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一十七章 彩虹下的桐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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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什麽是黑白?像天上的太陽和月亮一樣嗎?”

    “不,那是陰陽家的理論,在我們墨家,黑白就是正義與邪惡。”

    “什麽是正義,什麽又是邪惡?”

    “正義就是慈悲與仁愛,邪惡就是仇恨與痛苦。”

    桐華站在一顆樹上,那是一顆千年古樹,粗壯的根部深深的紮入了大地,枝繁葉茂,樹葉與樹葉之間密不透風,就連漫天的絲雨也飄不進它所籠罩的地方。

    蒙蒙的絲雨,寂靜的森林,構成了一幅煙雨畫卷。四下裏很安靜,沒有鳥兒的歌唱,也沒有蟲子的低嚀,隻有雨水打在桐油傘上的聲音,那聲音寧靜而清新,既像是一汪清泉正在無聲的靜流,又像是恩師的話語,總是那麽輕柔卻不容置疑。

    桐華從墨淵山來,自有記憶開始,便在白城裏長大。

    三歲時,她與一群小夥伴穿著黑白衣裳,坐在雲繞霧走的山顛上背誦墨家十八戒,若是背不出來,那就隻能餓著肚子數天上的星星。八歲時,她開始習劍,殺過小兔子,殺過小貓小狗。十二歲時,她與墨淵山裏所獨有的墨狼博鬥,那是一種巨狼,力大無窮,動作迅敏,站起來比她還高,她仗著身輕如燕與精妙無雙的劍術,最終殺死了那頭墨狼之王。到了十六歲,恩師用一麵黑白相間的絲布封了她的劍,讓她學習琴棋詩書畫,學習天下各國的禮儀與文字,並且精通各家各派的要義。

    今天是桐華的生日,十八歲生日。每一個墨淵山的人生日都一樣,每年的三月初三就是他們的生辰。

    這是桐華有生以來第一次離開墨淵山,當然,她是帶著慈悲與仁愛而來,為了懲罰仇恨與痛苦,與她一道來到這裏的還有六個人,都是她的兄弟姐妹。

    她舉著桐油傘,背上負著一柄削鐵如泥的寶劍,那劍藏在琴身裏,又被錦囊包起來了,所以沒人知道它有多麽鋒利。她沒穿黑白衣裳,身上是一襲溫婉的淡紫色長裙,紋飾雖不華麗,栽剪卻很得體,讓她看上去就像是一位貴族小娘,而不是白城的首席弟子。她的手腕上戴著一朵黑白相間的花,這是身份與地位的標誌,她的兄弟姐妹都沒有,隻有白城的首席弟子才有資格佩戴它。

    從她的角度看出去,蠍子關更形象化了,真的像是一隻懶洋洋的蠍子趴在半山腰上,那鉗子上的文像與武像都很渺小,還沒有她的一根手指頭大,而那一群正在前進的騎隊則像一條會蠕動的蟲子。隻要是蟲子便喜歡往陰暗的泥洞裏鑽,所以,桐華看見,那隻蟲子慢慢的鑽進了蠍子關的要塞裏,漸漸的,什麽也看不見了,可是她卻知道,那裏麵有她要殺的人,一個惡人。

    此時此刻,她又想起了與恩師的對話。

    “燕京之虎是惡人嗎?”

    “當然,他在旬日要塞裏的所作所為令人發指,他砍下了俘虜的頭,一排一排的插在戟尖上,風一吹來,那些頭顱在風中散發著滔天的臭氣,即便是死了,也難以得到片刻安寧。他還販賣奴隸,焚燒要塞,致使上萬平民與奴隸無家可歸。”

    “可是,天下諸侯不都是這樣嗎?殘忍的殺戮,不論對與錯。況且,楚宣懷搶掠江北,焚燒墨都,致使赤地千裏,數十萬平民與奴隸喪生在那一場滔天浩劫之下。這樣的人,才是罪大惡極呀。”

    “桐華,善無大善,惡無小惡。”

    “是,恩師。”

    恩師說得對呢,小惡不除,大惡不止。這個燕京之虎犯的惡雖不大,但卻非常狡猾,他不僅帶著五百名士兵,還有一隻大鳥,那鳥幾乎與他形影不離,總是飛在他的頭頂,實在沒有機會下手呀,真是令人討厭!不過,惡人總會有疏忽大意的那一天,就像那頭墨狼一樣,若不是它認為我已經沒有力氣了,就不會死在我的劍下。

    雨漸歇,煙雨與水氣被過山風吹得逐漸散去,四野一派清朗,彩虹就掛在那顆樹上,七色的霓虹倒映在桐油傘上,桐華收起了傘,飄身而下。

    身姿輕盈,仿若雨後初燕。

    ……

    姬烈自然不知道他已經被墨淵山的人給盯上了,在他看來,賞善罰惡離他很遙遠,天下這麽大,每天都有人死去,每天也都有人在作惡,而他隻是奉命行事,堅守要塞而已,所做的一切也都是在戰爭的範疇之內,談不上善與惡。

    所以,他根本就沒把齊格的提醒放在心上,他想,那應該隻是齊格與他開的一個小玩笑,墨淵山是什麽地方?若是連我這麽一隻小烏龜都要勞動他們的大駕,那麽,墨家的人何必躲在白城裏人呢,早就平定天下了。況且,就算他們要殺,也該去殺那些下令者,而不是我。

