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三十二章、辯論之約法三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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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雪輕飄,瑟瑟寒風,吹皺了湖麵,也吹向了眾人的心間,將躁動的內心吹得平和,孑民先生不經意間的一席話,算是給了此次約戰畫上了一個句號。
“都散了吧,散了吧!”孑民先生微笑著,衝著學生揮揮手,並囑咐道:“都慢點,別摔倒了!”
“蔡校長,諸位先生們,再見!”學生們見此,皆低頭行禮,雖不舍,但也緩緩離去。
孑民先生目送著學生們緩緩離去,忽而轉過身來,抿嘴微笑,伸手示意道:
“諸位先生們,一起走吧!”
“蔡公請!”辜教授敬重道。
湯皖帶頭離開,卻是眼角餘光看到錢玄與凰坎教授兩人正在眼神大戰,互相瞪著眼,誰也不讓誰。
這倆人的恩怨情仇,要是追溯起來,可以寫出一本恩怨錄,但是孑民先生的麵子還是要給了,湯皖隻好後退一步,湊到錢玄耳邊,輕聲說道:
“回去寫文章,噴他啊,杵著幹著急也沒用!”
“哼!”錢玄不屑道,麵若凝霜,斜眼瞟向凰坎教授,也知道今天是沒有機會了,索性甩手拂袖離去。
凰坎教授絲毫沒有怯意,蔑視著錢玄離去的背影,心裏一肚子氣沒處發,忽然想起手裏的《新年輕》,氣的直往地上扔,隨即才離去。
讀書社的學生們看著躺在地上的《新年輕》,肉疼心疼一塊疼,卻也知道凰坎教授正在氣頭上,但還是弱弱的問道:
“凰坎教授,這本《新年輕》,您還要麽?”
聞言止步的凰坎教授,頓時吸了一口涼氣,麵色駭人,回首看向學生們,冷言道:
“這《新年輕》,就這麽好?”
學生們紛紛低著頭,躊躇不定,噤若寒蟬,沒人敢回答這個問題,卻是不時的偷瞄一眼躺在地上的雜誌。
見無人應答,凰坎教授直喘著粗氣,走至學生麵前,一眼掃過去,便用手指著學生的麵龐,訓斥道:
“蔡校長剛剛才說要尊敬師長,你們就是這麽尊敬的?堂堂七尺男兒,頂天立地,連一個問題都回答不上來,如何指望你們?”
“我再問一邊,這本雜誌就這麽好?”凰坎教授曆聲問道。
“好!”讀書社的學生們正視著凰坎教授,齊齊果斷答道。
“哼!這還差不多,沒丟了讀書人的臉!”凰坎教授撿起地上的《新年輕》,翻到《文學改良芻議》這一頁,本想撕下,再把雜誌給學生,但是轉念一想,不禁心生傲氣,自嘲道:
“不過一本雜誌而已?”
隨即遞給了讀書社的學生們,說道:
“拿去吧!”
學生們雙手接過去,齊聲彎腰行禮道:“謝謝先生!”
在學生們的目光裏,凰坎教授背著雙手,昂首闊步的走向亭子外,心裏豪氣衝天,喃喃道:新文學!來吧!來的猛烈些,便與你們正麵一較高下!
校園裏的通幽小徑,本應寧靜致雅,可惜,時至冬日,又無暖陽,天降小雪,樹木凋僻,隻有路邊的三三兩兩枯草,截然獨立。
孑民先生不緩不慢,隻身前走,湯皖和辜教授居後一步,分立兩邊,再者身後則是《星火》成員和保皇黨與複古派眾人,連走個路都分的清清楚楚。
“北方冬日裏,天氣本就冷寒,我觀諸位先生,皆心生燥火,莫非以作禦寒之用?如此一來,倒是省了買棉襖的錢,不過一件小小的棉襖對諸位先生來說,乃是不值一提的小事情。但是我觀舉國上下,如今能買得起一件棉襖的人還是少數,不知兩位先生以為如何啊?”孑民先生一邊走,一邊心平氣和的緩緩說道,似乎若有所指,隱含深意。此句意思不解釋,免的說我水)
“蔡公之言,言之有理,心悅誠服!”辜教授誠懇說道。
若說這個世界上,還有誰能受到辜教授如此的尊崇,非孑民先生莫屬。
孑民先生在辜教授心中地位之高,可以用其曾說過的一句話來概括:這個世界上隻有兩個好人,一人為他自己,另一人則是孑民先生。
“不知皖之先生,意下如何啊?”孑民先生依舊在緩慢前行,卻是問向了湯皖。
湯皖此時正在細思孑民先生話裏話外的意思,一時忘記了應答,聽到孑民先生點名,隨即應聲答道:
“孑民先生言之有理,我辦的希望慈善基金會,每年冬天都要籌集棉襖給難民過冬,因此我甚是了解其中各類情況!”
