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麽想來，殊不知你是無私還是自私了。”姮以汐淺淺一語，開了廂內的燈，一下便蓋過了鬼蝶微弱的幽光，看上去跟普通的藍銀蝶並無區別。

    包廂不大，藥香很快便擠滿這個密閉空間，扶修的臉色也好了許多。

    窗外的夜色隻能看見一條條光線，肉眼看上去幾乎是靜止狀態。

    “大人會回鬼界嗎？”

    姮以汐醒來的時間才不過兩天，她還沒空去想這個問題。

    “你覺得呢？”姮以汐將這個問題扔回給扶修，一貫獨斷獨行的她，少見地拿不定主意。

    “以大人的作風，閻冥萬修定要報之。有恩報恩，有仇報仇，明二世如此，歸尋也是如此。”扶修緩緩用手撐著身子坐了起來，“但大人有個地方卻與常人不同，不為一己私怨相搏，卻願為大道不顧一切。”

    姮以汐看著沸騰的藥湯，不語。

    “大人真會像對歸尋那般與慕青對抗嗎？你不會，因為那個所謂的娘對於大人來說，是私怨。你對歸尋的恨，真的隻是他間接害了明二世？也不是，因為皇室廝殺自古以來就無法避免，你恨的是他嗜血。兩者對於大人來說，都是無法抵抗的存在，但大人卻願墜無間也要將那歸尋找到，一知其關在栗寒嶺，大人的做法便是進嶺，即便是同歸於盡也願意，小蝶如此，姮以汐也是如此。”

    “相比那沒臉沒皮的蠱母，其實壓垮慕青更簡單，一句話足矣。”扶修轉頭朝窗外看去，繼續道：“畢竟龍族血脈就是最佳的證明。但大人沒有那麽做，更沒有阻止在下編故事為慕青開脫，因為大人知道慕青在三界的地位及影響力。若半妖從此盛行，對人妖兩界都是致命的。我根本想不到慕青會頂風作案，這也完全是在下進嶺前沒有算到的。不然啊，我這會應該能拿著大人高昂的報酬，繼續在人界逍遙快活呢。”

    “那吃完麻辣燙去趟鬼界。”姮以汐淡淡道：“見見那蠱母。”

    扶修一愣，睜大了眼，不滿道：“咳咳，以汐大人，您這一醒來想見的竟然還是那蠱母！”

    “我一醒來見的不是你嗎？”渣女汐漫不經心道。

    扶修悶悶道：“見我您是被動，見他您是主動！”

    “隻是去勘察一下。”

    “說得好聽。”

    “鬼界和歸尋是你先提起的。”姮以汐將熬好的藥湯拿到扶修床邊，搗了一會後，遞上，“怨不得我，喝藥。”

    渝州之貌呈山字，夏日驕陽似火，冬日陰冷綿綿，春秋如滑鐵，轉瞬即逝。

    同渝州相比，姮以汐常年的居住環境與飲食，簡直就是清湯寡水。

    一大碗麻醬混著幹碟，蘸著葷肉逐漸見底，扶修這食量絲毫不像個藥罐。奈何扶修吃得再歡，姮以汐卻始終沒有動筷，特別是扶修煮腦花的時候，更是能看出姮以汐的抗拒。

    “大人您不試試怎麽知道不好吃？”扶修夾了塊牛肉放到姮以汐碗裏，見其仍不動筷，道：“姮以汐你這樣我吃得多沒意思。”

    姮以汐低頭看著碗裏這一小片就粘了不少花椒的牛肉，猶豫了許久後，用筷子給肉片進行了清理，好一會後夾起，放在嘴唇上感受了一下。

    感受了三秒的麵層辣度後，打了碗清湯，將肉片放進清湯裏濾了濾，待紅油和花椒都脫離□□後，才將肉片送入嘴中。

    扶修看得甚是有趣，故意用小勺打了塊剛燙好的腦花，伸到姮以汐嘴邊，“吃了補腦。”

    姮以汐就像條件反射一樣，馬上避開了腦花，捂著嘴，看上去像快要吐了似的。

    扶修沒想到姮以汐會有這麽大反應，急忙把手縮回，特地將腦花藏到自己的碗裏蓋住，“在下沒想到大人這麽討厭這個……”

    “你喜歡就吃吧，我隻是想起了一些往事。”姮以汐很快調整了狀態，但從她的瞳孔裏還是能尋見那絲驚恐。

    當初那惡臭的蜂巢人姮以汐都無動於衷，卻恐懼這洗淨煮透的腦花。扶修抓了一把肉簽放入清鍋，“早知道大人不會吃辣，咱們就去潮州吃牛肉火鍋。”

