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三十六章 天欲亡之,必先狂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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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端瑞十八年,印無道見疑於鄭侯,其時,印無道任職鄭國上卿,門客上千,頗有賢名。世人皆以為,主弱臣強,非國之喜見。故,鄭侯疑之。”

    齊格喜歡讀書,經常是卷不離手,不是兵書便是史冊,做一位君侯,既要知兵也要知史,兵者,國之大事,存亡之道,史者,國之將來,盛衰之途。

    早上,他一般會讀兵書,吃了午食再讀史書。可是現在,太陽才剛剛從景華殿那高大的宮牆後麵爬上來,他的手裏卻捧著一卷史書,而這則小史頗有意思。

    它說的是鄭侯與印無道之間的故事,鄭侯初繼位,印無道任上卿,主弱臣強之下,有人勸鄭侯想辦法除掉印無道。印無道當然不會引頸就戮,上千門客之中,有人勸他遠走高飛,也有人勸他幹脆起兵殺主,可是印無道卻把勸他遠走飛的門客趕了出去,又殺掉了勸他起兵弑主的門客。然後,印無道開始肆意的霸田,並且愈演愈烈,他仿佛被鄭侯給逼瘋了,竟然在大庭廣眾之下,搶了右大夫的女兒,強行擄掠至家中,而此還不算完,他為了滿足女人的虛榮,大肆攬財,在自己的領上橫征暴斂,險些激起一場民變。然而,鄭侯的猜忌卻因他的縱情聲色而有所緩解。

    直到三年後,鄭國與安國一戰,印無道領兵出征,凱旋歸來時,鄭侯對印無道說,卿雖霸道,酒色財氣樣樣俱全,然而,依然不失為國之良臣。不想,印無道卻說,臣不貪財也不貪色,為安君上之心,不得不為而已。

    “至此,君臣相合。”

    “哈哈。”

    讀完了這則小史,齊格捧著書卷笑起來。“這可真是一個有意思的故事啊,前車之史,足鑒後事將來,是誰把它放在我的案上呢?”他向身側的宮人看去。

    宮人們見君侯看來,哪敢與他對視,撲拉拉跪了一地,卻無人應答。

    齊格拿著書卷站起身,他邁動著腳步向地上的宮人走去,精美的翹頭鞋在宮人的眼前來來回回的動蕩著,他們渾身都在顫抖,呼吸也越來越急促,都快喘不過氣來了,可是依舊沒人承認,因為誰都知道這可不是小事,那是掉腦袋的大事。

    掌管侍書的宮人額頭上的汗水一滴一滴滾落在描雲地磚上,他艱難的動了動嘴巴,正準備說話。

    這時,殿外卻響起了一個拖得老長的聲音:“君上,臣,公輸唬求見。”

    “呼……”

    宮人們不由自住的喘了一口氣,均想,雖說君上繼位不久,然而,凜凜之威已經不輸於先君,幸好老公輸來得及時,要不然,今天這一劫怕是躲不過咯。

    齊格當然不知道宮人們在想什麽,不過他卻從他們身上看到了對自己的敬畏,此時此刻他不由得想起了已故的君父,小時候,君父曾經拉著他的手,指著景華殿前那排斜長的玉白台階,告訴他:‘格兒,禦下之道便是君與臣之間的距離,君侯站在台階上,臣子處於台階下,而這排台階這便是權力與地位。權力與地位是臣子效忠的來源,他們一排一排向你走來,你要緊盯他們的步伐,若是有人走得快了,那麽,你就要從台階上踢塊石子下去,絆他一跤。’

    ‘若是台階上沒有石子呢。’小齊格看了看左右,問道。

    ‘必須得有,這是做為一位君侯的必修之課。’君父摸了摸他的頭,寵愛的看著他。

    “君父,我想,我已經學會了找石子。”

    齊格並沒有讓他的舅父久等,但也沒讓他的舅父進來,他舉步向殿外走去,從昏暗的大殿走到陽光下麵。

    景華殿外的那排玉白台階很陡很長,老公輸從台階下爬上來,累得像頭牛一樣不住的喘著粗氣,一個小宮人正在捶著他的背,小宮人當然不是為了巴結他,而是因為小宮人覺得若是不給他捶捶,怕是這位公輸老大人還沒有見到君上便會一命嗚呼。

    老公輸彎著背,小宮人很用心的捶著,倆人都沒有發現齊格已經走了出來。等他們看見齊格時,齊格正依著高大的殿柱,微微的笑著,陽光落在他的臉上,泛著一層柔和的光芒,像太陽之子一樣。

    “君上。”

    老公輸拄著拐杖便要往行跪拜禮,而那小宮人早已‘撲嗵’一聲跪在了地上。齊格搶先一步,在老公輸還沒有拜下去之前扶起了他,笑道:“舅父不用多禮。”

    “禮不可廢。”