“皖之先生辦的希望慈善基金會,我早有耳聞,乃是好事,不過今年已經下了三場大雪了,也不知難民情況如何?”孑民先生駐足回首,細問道。
“有了去年的經驗,今年一入冬就開始組織籌備,目前來說,很是不錯!”湯皖如實回答道。
今年設置的粥棚少了,最主要的還是許多難民都有了工作,掙到錢了,自然會買過冬之物,而且今年組織捐款捐物,流程更是熟悉了不少,省了許多事情。
至於整個北方地區,要說冬天裏凍死人的事情有沒有,答案是毋庸置疑的,肯定有,但是首都城這一片,卻是比往年少了許多!許多!
“那就好!那就好!”孑民先生欣慰的笑道,旋即又轉過身去,繼續順著小徑,緩慢前行。
“豫才,我托你設計的校徽,進度如何了?”孑民先生又問道。
“稟蔡公,大致的樣子已經出來了,不過還需細致斟酌一番,方可定下!”迅哥兒跟湯皖身後,不卑不亢的說道。
“你做事,我向來是放心的,無需著急,慢工出細活嘛!哈哈”孑民先生很是認可的說道。
這一條小徑,尋常不過一小會就能走完,如今有孑民先生在前壓著,緩慢行走了很長時間,才走到了盡頭,想表達的意思也很明確,耐人尋味。
原以為,有孑民先生居中調節,今日事畢,新舊文化兩撥人便就此離去,哪知走至小徑的盡頭,孑民先生卻是原地駐足回首,看向眾人,微微笑道:
“今日天寒氣冷,諸位先生又陪我走了這一段路,怕是冷的很。剛好,前幾日我去了教育部範總長那裏,取了些好茶,不如去我辦公室喝上一杯熱茶,暖暖身子,如何啊?”
“範總長那裏的好茶,想必不是凡物,感謝蔡公了!”辜教授首先說道。
“那真是有口福了,不甚榮幸呀!”湯皖隨即應和道。
“不錯,好好品嚐一番!”
“大冷天裏,喝上一杯熱茶,舒服!”
一眾人等隨著孑民先生走向後麵的辦公室,不過一會兒,十幾個人就把辦公會擠得滿滿當當,孑民先生從櫃子裏拿出一盒包裝的很是精致的茶葉,笑著遞給了湯皖。
“勞煩皖之先生,泡上!”
“應該的!”湯皖接過茶葉,開始尋熱水衝茶。
其實,這裏麵暗含了孑民先生對湯皖的指點,一方麵辜教授和湯皖分別是舊文化和新文化的領頭人,另一方麵湯皖年齡小,暗含尊老愛幼,因此才讓湯皖泡茶。
孑民先生在書架上停停找找,在一眾書籍當中,抽出一本古書,是《列子·湯問》,又翻到了其中的一片文章,說道:
“我許久以前,便讀到了一篇文章,其中的句意是能理解,但是道理卻是一知半解,正好諸位先生都在,又都是博學之士,剛好可解我之疑惑。”
眾人一聽,孑民先生遇到了難解的文章,便熱情說道:
“蔡公可讀出來,我們一起研究研究!”
“三人行,必有我師焉!”
就差來一句人多力量大了,便都整齊活了,湯皖自知對古文一知半解,就沒有湊熱鬧,而是將泡好的茶水,一一倒入杯子,遞送到眾人手中。
孑民先生似是笑話的自嘲道:
“說來也不怕諸位笑話,這篇文章諸位應該都讀過,《兩小兒辯日》。”
“日初出大如車蓋,及日中則如盤盂,此不為遠者小而近者大乎?”
“日初出滄滄涼涼,及其日中如探湯,此不為近者熱而遠者涼乎?”
