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一十九章 萬鳥朝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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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月夜下的琴聲就像是一隻溫婉的手,它輕輕的拔弄著人的心弦,時而輕柔,時而激烈,時而又帶著蒙蒙朧朧的誘惑。

    不知何時,大火鳥睡著了,或許是因為吃得太多容易犯困,也或許是因為那琴聲對於它來說更像是在催眠。可是對於姬烈而言就大不一樣了,他雖然是個武夫,卻也算得上是精通音律。

    這琴聲很怪異,是姬烈從未聽過的曲子,洋洋灑灑,起承轉合不著絲毫痕跡,但是卻絲絲縷縷直扣人心,它像是在輕聲呼喚,又像是在雪山之顛冷冽綻放,那炫目的光芒引得人情不自禁的想要去朝拜它,匍匐在它的腳下。

    姬烈輕輕的推開大火鳥的翅膀,從柴火堆上跳下來,追尋著琴聲的來處而去。老巫官柱著樹枝跟在他的身後,仿佛是他的影子。

    月光將他們的影子拉得很長。

    途經隔壁院子,姬烈看見了殷雍,這位儒雅的老者背著雙手站在院中,他微仰著頭,正在欣賞天上的那輪鉤月。姬烈朝他施了一禮。殷雍卻好似陷入了那稀疏而迷離的月色裏,並沒有看見姬烈。

    三月的夜風有些涼。

    巷子裏格外幽靜,腳步落在青石板上發出細微的‘撲撲’聲。那琴聲就在耳邊,隻需轉過這條巷子便可以觸摸到它,可是細細一聽,它又遠在天邊,並且越來越遠,越來越弱。然而,越是這樣,越是勾人。姬烈就像提線木偶一樣跟隨著它的節奏而前進,時快時慢。

    過了不知多久,姬烈和他的巫官來到了墨香樓最偏僻的地方,這是一棟小院子,沒有高高的圍牆,院子外麵有一方小小的荷塘,月光清冷的撒在院中的閣樓上,窗戶裏的燈光與月光交織在一起,隱隱約約的襯出一個婉約的身影。

    姬烈在荷塘裏的涼亭止步,琴聲仍在持續。

    桐華在窗下撫琴,修長的十指緩緩的拔弄著琴弦,鼻尖滲著一顆細汗。起初,她的目的是為了引那個小惡人前來一舉殺之,現在,她忘記了她的目的,心神已經徹底融入琴中,淡淡的殺意自然而然的散去,唯有鳳凰那孤傲絕倫的身姿在琴聲中一寸一寸展現。

    棲息在樹上的鳥兒從鳥窩裏竄出來,蝴蝶從遠方飛來,就連樹下的蟲子也從潮濕的泥土裏鑽了出來,鳥兒與蝴蝶繞在窗前翩翩起舞,月光灑在它們的身上,綻出一縷縷流光,宛若一幅絕美的畫卷。

    《萬鳥朝凰》是墨家始祖墨子譜寫的曲子,據說,那一天的夕陽無比燦爛,墨子坐在墨淵山的玉碧峰上,腿上橫打著一張長琴,在他的對麵坐著孔老夫子,兩位白發如雪的老人就著滿目彩霞縱論天下。興起之時,墨子操琴,孔老夫子擊缶,引得萬鳥從天而降,繞著兩人飛舞不休。曲終人盡,孔老夫子擊碎了缶,大步離去,墨子大笑三聲,就此得道。

    正所謂朝聞道,夕可死也。

    不過,《萬鳥朝凰》卻就此成為人間絕唱。世人隻知其曲,不聞其音。

    一曲終了,桐華茫茫然的伸出手去,指尖引來了一隻蝴蝶,那隻蝴蝶撲顫著翅膀繞著她的手指打轉,她的目光由茫然轉為欣喜,《萬鳥朝凰》曲是墨家瑰寶,她修習兩年隻能勉力而為,今夜卻是她彈得最好的一次,竟然引得蝴蝶與鳥兒來朝,雖說不是從天而降的神鳥,卻也算得上是人間仙曲了。

    嗯,那個小惡人有沒有來?

    突然,桐華想起了她的目的,騰騰的殺意瞬間迸射開來,她輕輕一揮袖,圍繞在窗前的蝴蝶與鳥兒散去,於是她看見了荷塘裏,涼亭下的那個身影。

    “師姐。”

    師弟師妹們埋伏在院門口,一臉焦急的向桐華看來。桐華微微一蹙眉,涼亭離院門口還有五十步距離,況且還隔著荷塘,若想一擊必殺,難度頗大,這個小惡人怎麽這樣懶呢,他都已經走到這裏了,為什麽就不肯多邁幾步呢?

    “師姐,蔡宣撫琴,夫子夜聽。”

    閣樓下,聰明的師弟雙手攏在嘴邊,壓低著聲音提醒。桐華瞬間明白過來,她站起身來,抱著琴走到窗邊,低著頭,朝著涼亭款款曲身。

    主人已經出來答謝了,偷聽的人可不能再藏著,隔得老遠,姬烈根本看不清撫琴的人是何模樣,雖然他不是孔老夫子,可是禮節他還是知道的,若是不光明正大的出去謝禮,那麽不僅是對彈琴人的一種藐視,並且會對自己的名聲有損,畢竟,半夜偷聽可算不上什麽雅事,而且對方還是一位妙齡小娘。

    於是,姬烈闊步走出了涼亭,朝著閣樓深深一禮,然後有樣學樣,振了振喉嚨,正準備讚歎一句‘美也,斯美也。’便飄然離去,留下一個美麗的夜晚與溫情的故事以供世人消遣。誰知,那閣樓上卻傳來一個冰冷的聲音。

    “曲在深山中,世人不聞音,聞音知天下,何人是知音?小女子不知深淺,於夜中撫琴,先生聞琴而來,想必也是琴道中人,何不近前一現,以好使小女子記得知音乃是何人?”

