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65 記憶錯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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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南風吟完全沒有耐心等女子臉上腐爛的皮肉一片片慢慢脫落,從袖中摸了一本書出來,就以書脊在她臉上一陣亂掃,臉上的腐肉如蛇皮一般褪落,直至露出一張染滿鮮血的臉。

    他眉頭凝滯一霎,身邊沒有什麽絲帕,便索性用雪貂氅去擦拭她臉上的血漬,反正這是幻境中的,他可半點不心疼。

    他先是注視到了女子的睫,若蝶,既長且翹,靜靜地搭在眼瞼上,隨著手上動作女子容顏漸漸展露出來,他愕然,世上哪有第二張如此美貌!

    她閉著雙眼,這皮相已令天下顏色盡失,何況他深知,她有一雙如何讓人望進去便出不來的眼睛,多久不見?

    好些年了呢……

    這皮膚怎就愈發細膩了,恍若一層淡淡珠光籠罩著她,當年已風華絕世,如今豈可隻是一句傾國傾城?

    他斂了一下睫,僵持了片刻,再抬眸時,目光依舊瀲灩風流,隻是微紅了,似林中的桃花,“每次我不真被關個十天半個月,你就不出現是麽?”

    胸腔之中洶湧如浪逐淺灘,不知是悲是喜是怒是澀,太過複雜和沉重,若失若得,但見此刻如會亙古沉睡下去的她,所有的情緒最終隻能不甘的歸於平靜,玄颺將她冰封在地下,難道是為了防止她腐爛?

    但她尚有體溫,就算是不怎麽懂醫也知道這種不能算作真正意義的死,丟進冰層裏鬼曉得究竟是護她還是害她?

    他徑直將她從那鬼棺木中抱起就往自個兒的閣樓走……

    世間不知又過去幾日,這一日,桃花幻境中又有了人聲,南風吟倚在扶欄上望,遠遠看到天青色的身影時,修長眉尾挑了挑。

    兩名白衣一左一右尾隨玄颺,玄颺俊朗不改的容貌上依舊像是隻有肅穆與神聖,他就往著南風吟所在的琉璃樓來。

    南風吟回頭望了一眼如在床榻上沉沉安睡著的身影,在玄颺眼下藏不了也不打算藏。

    很快腳步從樓下一步步逼近了,上來的隻有玄颺一人,他先是看了南風吟一眼,南風吟微微一笑,那笑卻有幾分意味不明的諷刺般。

    看得如玄颺這般能忍耐的人也氣得臉上肌肉都顫了一下,眼前到底是自己的兒子,卻比仇人還要難對付,殺不得,留下卻是大心病。

    “這些日子真有不少長進。”玄颺指的是他消融了冰雪將秦無色搬來琉璃樓一事,步子才行到床榻邊,他神色便一瞬僵在了臉上。

    他這幾日雖不曾來桃花幻境中,但不代表他不關注,秦無色的轉移他了然在心,雖然不確定南風吟為何會移動已經改頭換臉的無名女子,但他如何也沒想到,此刻眼前的秦無色,依然是從前那張臉!

    不,不是從前,似乎比從前更為精致,她的皮膚當真宛若初生般晶瑩剔透,他當下眼神掃過她的頸脖,亦同那張臉一般,似煥發著淡淡光澤的珠玉。

    手已忍不住扣向她的手腕,但他一蹙眉,探不出個所以然來,她,沒有脈象。

    她身上的一切越來越奇異,上次蘇紅琴讓他為她診斷,他就無法確定這種變數究竟是福是禍,但眼下她的變化,似乎唯一的解釋是,她與常人已經全然不同,中的毒會極快發作,但又會快速的被什麽克製住。

    南風吟在一旁觀察著他瞬息萬變的神色,似乎他也對秦無色如今的容顏感到驚愕非常。

    玄颺背過身去,連側臉的表情也看不見了,從南風吟的角度看來,玄颺整個背影將秦無色半個身子都掩住,正幾分狐疑,倏地走上前,“你做什麽?”

    玄颺的手極快收回,眼尾睨了一眼漸漸消逝在秦無色細柔額發中的一點銀芒,悠悠側過臉來時,麵色平靜如水波瀾不驚,“你拾綴一番,即日啟程去皇城。”

    南風吟沒注意到異樣,聞言眸光忽閃,“皇城?”

    多久沒聽到這兩個字了,他甚至以為再也沒可能回去。

    玄颺沒有解釋,站起身來往外走,走到階梯處腳步停了一下,“我會命人來接她同行,你不必再為此費心。”

    他沒更多的心力再築一個結界來安置秦無色,想著她麵目全非在這兒不會有什麽問題,卻不想短短十日她的臉不僅完全複原,甚至像是一種升華般,比從前更見明豔。

    私心裏,他怎麽可能想要南風吟跟秦無色過多的接觸。

    如今秦無色‘下落不明’,七七又在他手上,秦宣猶如被束縛手腳,雉軍不敢貿然進攻,始終處於被動的下風狀態,區區十日,已從南陵關南城門外退守至黑雲鎮,如今這仗,雉軍沒了狂爺、沒了清風,已與普通戰役沒有差別。

    也不能說全無差別,如今他們手上有七七,大雉的皇長孫身陷敵軍,這場仗,秦宣如今沒有完全退兵也隻是死撐,歸降不過早晚而已,不再需要尊貴如秦晟裼或禦琅太子,抑或他來坐鎮。

    回國是必然,隻是緣於秦無色還昏迷不醒,他被秦晟裼‘請’到秦國皇城暫住些時日,秦無色能醒麽?

