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2章 花境掛王1.8.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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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天生便是個殘缺的妖。
全族隻有他從黑暗中醒來,並吊著半口氣活了下來。
而他的圖騰,是慕青給的,這點他不得不承認。
對於扶修來說,慕青一直是個不知該如何評定的存在。
沒有圖騰的花境顯然是弱了很多,以至於扶修不能與姮以汐離得太遠。
既然斷頭台是終點,那就去尋起點。
花境在夢中疊起巨浪,它伴著螢火劃過還在喘息的新王朝,人世的一切都還很緊繃。
無論是皇權穩定還是戰火不斷,百姓皆苦。
姮以汐再次睜眼時,眼前站著的是身著紅氅的扶修,失去了知覺的身體,艱難地陷在雪地裏,潛意識的驅動下,她伸手抓住了扶修的腳踝。
那時候的姮以汐,根本不知這大雪裏突然冒出的是救命還是送命的稻草,從裝束上看,或許隻是恰巧路過的某貴府公子。
但已飽經風霜,看透世間涼薄的姮以汐,即便是求救也滿是警覺與倔強。
扶修始終沒有開口,隻是一直這麽盯著緊抓自己腳踝的小以汐。
似乎是想起了些什麽,扶修淺笑著微微彎起眼角,緩緩蹲下。
這隔了太久的再次對視,姮以汐警惕地蜷縮起來,但手扔死死抓著扶修的腳踝。
扶修掃去小以汐身上的積雪,將其抱起。
若不是花鏡的記憶追溯,他恐怕也記不起這段邂逅。
扶修有些自得地笑道:“事實證明,無論什麽時候,都是我先找到的你。”
扶修懷裏的姮以汐,臉頰已經凍得幹裂,長長的睫毛緊緊閉著,上頭沾著晶瑩的冰珠子,環著扶修的小手有明顯被竹編打過的痕跡。
花境驟然升騰,從不遠處傳來冷語。
——誰會去在意一個叫花子的死活。
扶修不緊不慢地回應道:“但你就是活下來了。”
——朱門酒肉臭,路有凍死骨。
扶修單臂托抱著已睡去的小以汐,朝前方熱鬧的主街走去。
頃刻,江北皇城裏燃起燈紅酒綠、鶯歌燕舞,雪夜下,依長亭望玉盤。
這是明初皇城裏最富麗的酒樓。
二樓隔層是觀看的最佳位置,樓下,台上,是江南有名的琵琶女,她罩著麵紗彈一醉歸曲。
姮以汐呆呆地在隔層上聽著曲,殊不知身旁悄然站著一人。
直至眼前忽竄一金蝶將她的目光吸引。
身旁人素雅清秀,他微蹲下身,十分自然地撫了撫姮以汐散下的半簾肩發,溫柔地喚她一聲,“小蝶,你怎麽跑這來了?”
一貫倔強的姮以汐,頃然已是淚如雨下,她有些慌亂地抓住了哥哥的衣袖。
這衣袖暖和至極,模糊的淚眼間,她仿佛聽見久遠前雪地裏的啼哭。
回憶蹙眉間,一隻打手遮住了她的眼,溫暖而寬大的臂膀將她瘦小的身子抱起,淚水從扶修的手心裏滴落至袖口。
耳邊是颯颯的風聲,整個皇城在劇烈搖晃,裂開的縫隙裏不斷有黑蝶躥出,萬千彼岸在花鏡的加持下與之對抗。
這是姮以汐最堅固的心魔,扶修再清楚不過。
由於圖騰不在身上,即便這夢境的主導者是他自己,也甚是有些乏力,畢竟這花鏡的驅動始終是依附於圖騰,而花騰在姮以汐身上,導致此時這有些反噬的局麵。
夢裏的時間軸開始混亂,即使扶修摟得再緊,懷中的姮以汐還是不見了。
萬千蠱蟲密密麻麻地從四麵八方湧進這座剛站穩不久的皇城。
扶修惆悵地歎了一口氣,隻得接受事實地跟著這群惡心的蟲子朝皇宮趕去。
花境的刻度軸正哢哢作響,扶修側臥於城牆之上,望著皇中的廝殺與紛亂,仰天一算,將整個夢境世界被大雨浸泡。
江北煙雨朦朧間,姮以汐手握短刃站在宮門外,她全身已被大雨濕透,肩後的花龍兩騰清晰可見。
扶修脫下紅氅為其披上,“即便是在夢裏,也會著涼的。”
“小蝶的過去早該結束了。”姮以汐說完便轉身朝宮外走去,用不帶絲毫情感的語調,道:“人界明有十六帝,曆史長河裏皇權更替自有定數。小蝶,是凡人婉婉的劫數,是歸尋這無聊之徒的玩物罷了……而慕青這該死的半妖血緣,投了胎都擺脫不掉。”
扶修被姮以汐這突然驟變的氣場嚇得有些一愣一愣,小步加疾跑地跟在姮以汐身旁,觀察了好半天才敢插上一句話,“大人這是想起了……”
“扶修,你還是多考慮考慮自己的圖騰怎麽拿回去吧。”
姮以汐轉頭看著扶修,嚴肅道:“百年了,你怎麽還是這副鬼樣子。”
扶修頓時有些委屈,“大人,您剛剛還誇在下好看來著。”
“你這夢境比起歸尋的弱太多了。”姮以汐解除這夢境之餘還不忘嘲諷扶修一番,“百年不見,好的不學,卻學那歸尋,還枉想篡改我前世記憶,圖騰不想要了?”