    “古時常有人相食，饑荒暴露的人性，是歸尋最喜看到的情形。當肉已食淨還未飽時，他們就會開顱食其腦花，甚至在市麵上叫賣。餓起來他們能直接生吃，滿手滿臉混著血。”見扶修整張臉已經陰沉，姮以汐繼續道：“歸尋霍亂應天府時，我常在街道上看見那些被開了顱的屍體和冤魂。”

    “……”扶修放下了手中正準備抬起的一勺腦花，欲哭無淚，“大人，我錯了。”

    姮以汐看著那已經插滿了簽子的簽桶，平靜地問道：“吃飽了嗎？”

    “吃飽了……”

    “那可以起身去鬼界了。”

    “好的大人。”

    結賬時，扶修還不忘要了瓶冰豆奶，看上去是一點也沒吃飽。

    姮以汐站在這熟悉的街道上，但周邊的店鋪已經變了大樣，她還記得這川渝地帶以前是獨以莫管轄區域，他常帶些又麻又辣的玩意兒給閻冥，弄得鬼界高層個個重口味。

    烤鴨的香味混在這川味滿滿的街道上，扶修撇頭看向著掛著百年老店的招牌，拽了拽姮以汐，嘚瑟道：“當初就是這家店的烤鴨，深得在下寵信。”

    姮以汐也跟著看了過去，“也深得閻冥大人喜愛。”

    “嗯？”

    “當初這店被你偷得以為鬧鬼關了門，害得鬼界為此禁食禁娛一個月。”姮以汐邊說著邊朝這烤鴨店走去，撥開用於裝飾店門的珠簾。

    扶修笑著快步跟上，道：“這事大人還記著呢。”

    “老板，來一份烤鴨，要鴨骨架，配料辣椒多些。”即便是過了百年，姮以汐仍能嫻熟地付了款。

    扶修剛要接過已經打包好的精美烤鴨時，姮以汐特地交代道：“這不是給你吃的，等會去鬼界送給獨以莫他們的。”

    一聽不是買給自己的，扶修立馬就不高興了，悶悶地接過，嘀咕道：“說麻辣燙還就真隻有麻辣燙了。”

    “不可暴飲暴食。”姮以汐簡潔說教道。

    “那還是坐小火車去鬼界嗎？”扶修超自然地牽過姮以汐的手，舒坦地大步走在這燈紅酒綠的步行街上。

    想起那天坐完火車後扶修的各種不適，雖說那會多少有點做作，但以他現在的身子骨，恐怕難頂。思考了一會後，姮以汐提醒地問道：“你喜歡坐那小火車嗎？”

    “這……有沒有不那麽刺激的路線？”

    “沒有，都差不多，就像妖界一樣，沒有速度的衝擊是不好過界的。”

    “難不成大人又想把在下拋棄，自己跑回家吧！”扶修頓時緊張起來，趕緊改口道：“我能坐那小火車！”

    姮以汐沿著街邊的行道，邊走邊看著右側已然換了內容的商鋪，有飲品有烤串有湯麵，那掛在門口的五花肉散發著誘人的熏香，辣醬用缸裝著賣。

    時不時有幾個小孩不長眼地蹭到姮以汐紗薄的外裳，被姮以汐眼神一撇，笑著嚷道：“這姐姐好漂亮呀！”

    “哥哥姐姐是要去漢服展嗎？”一穿著唐風袍衫的男孩堵在了扶修的跟前。

    “嗯？”這一刻，姮以汐才發現這大街上的服裝都跟她差不多，而她呆了許久，卻沒有留意到這一現象。

    扶修雖百年來足不出戶，但從古月那家夥的嘴裏也知曉了人界的不少，笑著應付了那男孩後，拉過姮以汐朝人流走去，“古月說過，這中原地區懷古深切，特有一周漢元節，說來也巧，就這麽給碰上了。”

    “百年來，人界倒也沒太大變化。”姮以汐順手接過旁邊一人遞來的傳單，認真地看了許久，“文字還是這文字，美食還是這美食。不過是付款時便捷些，路上多了些鐵皮。”

    扶修聽後便看向那些慢悠悠穿梭在街道上的“鐵皮”，細品許久後，笑道：“創世時，本以為這不過百年的人界遲早隕滅，怎料他們活得比永生的妖界更為通透，死亡或許是件好事。”

    “怎麽，看到你們億年妖的實驗品，突發感慨？”姮以汐將傳單扔進垃圾桶，可這剛扔進去就被垃圾桶給彈了出來，引來周邊人群的目光。

    “大人果然還是不太熟悉這百年後的人界，雖說變化不算太大，但多少還是有些新規則。”扶修彎腰撿起那傳單，扔進藍色垃圾桶，“人，就是一個不斷給生命定下一堆規則的生物。”

    姮以汐提醒道：“我三界都經曆過，自然知曉。”

    “但大人始終是局中人，而在下一直都是旁觀者。”

    “所以你打算繼續做旁觀者？”

    “何不做布局者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