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3章 渡忘川1.7.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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鬼火將寒嶺崖壁焚燒,立挺的黑袍逐漸塌陷。
曆經種種,到頭來,又是一場火。
在姮以汐的記憶裏,一切的一切,全部都宛如黃粱一夢。
柔軟抹額從空中滑落,姮以汐躍起接過,懷揣在手中,還留有餘溫。
“以汐,閻冥大人的命令,不可不從!”獨以莫拾起那把已經斷裂的手杖,緩緩道:“閻冥大人的身子一直都未好,這次進入栗寒嶺本就是場冒險,也許他早就知道了結局。這萬年修齡,收下吧。”
——以汐,以後這便是你的家。
那日,閻冥帶著她走入蝶汐穀深處,小洋樓格外鮮亮。
泉水靈叮,彩蝶翩翩,與世隔絕。
家……
有了家,便有了家人。
——這孩子乖巧聰慧,允炆甚是喜歡,想收作妹妹待之。
“殺了他們,隻有清理幹淨,才能獨活。”
——小蝶,天命難違。
天命難為?何為天命?
京師逐破,化為灰燼,便是天命?
他們明明早就料到結局,卻總是喜歡這樣消失,小蝶經曆的,姮以汐還要經曆。
為什麽她愛的,愛她的,都會離開她。
而她恨的,卻能好好地活在這世上。
哥哥那句“活下去”,對於她就像詛咒一般。
“慕青,你真覺得足夠強大便能受萬人敬仰嗎?你可以聽一聽,有多少人看不起你、唾棄你、咒罵你。妖神如何?創世主又如何?脫下你那些自以為是的軀殼,你還剩下什麽?你什麽都沒有。枉活億年,無人愛、無人疼、無人關心。”
姮以汐握緊了閻冥留下的抹額,冷冷地盯著慕青,道:“連這世上唯一在乎你的人,你都不放過。”
蝶簪靜靜躺在慕青手心,他隻是看著,聽著,始終不語。
“大人,咱別跟這垃圾廢話,得先把那死蟲子解決了。”扶修喚藤在空中搭了個花橋,邊說邊踏橋朝姮以汐走去。
困著歸尋的術盤結界表麵已有輕微裂痕,姮以汐將抹額收入腰間,同結界裏麵的歸尋對視幾許。
萬年修齡加上花境的效果,姮以汐此刻能清楚聽見忘川源頭的流水聲,即便是當年鬼界大旱,它也從未枯竭過。
這像極了歸尋的生生不息繁衍之術。
她突然就明白了扶修最初的用意,不然,他為什麽要將花境給一個不過百齡的她,為什麽要同慕青做那筆萬修的交易。
他是同慕青一樣的存在,他也是創世主。
對於世間萬物的生存法則,他再清楚不過。
隻是,他們三個都各有特點。
慕青,自私己見。
芍白,與世隔絕。
扶修,隔岸觀火。
“忘川源頭,真能將他封住?”姮以汐看了眼還在旁邊悠閑造景的扶修。
扶修停下手中正在給栗寒嶺植樹造林的忙活事,一點都不堅定地回應道:“能……吧。”
“不疼了?”對於扶修渾身上下散發的不靠譜氣息,姮以汐已經見怪不怪了。
“這萬年修齡的療傷效果可不是開玩笑的。”
剛說完,對上姮以汐驟變的傷神,扶修急忙換了個表達方式。
“大人,換個角度想開來,這萬年修齡是閻冥對您的牽掛與寄托。他剛才那樣被蠱蟲蠶食,本就命不久矣。”
“你還能預想到什麽?”姮以汐的情緒變得十分平靜,她平時著扶修一副輕鬆的樣子,眸間掠過一絲涼意。
扶修自然是很快地有所察覺,急忙拍了拍沾了些雪水的手,抖了抖兩袖間的清風,勾了勾貼在脖後的幾絲玄發,“咱得走一步看一步。”
姮以汐靜靜看著扶修這表麵匆忙,實則不緊不慢的模樣,心裏已估了幾成把握。
她抓起了扶修不太安分的手腕,直接摘下那正發著燙的鐲子。
“姮以汐你這……”扶修雙眉驟蹙,急道:“明搶啊!”
姮以汐不再回應,熟練地將鐲子戴上,轉頭望向鬼門,緩緩閉上雙眼,感受周遭雖漫天飛雪卻刺得她渾身滾熱的岩漿。
眼皮被深紅穿透,世界是另外一番景象。
銀白長發柔軟地摩擦著薄衫,皙白脖頸緩緩顯現出生前斬首的痕跡,纖細腳踝邊鬼蝶的光芒褪去,隻留下常年禁錮著枷鎖的鐵鏽。
不斷擴大的藤蔓支撐著她閉眼前行的靈體。
扶修站在原地,沒有回頭,沒有望向姮以汐。
當姮以汐踏入鬼門,雙腳邁入岩漿時,慕青舉起拿著蝶簪的左手,刺入自己的右手手心。
——你還能預想到什麽?
對不起,接下來會發生的……姮以汐,你不能知道。
扶修擋在了慕青的跟前,緊緊抓住了他正流著血的右手手腕,低聲道:“敢動她試試?”