    可是,他隻知其一,不知其二,正是因為墨淵山的能力還不足以去殺那些下令者,因此,隻能殺殺泥潭裏的小烏龜,而且還一捉一個準。

    算不上龐大的鐵流湧出了蠍子關要塞,這一次,姬烈並沒有隱瞞身份,他騎在黑馬上,淡淡的看著老巫官捧著國書高聲的唱誦著,守城的將領依然是十一年前那個人,大火鳥再一次飛臨這個地方,它的啼叫令所有人都情不自禁的戰栗。

    飛天之虎的大名,伴隨著一隻隻信鴉、渡鷹,以及八百裏快騎傳向四麵八方,就如同那場暴風雪一般,摧枯拉朽的襲卷了中州大地的每一個角落,世人都知道,有人可飛在九天之上,使用近乎於神的力量。

    在神的麵前,每個人都很渺小。

    然而,姬烈卻知道,天底下沒有神,就算有,那也應該像是石頭一樣的東西,生冷而無情。

    大火鳥從頭頂飛過,近來,它極少離開姬烈的視野,它總是盤旋在姬烈的頭頂,陰冷的眼睛注視著姬烈周圍的一草一木。或許,它才是神。

    雨停了,彩虹掛在天邊。

    姬烈勒著韁繩回頭望去,被雨水洗過的山峰蒼青如碧,七道虹光飄在一株巨大的古樹上方,那豔麗的色彩令人迷惑,突然,他看見一個影子從那彩虹下飄過,極小的一點,驚鴻一現,他不由自主的抬起手來,揉了揉眼。

    沒有人可以真正的在天上飛,就連小虞也做不到。姬烈放下手,甩了甩頭,沿著那條清澈的小河,縱馬向景城奔去。

    一路前行,往事被拋在身後。

    炊煙在田野間寥寥升起,涓涓細流滾過河中的青石,仿佛琴聲一樣叮叮咚咚。整齊而沉悶的馬蹄踩碎了它的寧靜,帶來了殺伐的氣息,幾隻正在打架的狗夾著尾巴逃進了村落裏。

    又來到了那顆老槐樹下,十一年過去,它愈發蒼虯,枝條就像惡魔的手,根根伸向天空,樹心部位焦碳發黑,顯然曾被天雷擊中。在那樹下,蜷縮著兩個小乞丐,他們緊緊的抱著頭縮著腳,深怕被馬蹄踩死。

    姬烈從懷裏摸出一把刀幣,撒在他們麵前的泥坑裏。大火鳥就在這時飛了下來,尖利的爪子死死的抓著老槐樹的枝丫,並且發出了一聲悲涼的長啼,或許,它也想起了那些不堪入目的過往。

    來往的行人遠遠的躲著,朝著姬烈和大火鳥指指點點。他們的眼神帶著驚恐與畏懼,當然,萬事俱有例外,也有人坐在馬車裏,推著雕花車窗,好奇的打量著那樹上的鳥,樹下的人。

    這便是飛天之虎麽?並沒有三頭六臂,也沒有長著三隻眼睛,他的眼神為何如此哀傷?那隻神鳥也是,叫得好慘哪。

    太陽,從稀蒙的雲層裏擠出來,照耀著姬烈身上的鐵甲,泛著一層冷冽的光輝,他在樹下足足佇立了半個時辰。直到,景城的領主到來。

    陳國與安國交惡,常年累月處於敵對狀態,但是敵對卻並不妨礙兩國的往來,更何況今時非同往日,如今的安國內戰不休,失蹤了十一年的安國四侯子突然回來了,對於陳侯而言,這可是天大的一件好事,安國愈亂,陳國愈安,指不定那天,等他們鬥得國力大減,陳國的戰車與鐵甲便會漫過流淵河,一雪百年之恥。是以,陳國待姬烈,理當如同上賓。

    景城的領主也姓陳,叫陳肅,是陳侯的胞弟。這是一個中年人,麵相圓潤,油光可鑒,頭上頂著三寸板冠,身上披著華麗的錦袍,袖口與袍角繡著血骷髏,而此即是陳國的標誌,貪婪而頑強。

    陳肅沒有騎馬,而是站在一輛禮車上,此刻,他笑意盎然的看著馬背上的姬烈。數十名騎兵,兩輛戰車環圍著他。論國力強弱,陳國不如安國,舉國上下戰車不足三百。

    老巫官珍愛的梨花木手杖遺失在尋找姬烈的路上,但這並不妨礙他大巫官的身份,他從地上隨意的撿了一截樹枝,拄著它走向陳肅,目光淩然不可侵犯。

    陳肅感觸到了老巫官的肅穆,他不得不收起臉上的笑意,從禮車上走下來,朝著老巫官施了一禮,肅然的接過老巫官奉上的國書。姬烈翻下了馬背,向陳肅走去。

    與此同時,在稍遠些的地方,那一片蒼翠的竹林裏,停著一輛馬車,坐在車裏的人慢慢的闔上車窗,伸了個懶腰。

    “怪不得那隻鳥那麽眼熟,原來是他啊,那個喜歡躺在柴火堆上曬太陽的宋國小孩。”

    “東主,他現在已經不是小孩了,他也不是宋國人,而是安國人,也是燕京之虎,他曾騎著那隻鳥,飛在九天之上。”

    “是哦,那隻鳥也長大了。它挺神駿的,不枉我不遠千裏來看它。”

    “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