隻幾夜秋風的時間，這早已傳遍了街頭巷尾的流言蜚語，便確如長房夫人所說的那般，不攻自破。

    短短幾日時間，婉婉就給慕青添了一堆莫名其妙的事：從最開始的突然跑到湖邊給他行了個大禮；到後來的看見他像見了鬼似的，還把他的手給夾傷；現在他還成了這女子的……庶舅。

    這還不算什麽。

    清晨，他隻是在府中亭飲了口茶，便被一長相圓潤，打扮得花枝招展的珠黃老婦，擋了正賞著的秋菊。

    而她身後不遠處，長房夫人正匆匆趕來，但還是遲了些。

    這媒娘已如豺狼虎豹般緊緊盯著慕青，那尖銳的嗓門，驚得亭下錦鯉亂竄。

    “哎喲，想不到夫人娘家還有如此俊朗的庶弟，敢問公子年方幾何？可有婚配了呀？”

    “……”

    “若已有婚配也無妨，妾室可有？有幾房了？”

    “……”

    長房夫人急忙將媒娘從亭中拉下，道：“說好的與吾去正堂講婉婉的事，跑來這作甚！”

    “婉婉與世子已是跑不了的事兒，夫人就放一百個心吧！”

    媒娘還仍念念不忘地朝那亭上的慕青看去，越看那笑聲就越是蕩漾。

    “哎喲，夫人這做長姐的，也該為庶弟的大事考慮考慮呀！”

    直至那細思極恐的笑聲消失在這庭院後，慕青才端起瓷壺，再續上一杯明前龍井。

    端著早點躲在錦鯉池邊美人石後的婉婉，見媒娘走遠後，探出了腦袋。

    她正巧就站在那開得最豔麗的秋菊旁，視線與正賞菊的慕青對了上。

    這一次，又與前兩次不同。

    隨即，婉婉邁著她那金蓮小步，謹慎地端著盛得太過滿的甜豆腦。

    當婉婉將簡單的早膳放在了茶桌上時，慕青能清晰地聽見她鬆了一口氣。

    “慕公子北平人，不知吃不吃得慣這江南的甜豆腦。”

    說完，婉婉便笑著將還熱乎的甜豆腦輕輕移到慕青麵前，並雙手遞上食勺。

    慕青放下了茶杯，從婉婉手中接過後，淺淺地打了一勺入口。

    看著慕青沒有任何神色變化的麵容，婉婉又道：“可還吃得習慣？”

    但慕青並沒有給與過多回應，而是淡淡地“嗯”了一聲。

    “婉婉發現公子言語甚寡。”

    說著，婉婉又端出一碟梅花糕，“江南多是甜糕。”

    慕青看了眼這甚是花哨甜膩的玩意兒，隻是禮貌性地捏下一邊角，淺淺地嚐了嚐。

    見婉婉還站在一旁看著他麵前的早膳，便飲了口暖茶，道：“可有茶糕？”

    婉婉先是一愣，畢竟這是貴客慕青頭次提出的需求。

    婉婉連忙拿起木托，蹬著她那不太靈活的金蓮，邊說著邊往膳房跑去。

    “婉婉這就去做！”

    可她哪想到，慕青是個嘴刁的主兒，連著做了三批，都沒合他的口味。

    “甜了。”

    隻一口，慕青就將茶糕給放下了。

    “苦了。”

    慕青品都沒品，隻是淺淺一聞，又給放下了。

    “澀了。”

    然而，慕青隻是看了一眼，連拿起都沒有。

    婉婉十分不解地吃著自己做的茶糕，鬱悶地看向膳房的幾個家仆，問道：“汝等覺得味道如何？”

    “小姐做的茶糕比那天府的還香！”家仆們邊吃著邊連連點頭稱讚道。

    “那為何慕公子怎也不喜歡。”婉婉托著腦袋，皺眉道。

    “老爺前陣似進了批上等紅茶，小姐試試？”

    這一次，婉婉的茶糕總算是入了慕青的口，可忙活了她好一個上午。

    所謂貴客，確實是極其嬌貴的。

    富商府上常有客來，客廂別苑的家具也是一應俱全，比那天府裏的高級客棧還要好上個幾倍。

    可奈何，慕青是個金貴的主兒，除了吃食上講究甚多，就連這床榻、被褥、漱具等也是給換了個遍。

    “這恐怕真是哪個親王吧。”長房夫人擦了把汗，與長媳戲說道。

    長媳隻得無奈笑笑，“恐怕連聖上都沒這般呢。”

    “這可是妾身娘家最上等的蠶絲被，再挑吾可就伺候不來了！”次媳上氣不接下氣地與家仆將新被褥搬了進來，邊鋪邊嚷道。

    長媳玩笑道：“這筆賬可得好好記在世子身上，要不是為了婉婉，何故遭此罪受。”

    二房妾室吃飽了沒事幹地湊過來說上幾句，“不過我看這公子定然是身份顯赫，要不然將小女秋娥許之？”

    長房夫人立刻變了臉色，嗬斥道：“休得胡言，還知人身份顯赫，慕公子已屈尊做了婉婉的庶舅，你那庶出之女不識抬舉！”

    二房隻得閉了嘴，陰陽怪氣地嘀咕著走開了。

    自慕青住進府裏，婉婉發現狐仙大人就沒了影，許久沒摸那毛絨絨的大尾巴，婉婉甚是手癢癢。

    百般無聊的婉婉，吃著還剩不少的茶糕，在府中閑逛，不知怎的，就逛到了客苑。

    經過慕青的客房時，婉婉停下了步子，想起那日湖畔的事。

    好奇道：“慕公子到底是不是仙人呢……”

