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56 狼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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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秦晟裼一路腳步都不穩,修長的右手緊攥著心口的衣襟,終是再也走不動,腳步越來越遲緩凝滯,慢慢地靠在牆頭跌坐了下去。

    有腳步聲在靠近,他連去考慮是什麽人的心思都沒有,這樣的刻骨痛若繼續下去,他覺著他說不準會忍不住想自縊求個解脫。

    腳步停在了他跟前,那人俯下身來,一手將他的頭紗掀開,他大口的喘息著,沒有一絲力氣去抗拒那人下一步將他臉上的人皮麵具亦揭開。

    南陵的夜與它火熱的白日是那麽不同,寒風襲來,他覺著臉上陣陣發涼,一抬眼,身前站著一個美輪美奐的女子,正搖著一把繡著桃枝的扇子。一霎,他因那張太過美豔的臉而心痛到了極致,轉瞬,心口的痛卻又逐步地緩解。

    “殿下……”桃扇含笑的眉眼中有幾分難言的苦澀,這個痛到連靠著牆亦無法站起來的男人,長發肆意在青石地板上開出一朵墨蓮,本是狼狽如斯,卻又美得讓瘋狂,本是無力至此,周身淩然流轉的冷意又讓人窒息。

    她半蹲下來與他齊平,明明是對望著,偏生那雙狹長的美眸中,點點墨藍的零星如九天銀河般遙遠,冷漠厲然地俯瞰著她。

    她當即心頭就咯噔一下,慌忙解釋,“是奴婢逼左權說出您的下落……”

    墨色的瞳黑如子夜,閃爍的冰藍光澤又冷得人發怵,語氣羸弱卻冷厲,“去將池甄暫時劫下,本殿下暫時要用他的身份。”

    桃扇怔了怔,這聲音也不同了,她對黑白子的聲線並沒有很深的印象,但這聲線絕不是屬於秦晟裼的。

    然,她此刻何苦解釋什麽,他根本不在乎,不在乎她怎麽得知他的下落,卻是皺眉,“是,可是殿下,這張人皮麵具不能再用了。”

    秦晟裼斜睨了一眼被她攥在手中的人皮麵具,這麵具本就見不得光,他跑得匆忙未打傘,此刻卻暴露在月光之下,早已如幹涸的沙漠般龜裂得不成形。

    耳邊已再傳來窸窣的腳步,看來墨瀾的人就要找來了,秦晟裼一把撕碎一片袖口,將臉完全遮住。

    “殿……”桃**說什麽,但那腳步聲愈發靠近,若是因她暴露了秦晟裼的身份,以他性子,她不會好過。

    這便攥著已皺成一團的人皮麵具飛快地跑進了夜色中,與此同時,腳步就頓在了秦晟裼身旁,沒了人皮麵具,先前那樣的薄紗他是不能再戴了,然而衣服的料子雖輕薄卻毫不透明,他看不見,也沒想去看。

    “聽外麵鬧哄哄的說你跑了,都在找你。”秦無色俯視著他,他這狼狽的模樣讓她愣了好一會兒。

    秦晟裼聽到這嗓音後卻是更為驚訝,沒想到最先找到他的是她,繼而聲線微弱,“看來他們都不如你效率。”

    “跟著感覺就往這來了。”她突然不想理會外麵因這位“池大人”的失蹤有多熱鬧,這兒實在清靜,索性靠著牆壘緩緩地坐了下來緊挨著他,“我總覺得,你不一樣了。”

    她思前想後,與其在心中胡亂揣測,倒不如將疑惑說開了,至少相處的這短短時間,他並沒有對她不利。

    但這句話,也確實帶著試探的成分,而他,也真因此而沉默起來。

    眼眸前是一片黑暗,看不到她的臉,但她氣息就在那麽近的耳邊,隻是他全然沒上心她後來的那句話,腦海中僅回蕩著那句——

    跟著感覺就往這來了。

    對她來說惺鬆平常的一句話,卻讓他心又微微一震,直至痛楚的感覺泛了上來,他才皺起眉,“有何不一樣?”

    “我覺得……”她拉長尾音似有些猶豫不決,自嘲苦笑一聲後才又釋然般隨意,“幾次覺得你是秦晟裼。”

    他心跳驟然頓了須臾,不等他說什麽,耳邊她又道,“說不上為什麽,不過…。”

    著實說不上為什麽,若說因為那份水墨般纖塵不染的高貴氣質,或是若有似無從頭紗後窺得的淡淡眼神,是不是很不切實際?