“不知,諸位可否解惑啊?”
按照此時世界的科學發展,是可以對這個問題作出解釋的,然而,不幸的是,在座的都是學文的,沒有一個理科生,也就無法回答上這個問題了。
一幫老先生包括《星火》眾人,紛紛抓耳撓腮,交頭接耳的細聲探討,最終也沒能給出個確切的解釋來。
反觀正在遞送茶水的湯皖,聽到了孑民先生的問題後,不禁莞爾一笑,頓時想起了以前讀書的時候,語文老師的解答。
這個問題,用科學知識是很好解釋的,湯皖沒在意,攜著笑,準備繼續遞送茶水。
哪知湯皖的笑,在一眾愁眉不展,抓耳撓腮之中,顯得異常引人注目,眾人心中不禁生出疑問,莫非湯皖之已知其中奧秘?
錢玄和迅哥兒相視一看,立刻就能明白,大概湯皖是知道的,因為湯皖向來擅長此類問題,更是有《環球地理》此等著作。
“皖之先生,先停一停,可是知曉其中緣由?”孑民先生問道。
湯皖停下了手裏的動作,見大家都看著自己,坦然答道:
“嗯,我確實知曉!”
“哦?”孑民先生走上前來,接過湯皖手裏的茶壺,感興趣的說道:“皖之先生,先給我們釋惑,再繼續倒茶!”
“哈哈哈”
大家夥都被孑民先生的話給逗的發笑,湯皖也不怯場,看向孑民先生,問道:
“先生,借紙筆一用,我畫出一張圖,大家自然就明白了!”
接過遞來的紙筆,湯皖在一張白紙上,畫出了太陽與地球的對位圖,並且借圖詳細的解釋了,兩小兒辯日的問題。
乃是由於中午的照射角大,地球表麵獲得的熱能多,因而氣溫高;早晨照射角小,因而氣溫低。
至於中午看起來小,早上看起來大,乃是因為參照物光亮的不同,導致的視覺差異,才有了太陽在早上和中午的大小不一。
經過湯皖的詳細解釋後,眾人才恍然大悟,孑民先生用溫和的目光把眼前的一切盡收眼底,然後笑著說道:
“謝謝皖之先生的釋惑,你繼續忙活吧!”
“哈哈”
又引來眾人的一陣低笑,孑民先生待笑聲止住,拿著湯皖畫的圖,由此引出邀眾人前來喝茶的原因,說道:
“兩小兒辯日,便是辯論,那麽辯論的本質,則是辨明道理,這才是辯論的意義所在。反觀,則是失去了辨明道理的初衷。”
“孔聖人在兩千年前就已經給我們做了表率,是曰:不能決也,便是本著實事求是的態度,知道就是知道,不知道就是不知道。”
然後孑民先生話題一轉,看向眾人,繼續說道:
“諸位都是北大教授,在外名聲頗享,社會地位崇高,乃是代表著才識,學問,品行,是許多青年學子效仿學習的對象,更是身肩教書育人之重責。”
“相比較教書與育人,我認為育人更為重要。何為育人?便是培養學生正確的價值觀,張載先生在橫渠教書時,曾說:為天地立心,為生民立命,為往聖繼絕學,為萬世開太平!此四句正是我輩讀書人之心之所向。”
“特別是值此特殊時節,我泱泱華夏落難之時,外敵環伺,國力維弱,內憂外患,教書育人之責就更顯得更加重要了。”
“所以,諸位教授們啊,往後的一言一行都要慎重,要起到表率的作用。”
以上的一番話,雖未明說,但是背後卻是隱隱指出,今日新文學與舊文學當眾辯論的不雅,沒有起到應有的表率作用。
眾人被說的臉上麵子掛不住,紛紛低下了頭,陷入了反思之中,隨後,孑民先生順勢拋出自己的目的,說道:
“想必我的北大改革理念,諸位先生都已經了解,即百家文化共存,競相發展。今日又剛好偶遇諸位先生辯論,而我又猜想,往後猶如此類辯論更是絡繹不絕。於是一時興起,思緒活躍之下,頓生許多想法,諸位先生或可聽之,或可采納!”