    再加這幾日的接觸，婉婉覺得慕公子比起初見那會，看她的眼神不那麽凶了，除了實在金貴挑剔了些，其實倒也還好。

    於是，婉婉決定直接問慕青是何方妖仙。

    可當她敲門入室後，卻未見慕青人影。

    難道不是這屋？

    於是婉婉便在這客廂別苑裏頭，一間間墊腳探窗尋之。

    又是這咿咿呀呀的聲音，又是那似賊人般的腦袋，又是隻有一條縫。

    婉婉透過細細的窗縫和彌漫著水霧的浴堂，見浴池中一閉目養神的男子。

    隻一瞬，宛若被蠱惑般，落入婉婉瞳孔的是一簾散在肩後的銀發，幾縷碎發貼在寬肩下的一字鎖骨上。

    聞聲後，慕青抬眼朝那被拉出了一條縫的窗看去，璨若星河的藍眸將婉婉赧然的模樣映入，臉部輪廓的冷硬似乎也因這霧氣顯得柔和了幾分。

    待慕青眉目一蹙，婉婉才回過神來，那忙慌的小手還來不及抓穩窗棱，就“哎喲”一聲摔在了地上。

    婉婉揉著自己抽了筋的腳踝，殊不知慕青已然穿好衣，拉開窗，探出身來盯著她了。

    慕青一把提起婉婉衣裳的後領，像抓隻小貓似的，輕輕鬆鬆。

    被當事人現場抓包，可把婉婉給嚇得要命，連忙自己站直了身，撒腿就想遛。

    此時，負責打掃客苑的家仆正巧經過，本就被慕青抓著衣領遛不開的婉婉，這會更是慌得羞紅了臉。

    “小姐，你怎一人在這客苑？”

    婉婉一愣，抬頭看了眼慕青，明白了個大概後，立馬應道：“消……消食呢。”

    “天色不早了，小姐要早些回屋休息。”

    “正準備呢。”

    待家仆走後，婉婉隻得對仍抓著她不放的慕青回以尷尬又不失禮貌的微笑，“婉婉以為這屋沒人呢……”

    但很快，這一借口就被慕青給破了，“沒人該走的是門。”

    慕青還未來得及束起的銀發，柔軟地從肩後滑下，撫過婉婉的梳著平簾的額頭。

    對白毛異常執著的婉婉，抓起一小撮銀發，想感受一下跟狐仙大人的有何區別。

    這一扯，令慕青鬆開了手。

    這一鬆，立刻解放了婉婉被禁錮的行動能力。

    隻見婉婉靈活地轉過身，再次用手抓著這窗棱，踮起腳踩在窗下石磚裏一個凹陷的地兒，撐著身將腦袋整個兒探進去。

    眼睛直勾勾盯著慕青的裳擺，執著道：“慕公子，汝可有尾巴？”

    “什麽？”錯愕間，慕青往後退了一步。

    說來巧，剛才經過的家仆又返了回來，這會他是真的有些看不懂了。

    “小姐，門在那。”

    這一叫，嚇得婉婉雙腳一翹，整個人跟著上身往浴堂裏傾。

    出於慣性和本能，頭重腳輕間，婉婉未避免自己的腦門被摔出個大包，迅速抓住了慕青腰兩側的衣裳，然後一頭撞進慕青的肚子。

    慕青一手曲著肘撐地，一手用與剛才同樣的方式，將婉婉抓了起來。

    輕輕丟至一邊。

    見狀，家仆急忙放下掃帚跑了過來，探窗，擔憂道：“小姐！”

    “無礙無礙……”婉婉連忙捂著並無紅包的腦門，從地上爬起來，拉上窗，將家仆打發走。

    慕青哪經曆過這等子事，警覺地將銀發和藍眸收起。

    轉身正準備道歉的婉婉，見自己最愛的白毛消失了，立馬就愁了眉。

    伸手扒拉慕青頭發時，她渾然忘記，眼前這個可不像狐仙大人那般溫和。

    不僅如此，婉婉甚至還不滿地抱怨道：“公子的白發怎沒了……”

    “趙姮娥！”慕青已是忍無可忍的狀態，一把抓住婉婉逐漸肆無忌憚的手，厲聲吼道。

    慕青雖一貫麵容嚴峻，但還未這般吼過，這可把婉婉給嚇懵了。

    凝重的空氣大概維持了近乎一刻鍾的時長，婉婉委屈地哽咽道：“妖仙不該如此的。”

    慕青肅穆道：“吾非人，爾等凡輩當避之。”

    婉婉固辯道：“妖仙該是福澤萬民，恩澤四海的。”

    “……”

    見慕青塞了語，婉婉執拗道：“不是嗎？”

    懶得跟婉婉這白癡掰扯的慕青起了身，拉著婉婉徑直出了浴堂。

    婉婉以為慕青變成黑發就會現了身，慌得連忙想將手抽出，可掙紮一番無果後才發現，這來來往往的家仆，竟連她也看不見！

    “婉婉這般是不是就可隨意上街了？”

    想到這裏，婉婉便樂嗬地笑了，“慕公子就是那福澤萬民的妖仙！”

    慕青再度語塞。

    “不過婉婉還是更喜公子的白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