前沒將這蠱母除去,想來,妖神也不過如此。”

    “霍亂妖界,他還沒這能耐。況且,一個半妖,讓我如何信得過?”慕青的目光轉向了一旁的扶修。

    半妖二字,勾起了姮以汐的興致,她輕蔑地嘲諷道:“我這半身妖血,殊不知是誰當初為一時歡愉而釀成的。”

    此話一出,慕青的臉色立馬跌入穀底,凜然的殺氣將方圓百裏的惡煞削去大半。

    他蹙眉沉聲道:“想要這萬年修齡,你必須渡忘川,飲孟湯。”

    “我輪回了又如何?這可恥的半身妖血是洗不去了。”姮以汐舉起手中已經有些裂痕的蝶簪,蝶簪尾處融著慕青的血和她的骨灰。

    “慕青你沒有任何資格跟我談條件,這萬年修齡是你欠我娘的。我自己的記憶我想留便留,與你何幹?”

    如此咄咄逼人之勢,看得獨以莫連連點頭讚歎,“難怪閻冥大人從不派以汐去妖界,這要是去了,分分鍾得幹起架來,哪裏會像他就自個兒生悶氣。”

    姮以汐將蝶簪甩在了慕青的手裏,“你要便拿去,裝什麽情意。”

    扶修看著被姮以汐懟著臉指著鼻子罵的慕青,就覺得心裏頭實在爽,相比之下,他以前簡直是小巫見大巫。

    慕青活這麽久還沒誰敢如此明目張膽地嘲諷他,看得玳澤也是心裏頭一陣寒顫。

    “閉嘴!”慕青吼道。

    一貫愛裝淡定的慕青已經忍無可忍了,背後的手正準備掐住姮以汐咽喉時,被扶修立馬攔下。

    扶修緊緊抓住慕青的手腕,表麵眯眼笑道:“慕青,這蝶簪可是活物,嫂子還聽著呢。”

    扶修這一聲嫂子,簡直是令在座所有人歎服。

    這大概就是不失禮貌的髒話吧。

    閻冥眼角的骨血還流著,但他此刻卻非同尋常的平靜,輕聲道:“一刻鍾恐怕不夠,想要慕青獻出修齡恐怕無望。”

    若不是正在施法,症以冭能分分鍾跟著姮以汐一起罵,他壓著狂躁的心情,悶悶道:“有如此自私的生父,以汐的命格也是夠背。”

    “嗚嗚嗚,我們以汐也太可憐了叭……”蘿以璃揉了揉濕潤的雙眼。

    “以莫,這是我的決定。”閻冥語氣堅定。

    獨以莫清楚閻冥的此話的用意,緊鎖著眉,沉默不語。

    “什麽決定?”蘿以璃的聲音裏還帶著哭腔。

    “同歸於盡的話,加我一個!”症以冭大嗓門嚷道。

    三角術盤中心,逐漸撩亮。

    盤腿而坐的閻冥扶著手杖緩緩起身,他看不見姮以汐,但能清楚感知她的位置。

    “以汐。”閻冥說起話來,總是如此語重心長,“這萬年修齡,就讓我來給吧。”

    姮以汐不再與慕青對質,看向那滿眼是血的閻冥,握緊了拳,“以汐不需要!”

    “三界需要。”

    “閻冥你瘋了嗎?你一共就隻有萬齡。”扶修道。

    “無礙,鬼界已托付於以莫。”閻冥溫柔地笑了笑,“這裏除了慕青能給,也隻剩我了。”

    姮以汐有些慌了,她搖著頭喊道:“為這麽一妖物,不值得!萬年修齡,以汐不要也罷!”

    “以汐,你永遠是鬼界的一品官。”

    閻冥話音一落,便將手杖掰斷,三角術盤劃亮整座栗寒嶺。

    黑袍緩緩升向深空。

    “扶修,以汐信你,我便也信你。”

    這是閻冥在世間,留下的最後一句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