    當然不能,至少眼下不能。

    秦晟裼身受蠱毒侵蝕,還能忍受著一路將秦無色帶回,如此情根深種,她一醒,秦晟裼還會一如現在跟禦琅結盟?

    南風吟咬牙切齒,正想攔下他,他卻一個閃身,如影子一般抓不住。

    一路走出桃花幻境,外麵是進進出出搬抬行李物件的小廝,遠遠見院中涼亭裏那人長長的墨色緞發以一枚冰晶琉璃發冠漂亮的微束,一身梨白華服,領口飾一顆淡金珍珠,金色珍珠有市無價,尤是這種光澤淡雅的,貴而不俗。

    當年他與韻貴妃有兩麵之緣,秦晟裼的相貌氣度,大多更似當年那個後宮中人人視為禍國的女子,如冰似雪,美輪美奐。

    他正想上前,就見一名華服女子飛快地奔向涼亭,是以他腳步且停了下來。

    纖長冰白的手指上,有一團烏黑物什,細看,是兩縷青絲糾纏,秦晟裼垂著眸,這是秦無色香囊裏裝的東西,他看了很久,覺得有點熟悉,除此,也不知道究竟是何物。

    “晟裼哥哥。”聲線有些囁喏,秦安陽跑進涼亭後就放輕了腳步,試探般的輕呼帶幾分懼怕。

    “你是不是記起來了?”秦安陽鼓足勇氣靠近他,她聽說秦無色被他接了回來,隻是一直在養傷,之前她覺得秦晟裼的反應像是完全不記得之前在皇城與秦無色的一切,但這般看來又不是了。

    “本殿下有什麽不記得的麽?”秦晟裼將手中的發絲收回香囊,轉臉望向秦安陽,她跑得很急,一張臉染著酡紅,呼吸也不穩。

    “那這個,你也記得麽?”她從身後將布娃娃給呈了出來,目光灼灼地盯著他的反應。

    又是這個破布娃娃,秦晟裼眉心微微皺了一下,但秦安陽一再提起這個,“你有話說?”

    看他口氣有所鬆動,秦安陽膽子又壯了幾分,畢竟前些時間秦晟裼突然冷淡得像個陌生人,讓她有些怕了,她幾下竄到他身旁,將布娃娃高高舉起,幾乎貼著他的臉,“這是你的色兒啊!”

    布娃娃就貼在他眼前,堪堪從唇邊掠了一下,色兒這稱呼他許久不喚,如今聽著,心猛痛了一下。

    秦安陽偷偷瞄著他,他麵上依舊如覆了冰霜般的白,隻是耳垂邊悄悄地暈了一層薄紅,與他平日嚴厲哥哥如此反差的模樣,竟然有點可愛的意思,她正覺得有戲,亭外便傳來悠長聲線,“殿下。”

    秦晟裼聞言,一手便將秦安陽手中的布娃娃撥開,動作看似輕,卻硬是將秦安陽屏退了好幾步。

    秦安陽心中腹誹玄颺走路真是像鬼一樣悄無聲息,剛才她明明隻差一點兒就能知道秦晟裼究竟記憶有沒有出錯了。

    “本殿下正在等你。”秦晟裼與他錯身而過,顧自向前,“墨瀾太子一行人已整裝待發。”

    秦安陽見他們走遠,想了想也跟了上去,八角閣外,一支精兵隊伍排開,一輛朱紅火漆的馬車被護在中央,隻是拉車的卻不是馬而是駱駝,一身錦緞黑衣的墨瀾就站在車外,身旁立一名頎長男子,身著簡約的青灰色長袍,麵上覆一張薄紗,但光看眉眼便驚為天人,想來就是那個美撼禦琅的池甄了。

    秦晟裼總覺得他有幾分眼熟,卻又想不起在哪見過,此時墨瀾已上前,“九殿下,如今我們國師要隨您去秦國,就要勞您多加擔待了。”

    他心中是不忿的,玄颺從前本就是大秦的國師,如今投奔禦琅,又被秦晟裼以什麽有重要人需要他救治為由帶走,鬼曉得是不是有什麽翻覆的陰謀。

    可如今兩國正交好,這份情麵還不能不應承下來。

    墨瀾笑得有些僵硬,秦晟裼卻淺淺笑得很是漂亮,他說,“自然。”

    惜字如金般,令墨瀾神情一滯,覺得與他似乎攀談不上幾句話,整了整儀態,“那本宮就先走一步了。”

    他轉身往馬車內走,一旁池甄為他將車簾撩起,他身子一側,低聲道,“找人一路尾隨。”

    池甄垂下眉眼,沒有應聲。

    隊伍漸漸走遠,出於禮節幾人就在閣外目送,一直到秦軍的駱駝車隊占據了門前,小廝們將各種物事搬上車,玄颺才開口道,“殿下,我有件禮物贈你。”

    “嗯?”秦晟裼半張臉側對著他,唇角似在笑,倒有些冷。

    “已經命人送上你的鑾車。”玄颺也笑了笑,此舉能讓秦晟裼暫時安心,不過給了他這顆定心丸,下一次,他不能保證是何時了。

    陽光愈發猛烈,車隊才將將準備妥當,早有侍衛充作人凳供秦晟裼上車,旁人掀開了車簾,光線的角度不能完全看清內裏,秦晟裼一時止步不前,他覺得玄颺所說與秦無色有關。

    但秦無色不可能是那個安安分分在車中等他的類型,突就覺得不安,身邊的人不敢催促,隻覺在這烈日下等待也是磨人,那雙手掀著車簾的侍衛,僵持著動作不敢妄動,雙臂都有些麻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