在姮以汐的完全蘇醒後,脆弱的花境不攻自破,藥湯的香味立馬替換了花香。
她起身撩起浴房的隔簾,沒有走進去,隻是隔著模糊的屏風望著裏麵正泡著藥浴的扶修。
“獨以莫曾說過你們億年妖都不是什麽好東西,如今一想,確實。”姮以汐輕輕依靠在屏風,緩緩道。
浴桶那頭沒有聲音,但她知道扶修醒著,繼續道:“我本想投妖道一了百了,而你卻自私地替我做了決定。寄生賊,確如書中所說那般搖唇鼓舌,從頭到尾就沒一句真話。”
“隻是不願大人再陷入那死胡同裏。”扶修終於開了口。
屏風朦朧間,能看到姮以汐轉過了身,這一刻她的聲線比夢境中柔和了許多,寂靜了幾秒後,淡淡道:“想不想跟我回蝶汐穀?”
紅色的眸子是在一瞬間裏亮起來了,扶修有些錯愕地看著屏風後的姮以汐,他蒼白無色的雙唇微張著,半響不知該說些什麽。
“那裏屬三界轄地之外,更適合養傷。”姮以汐抓了一把堆在櫃架上的草藥,邊用指頭翻看著邊道:“閻冥買下的租期還有很久,不回去浪費了。”
夢境所耗費的修為對於此刻半殘的扶修來說,是巨大的。
再加上姮以汐直接跳脫了他的掌控,將花境一並攻破,是他沒有算到的。
果然,從他被慕青救下的那日起,就注定永生敗之。
無論他們中間夾著的是古月還是姮以汐,輸的都必將是他。
如今的姮以汐擁有與慕青同等的龍體,他一個沒了圖騰的殘妖,篡改記憶失敗再正常不過。
罷了。
即便是現在這糟糕至極的軀體,若以汐非要折騰。
那就,魚死網破吧。
“回去後你有什麽打算?”扶修問道。
“見見老朋友。”姮以汐答。
“然後呢?”
姮以汐清理著沾上了藥渣的手,自然地從屏風後走了出來,雙手交叉於胸前,看著還泡在藥桶裏的扶修,道:“我知道你想問什麽。”
“慕青他已閉關多年……”沐浴時被姮以汐這麽盯著看,即便身子常年這般泡在藥湯下,也還是一個正常的男妖。
這著實難頂啊!
“他不犯我,我不犯他。”姮以汐拿過疊在一旁的幹淨浴衣,順了順上頭的絨毛,“該起來了,你都泡紅臉了。”
扶修慌忙伸了伸手指頭,示意姮以汐將浴衣放在旁邊即可。
可這一伸手,本藏著的青紫色手臂一覽無遺,姮以汐迅速抓住了扶修已瘦得隻剩皮骨的手腕,皺眉冷聲問道:“你這模樣是因為圖騰,還是慕青?”
扶修苦苦一笑,縮回了手,“大人能否讓在下先穿好衣服?”
姮以汐不滿地將浴衣扔在浴桶邊上,轉身繼續背對屏風,問道:“你那妖靈呢?”
“你問的貪吃鬼?”
“嗯。”
“我如今這般藥罐,妖靈自然是退回了本體狀態。”扶修赤腳站在浴桶邊,拉過浴衣披上,撫起貼肩濕發,“便讓古月將他種在靈湖邊上。”
“穿好了沒?”
扶修沒有回答,隻是喚一紅蝶撩起姮以汐的銀發,在其發間留下淡香。
姮以汐轉身時,扶修已經走到屏風邊,他赤著同手臂般青紫色的腳。
剛紮好的腰帶,被姮以汐拉開。
映入眼簾的,確實同她想的那般,殘破不堪。
這原本線條分明的身子,如今根本沒有一處完膚。
姮以汐深吸了一口氣,將扶修的浴衣腰帶綁好,單手拉其朝寢室走去。
“是在下髒了大人的眼。”扶修跟在後頭玩笑道。
將扶修拉到床上蓋好被子後,姮以汐直起了身,盯著扶修這一臉她再熟悉不過的嬉笑嘴臉,厲聲道:“將自己糟蹋成這樣,很好笑麽?”
“大人您現在可真是越來越有慕青的架子了。”扶修苦悶道。
“你還沒回答我,是因為圖騰還是慕青?”
扶修將目光移向姮以汐的左肩,道:“自然是圖騰了。”
“怎麽還?”
“大人還記得在下怎麽給你的麽?”
姮以汐隨即回想那日在忘川盡頭所生之事,下意識地摸了摸自己的眉心,“眉間血?”
“嗯。”
姮以汐沒等扶修再說什麽,當機立斷地咬破自己的唇,俯身輕吻扶修額心。
唇血,很快便嵌入皮膚,留下一朵嬌小的花印。隨即,姮以汐拉開了扶修浴衣的衣領,肩後仍是一片青紫的皮膚。
“大人……在下話還沒說完呢。”扶修無奈一笑,低頭看著這被姮以汐隨意就拉開的衣服,“這方法有個前提。”
“什麽前提?”
扶修整了整浴衣領口,將姮以汐拉到床邊,注視著她那般認真的青藍色眸子,緩緩道:“前提就是,大人的心裏有在下。”
姮以汐眉眼一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