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七十七章 突然的襲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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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冬天來了,燕國的大部份地方都沒有秋天,過完了夏天直接就是冬天。

    八月底,九月初,大雍還是草長鷹飛之際,燕國卻是漫天大雪。鵝毛般大的雪紛紛揚揚的下著,燕京城內外一片渾白。燕十八抱著青銅小手爐凍得像隻老鼠,他穿著黑色的羽絨,頭上也戴著黑色的絨帽,把他那蒼白的臉夾得小小的,肩上還披著厚厚的黑氅,可是他依然覺得冷,從腳底到頭頂,無一處不冷。

    燕十八討厭冬天。

    聽說,冰河之源更冷,撒泡尿都會把小小鳥凍掉,那是怎麽樣的冷啊,冰封堡應該被冰雪完全封住了吧,裏麵的將士肯定更冷,鐵甲會被凍成冰,劍與戟會把手上的皮肉拉掉,整個堡壘就是一處冰窖。

    還是安國好啊,在安國的少台,秋風正在漫卷桃林,芬芳的香氣就在天上盤旋,香氣裏飛著風箏,在那風箏的下麵有著鈴轉般的笑聲。姬靈,像百靈鳥一樣的女子,擁有世上最美麗的笑容,最幹淨的笑聲。她還記得我嗎?那個徘徊在山腳不敢靠近她的燕國的傻侯子,被一陣風就給刮跑的傻侯子。不,或許她已經嫁人了。

    聽說,她的父親準備把她嫁給衛侯,更有傳聞說,朝歌城裏的昭元王死了老妻,正準備迎娶她。

    真是一個令人無比討厭的冬天啊。

    姬烈,你個傻子在幹嘛?你這個背誓者,難道你忘記了自己的諾言嗎?你說過,你要活著回去,可是現在,你卻躲在那個鳥不拉屎,雞不生蛋的地方,看著安國內亂,看著安國滑入深淵,也看著我的姬靈被那老頭娶走,是這樣嗎?你這個蠢貨,你的血性在哪呢?當初不是把拳頭抵在我的鼻子上衝我大吼大叫嗎?現在怎麽連屁都不放一個?傻子啊傻子,等你準備好了,百靈鳥也就沒了!

    燕十八把手爐越抱越緊,滾燙的爐壁卻煨不熱冰冷的胸口,嘴巴凍得發紫,渾身都在顫抖。自從接到這兩封道聽途說的消息之後,他就覺得冷,鑽心的冷。他是燕國之君,萬乘之君,跺一跺腳,整個中州北部都會天踏地陷,他的一個念頭直接會決定成千上萬人的生與死,然而現在,他隻是一個血氣方剛的年輕人,他忘不了飛揚在天上的風箏,也忘不了少台城裏的百靈鳥。

    廊外的雪越下越大,黑武士們挺立在四周,就像黑色的雕塑一樣。

    燕十八就坐在廊上。

    女子小心翼翼的靠近他,腳步落得又輕又淺,這是一個美麗的女子,她是百裏大夫的女兒,知書達禮,溫婉宜人。

    “君上,風雪正寒,到裏麵坐吧。”

    “不必,我想一個人待會。”

    “是,君上。”

    女子把手爐放在廊上,廊上也鋪了一層淺雪,裝滿新炭的手爐剛一放上去,地上的雪就被無聲的融化了。

    看著女子轉廊而去的背影,燕十八心想,他們都想我娶她,而她也值得我娶,但是我若娶了她,姬靈該怎麽辦?當真要嫁給那個老頭嗎?聽說,那個糟老頭已經快五十歲了,而且還是個病秧子,誰知道什麽時候會死,希望他現在就死!

    燕十八惡狠狠的詛咒著,此刻的他真的就像是隻倉惶無助老鼠,他不是沒想過不顧一切的命人去安國,向那位安國的上左大夫姬英提親,告訴他,我燕十八要娶你的女兒,你不能把她嫁給任何人。可是他知道,他不能這麽做,他必須得娶剛才那個女子,百裏氏的女兒,百裏冰燕。

    痛苦,萬乘之君也會痛苦。天底下沒有不會痛苦的人,除非他是一塊石頭,除非他是無情的昊天大神。

    萬乘之君又怎麽樣?齊國的萬乘之君不是一樣被流放了麽?聽說,他是被自己的封臣流放的,十八路封臣起兵反他,所有的貴族和士族反他,就因為他想變得強大,不過,那是個傻子,手裏沒有任何的依靠便想強大,不是傻子是什麽?活該他被流放,活該他被天下人恥笑。

    我是燕十八,我不是傻子。姬烈那個傻子也不是傻子,他躲在角落裏,等待著收拾殘局。唉,真是個懦夫,聰明的懦夫。

    燕十八痛苦的閉上了眼睛,我不能像齊國的傻子一樣,到頭來,隻剩下一個女人和兩個奴隸追隨他。老卿相用他的死告訴我,什麽才是真正的強大。

    風雪肆意的亂卷,這裏是百裏上卿的官邸,後院很安靜,前院卻是亂轟轟的一團。燕國的大人物們聚在一起,他們本來是到這裏來賞雪飲酒的,此刻卻在吵嚷著戰爭,是的,戰爭。

    地圖被掛在牆上,前將軍車英提著青銅燈照耀著它,其實根本不用燈,雪光把堂上照得一派朗朗,地圖上的城池與河流秋毫塵現。

    “鍾離洪虎這個叛國賊,當初就應該砍掉他的腦袋,插在戟尖上。”

    魯莽而英勇的中右大夫兼領車將軍燕武拔出了劍,指著鍾離城大吼,鍾離城陷落了,無聲無息的陷落,就像這場雪一樣來得讓人始料未及。

    “遲早會砍了他的腦袋!大雍真的要與燕人結仇,那就不死不休!來吧,讓他看看,什麽是燕人的血,流的是鐵!鳳儀城有的是戰士!”

