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8章 借刀殺之2.0.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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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看著眼前這一桌子的吃食,慕青現在十分後悔昨晚的所作所為。

    一天之內,從早到晚,婉婉打著消食的幌子,已經來了三趟。

    婉婉目標明確且單一執著。

    ——上街!

    傍晚時分,婉婉你開口便又是,“慕公子,把婉婉變不見吧。”

    已有豐富經驗的慕青知道,他若是還像白天那樣不回應,婉婉可以不停重複一句話數十遍。

    於是,他隻得簡單而利落地道了聲,“不行。”

    “就是旁人看不見。”婉婉顯然不是個肯輕易放棄的主兒。

    “不可。”可惜,慕青更是。

    “像變戲法那般。”

    “昨日是怕被看見,落口舌。”

    “那婉婉整日往慕公子這跑,也怕被落了口舌。”

    “既有自知之明,還請回去。”

    “婉婉不走遠,最多就一刻鍾的時間。”婉婉豎著一根指頭,在慕青麵前晃來晃去。

    籠中鳥,一旦尋到那片田野,它就無法再拾起歸家的心。

    夜幕裏幾片輕柔的薄紗,月色朦朧下,深閨的少女,攜一縷自由的秋風,昂首站在這禁了宵的大街之上。

    一切,宛若是夢一場。

    慕青站在趙府門前,看著婉婉就這麽在家門前晃蕩了兩圈。

    慕青的這一舉動,芍白頓時有些看不懂。

    好像是掐好了時間似的,一點不差的一刻鍾,慕青看著還沉醉於家門口外新鮮空氣的婉婉,命道:“回府。”

    婉婉倒也十分聽話地,微提起裙擺,蹬著小腳就邁上了階,跟在慕青身後,樂嗬著回了府。

    這樣怪異的膳後消食幾乎每日上演,而且婉婉是越逛越遠,時間也越來越長。

    神境之下,芍白無法在趙府之外窺視府內的一切,更無法趁慕青不在府內之餘接近婉婉。

    這本由他掌控的局麵,頓時變得雲霧朦朧。

    難道是慕青開始有所懷疑了?

    這本屬於他的“誘餌”,似乎正在慢慢走著與他最初相反的局。

    一切本靜如止水的日子,在江南的一場雨夾雪中,喧鬧了起來。

    那本說好的次年親事,因聖上下令的初春出征,提了前。

    納征與請期擠在了同一天。

    這也是芍白初次見到了這一直隻藏於媒人話中的世子。

    或許是卸下了盔甲的緣故,世子同他的名字般,滿是溫潤如玉的書卷氣。

    滿城百姓無不停下手中的繁忙,看著這護送著龐大彩禮的隊伍,從江北天府一路踏進綿綿江南。

    可當世子與侯爺等人進了趙府正堂時,卻傳來了婉婉失蹤的消息。

    趙府裏頭,立刻就熱鬧了起來,家仆們前前後後將四廂苑都給尋了個遍。

    在眾人的紛論下,潤澤於府前一腳踏上馬背,那一瞬,二十年來都意氣風發的世子,眼裏失了色。

    這段本注定的姻緣,在經曆了太多阻礙後,已然變得那般脆弱。

    雨雪,在冰冷的馬蹄下,濺起一地泥濘。

    戰馬,停在了湖邊。

    “婉婉。”

    這聲婉婉,潤澤已有幾年沒喚過了。

    停留在潤澤記憶中那水靈的婉婉,已是錯落得亭亭玉立的姑娘。

    婉婉微側,她泛著凍紅的臉頰,看了潤澤幾許後,才輕聲應之,“潤澤。”

    潤澤稍是一愣,還記小時婉婉常爬上那美人石,隔著苑牆喊他一聲“潤澤哥哥”,而這聲愁著眉的“潤澤”,總令他覺得少了些什麽。

    看著那張凍紅了的臉,潤澤趕忙上前,脫下大氅為其披上,雖有些大,但暖和得很。

    婉婉望著眼前被雨雪輕撫的湖麵,抓著大氅衣領邊的絨毛,抽噎道:“看不見了……”

    潤澤不解,他看著婉婉黑曜而明亮的眸子,“怎會看不見呢?”

    婉婉搖了搖頭,隨著晃動,兩行珠淚順著腮邊潸然而下,瑩眶寫滿了委屈。

    這淚,奈何潤澤用手怎也擦不幹。

    雨雪天,街上的人流稀疏。

    馬蹄聲,從芍白耳旁劃過。

    芍白轉頭看去,那雙被神境牢牢遮住的眼眸。

    瞳孔裏,再無他。

    本籠罩著趙府上下的神境,不知何時散了去。

    芍白再次踏入府中,已然沒了慕青的氣息。

    武斷而利落,確實是他的一貫做派。

    “是狐仙大人嗎?”