    “這……”姬烈猶豫了一下,這與他想的完全不一樣啊。

    那聲音又道:“先生不願前來,莫非是覺得小女子的琴聲粗鄙?”

    這琴聲可不粗鄙,縱然是與蔡宣相較也不相伯仲,別人身正意正,又心意拳拳的一再邀約,姬烈若是再不上前,豈不被天下人笑話?當即,姬烈跨過荷塘,大步上前,朝著小院走去。

    一步,一步。

    不知何故,桐華很緊張,她在燈光與月光的掩映下看著姬烈越來越近,那一身鐵甲在冷月下泛著寒光。

    劍就藏在琴裏,隻要姬烈一靠近籬笆牆,她便會抽出它,從閣樓上一躍而下,踩著籬笆牆踩直取姬烈的頭顱,而師弟師妹們也都埋伏在籬笆牆的四周,等待著雷霆一擊,天上地下無所遁形,小惡人這回是逃不了啦。

    “梆梆梆!”

    “三更時分,天幹物燥,小心火燭!”

    恰於此時,一陣急促而略顯慌亂的報更聲響起,緊接著,遠遠的奔來一群人,約有十來個,人人執著火把高聲的叫著,那叫聲驚起了樹上的鳥兒,它們撲簌簌的亂飛一氣,也驚了那個小惡人,他頓住了腳步,茫然的回頭望去。

    糟啦,暴露啦。

    桐華已經把琴中劍抽出來了,腳尖也已翹起來了,埋伏著的師弟師妹們的眼睛也都雪亮雪亮,誰知意外卻在這時來臨,這可如何是好,是殺是逃?

    “師姐,熄燈,熄燈。”

    聰明的師弟在草叢裏不停的揮手,桐華眨了下眼睛,揮手扇滅燈光,並且把窗戶關上,默默的走到床邊,慢慢坐下來,呼吸綿長,胸膛微微起伏。

    院外,姬烈發了一會呆,他怔怔的扭頭回望,窗戶裏的燈光滅了,皎潔的月光浸在窗上,卻再也沒有那個矯好的身影,那些四下亂竄的鳥兒飛走之後,小院中又回複了寂靜與清冷,一切都仿佛是在夢中一樣,而他剛剛大夢初醒,隻不過,他也隱隱覺得有些不對勁,可是究竟是那裏不對又說不上來。

    “哈哈,我當是誰,原來是你。”

    爽朗的笑聲從背後傳來,姬烈回過頭來尋聲而望,一個富態的商人揮著寬袖,闊步向他走來,時隔十一年,姬烈一眼便認出了冀懷,他一點沒變,風彩一如昨天,衣飾華麗,步履穩健。

    “冀師。”

    姬烈快步上前,朝著冀懷恭敬一禮。

    “虞烈?姬烈?燕京之虎?飛天之虎?我該如何稱呼你?”

    魯國的客商好整以暇的看著姬烈,臉上滿是濃濃的笑意。

    姬烈尷尬不已,冀懷與他有恩,他不得不答:“冀師說笑了,往日姬烈對冀師有所隱瞞,那是不得已而為之,請冀師見諒。”

    冀懷笑道:“罷了,往事已矣,沒想到你我還能再度相逢,並且還是在這墨香樓裏,當真是有緣。如今,也不知你的棋藝如何,且隨我來戰上一局,我備了好酒。”

    冀懷拉著姬烈便走,老巫官怔了一下,冷冷的看了一眼月色下的小閣樓,拄著手杖跟了上去。那一群舉著火把的人也跟著他們去了。

    人盡去了,閣樓上的燈也就亮了。桐華走到窗前,把窗推開,遙遙的看著火把消失在巷子的盡頭處。

    “師姐,師弟還有一計。”

    這時,那個聰明的師弟默無聲息的出現在閣樓下,他抬頭仰望著閣樓上的桐華,臉上洋著智珠在握的神情。

    ……

    “東主,東主。”

    月光如水,遍灑清幽的小院。身穿藍白衣裙的女子從院外一陣風的飄來,她並沒有去推籬笆牆,而是掂著腳尖,掌著牆院的一顆小樹輕然一翻,輕輕巧巧的落在籬笆牆內,她沒有片刻停頓,繞過歪脖子柳樹,竄入了掛著湘竹簾的屋子裏。

    “東主,她們走了。”

    “我知道了,她們是不會輕易放棄的,可是,這與我有什麽幹係呢?”

    雪衣女從麵前的古瑟上抬起頭來,皺了皺鼻子,迷迷糊糊的問:“現在幾時了?”

    “三更兩刻,東主該睡了。”正在為香爐裏添加新香的另一位女子柔聲道。

    “嗯,是該睡了。”

    雪衣女懶懶的伸了個懶腰,烏黑的長發潑灑而下纏繞著纖細的腰肢,嫵媚之極。剛從外麵打探消息回來的女子看得眼睛一直,格格笑道:“東主,倘若我是個男人呀,一定愛煞東主了,就算我不是個男人,也是神魂顛倒……”

    “閉嘴。”

    雪衣女伸出根手指頭,封住了侍女的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