    鳳儀城的領主是屈突馮河,這是一個麵目威嚴的中年貴族,蓄著一把絡腮胡,身上穿著鎧甲,就是他帶來了鍾離城倒戈的消息,而現在,大雍的十五萬鐵甲把鳳儀城圍了個水泄不通。鍾離城已經丟了,如果鳳儀城再陷落,那麽就再也沒有堅城壁壘可以抵擋火焰戰車了。

    上右大夫車敬道:“雍公舊病方好,怎會在此時入侵我燕國?依我看,此舉定是仲夫離所為。仲夫離敗給了楚宣懷,肯定是想以這一戰從恢複己身的名譽。”

    “管他是誰?鳳儀城絕不能陷落,必須派出援軍!”屈突馮河拔出了腰上的劍,一劍把麵前的矮案剖成了兩半,眼角餘光卻看著冷寒著一張臉的燕無痕。

    燕無痕冷然道:“十五萬大軍圍住了鳳儀城,這是圍城打援的戰法,如果我們冒然前去解救,有可能正中敵人的下懷。

    “那就不救了嗎?鳳儀城一破,平地千裏,火焰戰車可以直接輾到燕京城下。那樣,我們就是燕國的千古罪人!記住,我們,你和我都是!”屈突馮河大怒,用劍指著燕無痕,臉色漲得通紅,臉頰兩側的絡腮胡根根倒豎。

    “卿相以為何如?”

    自從燕卻邪一死,燕無痕便越來越穩重,也越來越像死去的大將軍,他並沒有被屈突馮河激起怒意,而是平靜的向百裏上卿看去。

    百裏氏原本是三侯子燕淩的支持者,在燕十八奪位成功之後,百裏氏的爵位被削了一等,可是百裏氏的家主,百裏嬰卻被燕十八任命為上卿。

    眾人見燕卻邪詢問百裏嬰,紛紛向百裏嬰看去,此時,他們才記起來,燕國三大氏中的百裏氏。

    百裏嬰一直坐地圖下麵,目光隨著車英手中的燈苗而跳動。眾人看向他。他慢慢的轉過身來:“齊國剛剛經曆了一場變亂,減輕了大雍東麵的壓力,故而,大雍選擇在此時入侵我燕國。十五萬大軍圍了鳳儀城,現在正是大雪天氣,調兵不易,且易中伏,非是上策啊。”

    眾人紛紛點頭。

    “真的不救?”

    屈突馮河眼睛越來越紅。

    百裏嬰搖了搖頭,笑道:“屈突大夫莫急,鳳儀城兵精糧足,又是天下雄城,就算是被十五萬大軍團圍,沒有三兩個月就想攻破它,那是休想。”

    屈突馮河怒道:“若是沒有援軍,終歸會破。”

    “鳳儀城破不了!”

    百裏嬰道:“大雪已經來臨,冬天已經來臨。燕京的寒冷不消一個月就會漫到鳳儀城,守軍有城池可以依托,而敵人就隻能在冰天雪地裏瑟瑟發抖。我們根本不用派援軍,昊天大神就會替我們打敗強敵。然而,我所想不通的也正是這一點,仲夫離絕對不是愚蠢的人,我所能想到的,他必然也能想到。如今,他既然逆勢而為,那麽,就一定還有什麽是我們所不知道的。”

    “還能有什麽,不外乎一戰!”

    說來說去還是不派援軍,屈突馮河關心則亂,大聲嚷嚷起來。

    “若要戰,那便戰吧,任何的陰謀詭計在絕對的力量下都是兒戲!”

    “兵者,國之大事也,不可兒戲!我們應該商量出最更為妥善的辦法!”

    “商量?商量!等我們商量出結果,敵人的陰謀之劍也就已經臨頭了!燕人無懼,唯有真正的無懼才能打敗陰謀!”

    霎時間,堂內亂作一氣,有人主戰,有人主和,也有人沉思對策。

    燕十八站在堂外,聽著封臣們你一言,我一嘴的爭論著。

    過了很久,雪越下越大,封臣們爭吵的聲音也越來越大,前去送酒的侍女們都停在門外,不敢進去,或許是怕被堂內的大人物責罰,也或許是因為燕十八堵住了門口。直到燕無痕想出來透口氣時,才發現燕國的萬乘之君正抱著手爐站在門外。

    “肅靜,君上來了。”燕無痕愣了一下,然後吼道。

    “君上來啦,君上,鳳儀城危矣!燕國危矣!”屈突馮河眼睛一亮,拄著劍單膝跪在地上,在他看來,燕十八比燕無痕有血性多了,殺了兩個哥哥的人能不狠嗎?

    “君上一言而定吧。”

    百裏嬰拄著拐杖彎下了腰,他的年齡其實並不大,根本用不著拐杖,但是那根拐杖是管離子曾經拄過的,也是管離子的上一任卿相拄過的,所以他必須得拄著,而這樣看上去也更具一股氣勢,睿智而陰沉的氣勢。

    “我會去見仲夫離!”

    燕十八走入堂中,一語震驚四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