    老公輸堅決的拜了下去,又顫顫危危的站起身來,想要說什麽,卻看了看齊格的左右。

    齊格笑道:“今日天色正好,若是舅父的腿腳不乏,不妨陪我走走。”說著,以眼神示意亦步亦趨的宮人們退下。

    宮人們倒退至陰暗的角落裏。

    齊格扶著老公輸的手臂走下台階,一輛馬車等在那裏,倆人上了車,繞著狹窄的宮牆而行。

    馬車東繞西走,來到了宮城的後門,又有兩輛馬車等在那裏,馬車上沒有任何標識,在那輛馬車的旁邊站著四名劍士,他們麵容冷峻,穿著黑色的衣裳,腰上懸著黑色的劍。

    兩名劍士迎上前來,手裏各捧著一套衣物。

    齊格與老公輸一言不發的接過衣物,鑽入馬車,不多時,又從馬車裏走下來,齊格已經換下了那套君侯的禮服,老公輸也是一身儒雅的裝扮,此時再看,倆人就是普通的貴族。

    ……

    即墨城也有《墨香樓》,四月,櫻脂花開得無比爛漫,來來往往的行人穿梭於其中,惹得滿肩飄香。

    墨香樓是天下第一樓,酒肆裏的侍從與侍女根本不需要吆喝,他們隻需要靜靜的站在門前,端莊的看著車水馬龍。

    今日,在門前迎賓的侍女異常美麗,所有的客人都被她吸引了目光,不論是貴族還是商販,他們通通駐足在門前,站在櫻脂樹下,欣賞著她的美麗。

    眾目睽睽之下,那位美麗的侍女卻一點不慌張,她穿著藍白相間的衣裳,雙手端在腰間,明眸秋水直視著前方,對那些震驚於她的美麗的人視而不見。

    她仿佛在等待著誰。

    這時,一輛馬車穿過那片花海,停在了墨香樓的門前,騎著馬的四名黑衣劍士抬頭看了看門上的匾額,又環顧四周,見人頭簇湧,俱是一臉凝重,其中一人翻下馬背,走到馬車旁掀起車簾。

    從車上走出來兩名貴族,一老一少,老者一臉的疲憊,一下馬車便躲在了樹蔭下,大口大口喘氣,少者極其英俊,臉上始終帶著微笑,他走到樹蔭下,輕輕的撫著老者的背。

    “舅父受累了。”

    老者一邊喘,一邊道:“老了,自打從燕國回來之後,我這身老骨頭便一日不如一日,都是那匹癩子馬害的,唉,可惜,最終我還是沒能留下它。”

    年輕貴族的臉色突然有些尷尬,他摸了摸鼻子,扶著老者朝墨香樓走去,途經那美麗的侍女時,異香襲來,他歪過腦袋,稍稍打量了一下。

    侍女眉心淺皺,低下頭去。

    這侍女身上有股異香,比那素雅的櫻脂花香還要濃烈,因此召來了一群蝴蝶,繞著她翩翩起舞。

    走入墨香樓裏,客人頗是稀少,而這都要歸功於那位侍女。

    年輕貴族扶著老者直上二樓,倆人來到雅間裏,麵對麵對坐下,四名黑衣劍士守在門外。

    一名侍女來捧來木盤。

    等那奉酒上茶的侍女離去,老者捧起茶碗,咕嚕嚕飲了一氣,神色好了一些,張嘴道:“君上……”

    “既然這裏是酒肆,而我們又是這樣的打扮,那就沒有君臣,隻有舅父與內侄。”

    年輕的貴族微笑著打斷了老者的話,老者猶豫了一下,低聲道:“天欲亡之,必先狂之。如今,樂凝是越來越猖狂了,前些日子,他強行霸占了霧隱鎮外五十裏地,那裏可是侯族的直係領地。並且,他還命人在霧隱山下大造莊院,四處搜羅美女,但凡被他看中,都會入了他的莊院。”

    “這事我知道,聽說,他還搶了右史的侄女,為此,範右史的家臣與其發生衝突,他當場殺了數人,說自己是一人之下,萬人之上的大將軍,莫說搶個女人,便是搶了右史的老妻,右史也隻能忍著。”齊格仍然微笑著。

    老公輸一張老臉漲得通紅,冷聲道:“昨日,他命人給我送了一封信。”

    “是何內容?”齊格問道。

    老公輸看了看齊格,神情猶豫不決,最後猛地一咬牙,瞪大通紅的眼睛,恨聲道:“此獠不除,天下不安。懇請君上早作決斷,至於除獠之局,臣已伏好,隻需君上一言而決,老臣便可以將他的腦袋割下來,裝進匣子裏,獻給君上!昊天大神在上,鑒證我言,有他沒我,有我沒他!”

    “他倒底說了什麽?”

    齊格對信中的內容很是好奇,居然把老公輸氣成這樣。

    “君上……”

    老公輸‘撲通’一下跪倒在地,肩頭不住的顫抖,悲不成聲:“君上啊,樂凝此人當不得人子啊,他把同甘共苦的發妻休了,卻命人送信給我,說是對我的女兒念念不忘,希望我能把我那可憐的,守寡的女兒嫁給他,這,這,這簡直就是欺人太甚啊,他,他是瘋了啊!!”

    老公輸一把鼻涕一把淚,羞怒欲狂。

    “他確實瘋了。”

    齊格冷冷的說著,目光冰冷如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