    芍白有些震驚地停下了腳步,細細看著婉婉的眼睛,這連他都解不開的封印,婉婉是斷然不可能看得見他的。

    但婉婉又道:“白公子從婉婉旁邊走過,有風。”

    這可就一下勾起了芍白的好奇,他冒著有可能因神境而暴露的風險,在人界現了形。

    不過是兩月未見,婉婉卻已不再是那吵著要抱他尾巴的小姑娘,而她的眼裏也不再如曾經那般通透幹淨。

    “白公子定認識慕公子吧。”婉婉語氣平靜,她已經學會將一切情緒隱藏在眼眸裏。

    芍白早已猜到婉婉會問這句話,但他還是猶豫了。

    “或許,凡人本就不該覬覦於仙。”

    婉婉說完,便於擺滿琳琅飾品的妝台上,取一大紅請柬,雙手遞給芍白,“婉婉希望狐仙大人能來,大人說過要罰婉婉一段好姻緣的。”

    芍白接過後緩緩打開,看了許久。

    “白公子說的定是潤澤,對嗎?”婉婉抬手自然地撫過芍白的白發,勾起後躺於指尖看了許久,“可若是潤澤,又何必白公子特地跑來多此一舉。”

    婉婉淺顯地一語道出了芍白的心思,他頓時睜大了眼,不敢相信地看著婉婉,從一開始,他就完全輕視了眼前的凡人。

    “慕公子問過,但婉婉沒說。”

    慕公子問過……

    “問過”這二字,使得芍白頓時慌了神,該死的恐懼感已是藏不住地內心一緊。

    “他……怎問的?”芍白深吸了一口氣。

    婉婉道:“除他外,之前可還見過其他妖仙。”

    “你怎答?”

    “見過。”婉婉收回了手,繼續道:“出遊時,時常能看見些不同於常人的東西,為消恐懼,便將那些都當作是神明、妖仙。”

    芍白苦苦地笑了笑,“婉婉可比本仙聰慧。”

    “白公子為何這般怕他?”婉婉繼續大實話道。

    “有這麽明顯嗎?”芍白無奈地擦了把冷汗。

    婉婉輕輕地點了點頭,嘴角的那抹淺笑,芍白隻感涼意。

    幾許後,婉婉那般平靜地看著芍白,問道:“但還是希望白公子能告知婉婉,他在哪?”

    芍白答非所問道:“潤澤,確實良配。”

    “婉婉隻是無法接受不辭而別。”

    看著婉婉這般堅持的眼神,芍白捏緊了手中的請柬,不知怎地,他還是說了出來。

    “天雷,如金龍般的天雷,便是他。”

    這一次,芍白已無了那最初的私心,隻因婉婉遞來的請柬。

    因為他相信婉婉,定會與潤澤完婚,走完這一世她該走的路。

    他以為,如此便能挽救自己當初的私心,或許當婉婉看見那天雷時,能釋懷。

    最重要的是,他也能心安理得地回青丘了。

    大雪,從未如此滂沱地眷顧過這片宜春的地兒,“哢嚓”一聲,婉婉不慎踩了積雪裏淺藏的枯枝,她抬起腳,低頭看了一會後,緩緩蹲下,抓起一把這像極了棉絮的雪。

    她每天都會爬上屋瓦,望著那已被大雪隱去的綿延山脈。

    雪花,輕而悠,翩如鴻,宛鶴羽。它悄夾於寒風之中;藏匿於蟬屍封土之下;輕落於玄墨白頭之絲。

    一道閃光,悄無聲息地劃過陰沉的雪晝,婉婉睜大了眼,看著那已平靜地山脈上空。

    她急忙順梯下了屋頂,像小時那般熟練地,爬上苑牆邊的美人石,一躍出府。

    婉婉隻身踏入這場雪祭中,耳邊風聲削粟,入冬的山角早已萬物凋零,可銀裝的山水也是一番蒼穹壯闊。

    當又一道火光劃過天邊,墜落在婉婉的眼眸時,她倔強地迎著風雪,義無反顧地邁著那失了覺的,滲了血,直顛簸的腳。

    當那身孑然的白衣再次現於眼前時,婉婉終是偏了凡道。

    她用盡所有力氣,緊緊埋入慕青的懷裏,滾熱的淚水一時奪眶而出。

    慕青抬眼望著婉婉空無一人奔來的前方,不禁沉眉道:“你怎知我在此處?”

    “除府上,隻有這山間能傳來茶香。”

    如此說法,慕青的眉眼間卻沒有一絲驚訝,他冷靜地思考了幾許後,含首撫過婉婉的肩發,不經意間,藍眸略過無可奈何。

    “冷嗎?”

    懷中的腦袋隻是搖了搖。

    “疼嗎?”

    這一問,慕青沒有等待婉婉的答複,因為他早已看見那雪地裏,隻有三寸的腳印融著淡淡血跡。

    一貫多疑的慕青,止了聲,不再追問。

    他無聲地將婉婉輕輕抱起。

    而慕青身後那漸行漸遠的山脈,終是與這暗藏利刃的大雪,埋葬於市井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