“即辯論之約法三章,一、對事不對人。二、辯論問題之本質。三、團結友愛,尊重彼此。”
第一點的意思是,辯論之時,不要攜帶個人情緒。
第二點的意思是,辯論問題,要就事論事,不談其他。
第三點的意思是,即使是激烈的辯論之後,也要遵守禮儀,尊重對方,共同營造一種友好的氛圍。
孑民先生一番言辭婉轉卻又態度誠懇的發言,令現場陷入了沉靜,不多久,便聽到辜教授一如既往的幹脆利落說道:
“蔡公之意,我已明了,我先表態,不代表其他人,我辜湯生願意遵守約法三章!”
對於孑民先生提及的約法三章,湯皖本身也是同意的,既然辯論那就辯論,何必扯一些其他的東西,大家真刀真槍的碰一碰就完了。
於是,毫不猶豫的說道:
“孑民先生之言,我亦雙手讚同,若是雙手不夠,在加上我的雙腳!”
“哈哈哈”
眾人皆是被湯皖的笑話逗得發笑,頓時嚴肅的氣氛變得緩和一些,在笑聲中,大家紛紛出聲應和道:
“我讚同蔡公之意!”
“約法三章甚好!”
“甚好!”
孑民先生心裏不禁鬆了口氣,眼前融洽的氛圍令人感到欣慰,這是新興向榮的征兆。
卻也是知道,這大概隻是一種表麵氛圍的祥和,但無論如何,能做做麵子工程也是好的,總比臉紅脖子粗的當眾爭吵強上許多。
等眾人喝完茶,才逐漸散去,在回去的路上,其他人倒還好,唯獨錢玄板這個臉,氣鼓鼓的,像是誰欠了他錢不還似的。
“德潛,生什麽氣呢?”湯皖瞥過去,問道。
“我不生氣,我什麽氣也不生!”耿直的錢玄,用平淡的語氣說出了最氣的話。
“哈哈哈”
大夥又都笑了起來,這就讓錢玄更加的生氣了,嘴角抽動著,梗著脖子質問道:
“有啥好笑的?”
隨即鬱悶道:
“我懷疑孑民先生的約法三章是專門針對我的,這讓我以後如何發揮?”
“你發揮不了,凰坎教授一樣發揮不了,彼此彼此!”迅哥兒突然出聲道。
“德潛兄,你應該開心才對,約法三章隻是針對線下約戰,又管不到報紙,那才是你的主場,更適合你發揮!”首常先生點撥道。
“是啊!”經首常先生一提醒,錢玄頓時感到撥開雲霧見光明,眼前的黑不是黑,首常先生說的白才是真的白。
“德潛,你筆名該換一下了!”迅哥兒在適當的時候提示道。
錢玄的眼前瞬間又出現了一條康莊大道,大號用不了,可以上小號呀。
而湯皖也被提醒到了,不由得看向了迅哥兒,心裏暗自佩服,果然是馬甲創始人。
於是,在隨後的幾天裏,保皇黨和複古派的人,莫名的發現,多了許多陌生的名字,發表了大量的文章在噴他們。
然後,再與新文學這邊人的文風作對比的時候,發現了一個驚人的事實,有二十多個馬甲與錢玄的文風類似。
這也給保皇黨和複古派等一眾大佬,打開了一道天窗,尤其是凰坎教授,這幾天大號不敢上,憋屈的難收,這下可算是找到宣泄的口子了。
因此,在雙方眾多小馬甲的互相對噴之下,約法三章隻能在風中淩亂,瑟瑟發抖,以至於關於《文學改良芻議》的爭論,又延續了之前的肆意噴人做派。
首都文化界最近關於“尊孔”和胡氏直的《文學改良芻議》的激烈論戰,很快就波及全國上下。
除了引起文化人的熱議外,南方的國抿黨也不甘示弱,主動向“尊孔”開炮,公開支持《新年輕》倡導的“打倒孔家店”的口號,與北方的進補黨唱對台戲。
滬市的仲浦先生絲毫不落後於《星火》,提起筆杆子就開始寫文章,一是繼續“打倒孔家店”,二是聲援《文學改良芻議》,寫了一篇《文學革命論》的文章,準備在2月初的《新年輕》上發表。
仲浦先生既然接受了孑民先生之邀請,答應做北大文科學長,理應盡快去首都,與《星火》雙劍合璧,噴保皇黨和複古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