“你攔不住我。”慕青一掌將扶修的胸膛打穿,隻身躍起,等待著姮以汐一步一步走向忘川的源頭。
花鏡綻起萬隻鬼手,但都被慕青斬碎。
血潮上的沒有一個能衝破慕青設下的結界,無論他們喊得多大聲,都被全然屏蔽在外。
這就是慕青的能力,能創造一個絕對密閉的空間,無視一切。
扶修忍著胸口的劇痛,撐著藤杖,再次擋在慕青麵前,“你好好看看下麵的栗寒嶺,已經覆滿了我的果實。”
“你的果實……”慕青猛然轉身,低頭看去,放遠望去,仿佛置身於毒物蔓延的荒蕪紀元。
“我一點都不畏懼從頭來過,並且,親手將我們創造的一切都毀掉!”扶修伸直了手,指著正漸漸蘇醒的栗寒嶺大地,“醜陋與孤獨,我一直都以為自己害怕的是前者。”
“她何德何能!”慕青揪起扶修的衣襟,狠狠地瞪著他,再也撐不住體態地吼道:“扶修!你不是一直都看不起我麽?那是我的女兒!那是我與一個普通人類生下的孽障!你看看她的眼睛,這世間唯一跟我一模一樣的眼睛。她知道一切,她參與了這一切,她還繼承了閻冥的一切,難道不該摧毀嗎!”
“她的眼睛跟你不一樣,她不是什麽孽障,她就是她。”扶修被自己口腔裏的血嗆紅了臉,他強忍著疼痛,一字一句,清清楚楚道:“該不該我不知道,我隻知道……我愛她。”
“你愛她?”慕青頓時有些看不懂地笑了,“你才認識她多久?”
“那你和婉婉認識了多久?”
“別提她。”
“慕青,越是回避就越代表著,你很愛她。”
“愛又如何?這種無謂的感情留著又有何用?”慕青並沒有否認扶修的話,繼續道:“聽我的,斷了它,斷了這些念想,用不了多久,再難受都會淡去。”
“我想她永遠為我更衣、束發。”
“能為你更衣束發的女子,你要多少我就給你多少,也允許你回妖界繼續做那快活的少爺,你想怎麽鬧騰就怎麽鬧騰,什麽都依你。”
“我就要她。”
“隻有她不可以!”
“我隻要她!”
慕青沉下了眼,鬆開了扶修的衣襟,“罷了,隨你吧。”
這麽多年了,扶修再了解慕青不過,他是一個絕不會輕易改變決定的老頑固。
他不清楚在進嶺前,慕青與鬼界說了什麽。
但他敢確定的是,鬼界斷然玩不過慕青。
他也玩不過。
忘川的源頭是一棵樹,一棵沒有任何顏色的樹。
姮以汐站在樹下,撫摸著它,聆聽這與世隔絕的涓流。
往事蹉跎,歲月無聲。
那些糾葛與纏綿,終歸是埋藏於故裏,消亡在心間。
一切的寧靜,被突然闖入的血腥味打破。
姮以汐睜開了眼,她看見扶修站在忘川的河畔上看著她。
“扶修?”姮以汐淌過忘川上了岸,“你怎麽進來了?”
即便如此,扶修還是那副好不正經的嘴臉,一撩姮以汐的額眉,忍著快要散架的身子,笑道:“大人怎能將在下獨自丟在那呢?”
挨近後,姮以汐才注意到扶修的氣息十分微弱,他就像一張紙,仿佛隨時就會隨風倒去。
“歸尋出來了?”
“沒有。”
姮以汐拉過扶修的手,扶修急著就要收回,見狀姮以汐嚴肅地看了他一眼,掀起紅袖。
這一掀,她傻了眼。
整條手臂,是肉眼可見的千瘡百孔,血肉模糊間甚至能看見隱約白骨,姮以汐顫抖著手準備順著傷口解開扶修的衣襟。
“姮以汐。”扶修抓住了姮以汐的手,道:“你又這樣光天化日之下,未經準許扒我衣服,在下可是很傳統的。”
“你閉嘴!”姮以汐一下便推開了這有氣無力的大手。
脫下上衣後,姮以汐慌亂地往後顫了一步,盯著扶修那雙無時無刻不在偽裝的眼睛,罵道:“不疼?這就叫不疼?”
“真的還好。”扶修低頭笑看著自己靠藤蔓支撐的身體。
“不準笑!”
“就是看著有點瘮得慌。”
“等我,很快就好了。”
姮以汐合緊了手中的鐲子,“上次,你這鐲子就像忘川的鑰匙……”
“這鐲子,送給你了。”扶修打斷了姮以汐的話,“上次摘下後,它對我的作用就沒了。”
“什麽意思?”
“這紅色的晶石,是避劫石,摘下了,劫自然就來了。”
“什麽劫?”
“這鐲子第一次給了誰,誰就是我的劫。”扶修溫柔地看著姮以汐,像是在欣賞著自己的優秀作品。
“那……這劫怎麽渡?”姮以汐問道。
扶修淡然道:“既來之,則安之。說不準這劫渡完,我也能飛升妖神呢。”
“我還能信你嗎?”
“大人,您再如此囉嗦,那蟲子可就要出來了。”
“回答我。”姮以汐較真道。
“你可太看不起億年妖了。”
“你若再敢騙我,我定饒不了你!”與其說這是姮以汐的氣話,倒更像是她難得一見的撒嬌。
扶修笑著摸了摸姮以汐的側發,輕聲道:“去吧,我就在這等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