    “他不會讓自己像你此刻這麽狼狽。”她笑了笑,此刻的他,衣衫微亂,袖口也被扯碎了一片,正覆在他頭上。

    若說頭紗還能讓人有幾分神秘的美感可言的話,他這裝束隻讓人覺得好笑,整個腦袋被布包住的滑稽。

    秦晟裼他,不會讓自己這麽狼狽。

    秦晟裼他,最愛幹淨。

    秦晟裼他,骨子裏有自己的驕傲,

    他,渾身流淌的就是讓人望而難及的厭惡……

    哦不,是高貴。

    他默著不說話,心卻感受了更深的震懾,原來他一直沒發覺,這樣改名換姓的在她身側,已經是一種卑微的姿態,原來他此時此刻這個模樣,是為狼狽。

    這一切,就那麽不知不覺仿佛理所當然的發生,甚至要到她這一句提醒後,他才察覺自己行為的幼稚可笑。

    他嫣紅的嘴角輕勾了一下,笑得苦澀詭異,不是已經不再傾心她,何時開始又這麽蠢!

    記憶定格在八角閣時七七的那一聲“舅舅”,似乎從那時起,他就時不時心絞痛發作,近幾日更是到達了前所未有的痛苦。

    “既然我們都出來了,就不必要回去了吧?”秦無色又道,瞥他一眼,“你方才蠱毒又疼得厲害了?”

    “嗯。”他淡淡應了一聲,半晌,又開口,“回去是必須的,跟著他們好出城。”

    話落,他便試著扶著牆壘站起身,奈何虛弱至極,整個動作配上那裝束愈發可笑,秦無色不自覺彎了嘴角,覺得很沒道義,這才又肅了神色伸手去攙扶他,“還是抱吧。”

    她說這話,自然極了,聽者卻心悸了一霎,繼而聲線卻冷沉到了冰點,“你聽過男女授受不親……麽——?”

    最後一字,卡在喉嚨片刻,吐出時又怪異的拉長上揚,隻因她根本不給他拒絕的機會,早已將他輕鬆的抱起。

    這樣輕鬆的動作,如同先前的一個小盹兒給她恢複了八分戰鬥力一般,而他的抵抗看起來跟鬧別扭沒什麽差。

    “你放心,我不會吃了你。”她難免想到墨瀾見到他這身裝束時的打趣。

    “不信。”他冷冷回了一句。

    秦無色瞪大了眼,他這是過分自信麽?

    她這幾日是不知為何總會對著他發怔出神,可是……

    腦子突然就一團漿糊了,她竟然不知道可是什麽,她望著他發了好幾次的神倒真是事實,難不成,她打心底就是有意識想抱他,才找準機會這麽做的?

    這麽一想,她麵上又窘了幾分,這風流入骨的性子是不是比她已知的還要多?

    “嗬……”又是一聲淺淺的冷笑。

    笑得秦無色一個激靈,回神過來嘴角卻抿了下來,“我從良了。”

    “噗哧——嗯。”他忍不住笑,又輕哼了一聲,那種全然沒將她的話當真的隨口一應和,倒叫她不滿起來,“怎麽我看著像說笑麽?我不想……再遇到秦晟裼那樣的人,不會動心了。”

    她眼神晦暗了下去,不想再遇到這樣偏執的一個人了,怕辜負。

    他又沉默了一會兒,她發覺他越來越愛沉默,許久,窩在她肩上的他才喃喃問,“不會動心了?”

    如不是她早已沒了心跳,這一刻她必定心跳如雷,但即使她不會心跳,她仍然被這口吻撩得頭暈目眩,他聲線怎麽能這麽軟綿綿的,似乎連說話時空氣中微微的濕氣都沾到了她的領口,分明從來沒對黑白子有過他想,這一瞬卻就不敢再那麽信誓旦旦。

    “謊話。”他這便又冰冷地下了定論。

    漸漸的兩人能聽到人群嘈雜的搜索聲了,懷裏虛弱而美好的聲線又淡淡的響起,“你以後隻跟著我一個人,動心……咳……亦無妨。”

    他是有些難以啟齒,但那聲咳嗽卻是真的忍不住,就在說這句話時,他心髒又劇烈的絞痛,整個人都想蜷縮成一團,手也不自覺緊緊攥住了她的肩頭。

    秦無色根本無暇去顧及他的話,隻覺肩上一陣劇痛,那隻手,冰白,修長而清冷高貴,此刻卻是緊緊扣著她的肩,她瞬時就憶起了他劇痛時在矮幾上硬生生摳出幾個窟窿來的事兒。

    “黑白子!黑白子你放鬆些,唔……痛……”秦無色眉心緊緊蹙著,卻沒有撥開他的手,這樣任他抓著也許是為了緩解心中對他蠱毒的愧疚,也可能隻不過是……單單因為這雙手真的很美。

    尤是在這樣的他身上,怏怏病美人,玉骨帶藥香。

    “是池大人!快!”

    有人大喊,隨即齊刷刷的腳步聲往兩人的方向奔來,秦無色終是離了他的魔爪,卻不敢放鬆緊緊尾隨著攙扶起秦晟裼的隊伍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