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兩百二十五章 血債血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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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當你看見比別人更遠的天空時,總會有不可知的危險等著你,因為你生而非凡--摘自《中州列國誌-燕王傳》

    鍾離城是座背叛之城。當希望變成絕望,背叛因此而生。自從鍾離洪虎背叛了燕國之後,燕十八清洗了此城,但凡參予其中的鍾離氏族人都被燕十八殺了個幹幹淨淨,鍾離洪虎除外,而現在的鍾離城再不屬於任何一位領主,城內的最高長官是令尹,鍾離洪福是現任令尹。

    鐵匠是一名刺客。

    鐵匠鋪位於令尹署的旁邊,視野開闊。天上下著大雪,街道上行人寥寥無幾,隻有一群士兵挺著長戟來回巡邏,一隻狗凍死在鐵匠鋪外,看樣子它已經死了很久,兩隻老鼠趴在上麵咬著死狗的耳朵。

    爐子裏的火熊熊燃燒著,鐵匠光著膀子拉動著風箱,撲天的大雪飛不進鐵匠鋪,它們在門口融化,在地上化成零亂的水漬,掛在梁上的各式鐵器被風撞得叮當直響。

    當雇主來臨的時候,鐵匠正把一塊老鐵投入爐子裏。

    “他來了。”雇主說道。

    黑色的鐵塊慢慢的化成了流動的水,鐵匠把鐵水引入模具裏,等鐵水自然冷卻,把裏麵的長條形鐵塊取出來,放在鐵磨上,然後掄起錘子砸擊著鐵條。一溜汗水從鐵匠的脖子往下流,在臂膀上與另一竄汗水交融,滴入旁邊的火爐裏。

    “他應該死在鍾離城,為死去的人陪葬。”

    雇主是個身材魁梧的人,他渾身上下都籠罩在黑色的袍子裏,嚴格說來,那並不是一件袍子,而是一件由爛布和不知名的羽毛構成的蓑衣,上麵爬滿了各種髒東西,有已經結疤的泥痂,也有幾片爛草葉,甚至還有一坨馬糞掛在上麵。

    “燕十八,慎夫離,他們都該死。”

    鐵匠沒有說話,雇主走到爐子旁邊,蹲下來,把頭上的爛布揭開,火光照耀著他的臉,那不是一張人臉,鼻子沒了,隻有兩個血肉模糊的孔,眼睛隻剩下一隻,眼皮和眉毛就像一團稀爛的漿糊,嘴巴上的爛肉互相糾纏著,伴隨著說話時的聲音一下下的蠕動著,就像一條條惡心的蟲子。

    “這是你的酬金。”

    雇主翻開爛袍的下擺,從裏麵取出一個大大的布囊,那布囊很是幹淨,係口鬆鬆的敞開著,耀眼的光芒從裏麵泄出來,借著火光可以看見,裏麵有雞蛋大小的明珠,有色彩斑斕的寶石,也有整塊整塊的銅金。這麽一個大布囊可以買下幾十個鐵匠鋪了,當然也可以賣下無數的奴隸。

    “我們隻有一次機會。”

    爐子裏的火跳動著,雇主蹲在火口旁烤火,卻不敢看裏麵的碳火,臉上的爛肉不住的顫抖著:“為了複仇,我燙爛了我的臉,也是這麽一盆火,它就在我的麵前大笑,我把頭埋進去,我能聽見那種聲音,那是一種很美妙的聲音。它告訴我,我得活下去,隻有活下去才能把敵人也投進來,讓他們知道,什麽是恐懼。”

    通紅的鐵條在鐵匠的錘子下變軟,變冷,變硬,鐵匠不時的把它投向水盆,激起一團團霧氣,又不時的把它扔入爐子裏,讓它變紅,再次變軟。如此反複。

    雇主有些不耐煩了,他已經等待了很久。

    “死士們會想辦法拉攔住他的馬,也會為你打開一條通道,你的母親我已經命人送走,她有了另外一個身份,她將在雍都安享晚年。你不用擔心,她會擁有一片土地,有五十個奴隸代替你侍奉她。”

    鐵匠仍然沒有說話,汗水從他的臉上滾下來,一滴滴往下滴。

    “你還在猶豫什麽,我的兒子!”

    雇主突然加重了語氣,他在爐子口抬起臉來:“看著我的臉,我的兒子,我是你的父親。”

    “父親?你從來都不是我的父親。我的父親已經死了。”鐵匠凝視著雇主那張被火燒爛的臉。

    “沒有我,就沒有你。不論如何,你身上流著我的血,就是我的兒子。如今,你的家族遭到了滅頂之災,仇人正在嘲笑著我們,我們必須得以血還血。”

    “那是你的家族,不是我的,我的母親是一個奴隸,我也是一個奴隸,從來都不是鍾離洪虎的兒子。尊貴的領主大人,我說得對嗎?或許不對,你現在已經不再是鍾離城的領主。”鐵匠的聲音很冷。

    聽著鐵匠的話,雇主勃然大怒,他想站起身來,一個耳光扇過去,但是他卻忍住了,第一次迎視著爐子裏的火光,說道:“如果你真的是一個奴隸,我當初就不會把你送去墨淵山,你也不會學得一身殺人的本領。如今,你卻來嘲笑我,嘲笑你的父親。”

    “本領?那並不是我想要的本領,我隻想安安份份的打鐵。領主大人,你是不是早就料到會有這麽一天?我在你的眼裏,就是一個殺人的工具?拿走你的錢袋,讓你的那些殺人工具去為你完成殺人的任務吧。”

    鐵胎燒紅了,鐵匠把它取出來,麵無表情的提起錘子,重重的砸擊著它,火星四濺。雇主沉默了一陣,貼著肉絲的眼球轉動著,反襯著爐子裏的火光:“如果死士太多,他會察覺,燕國的黑武士雖不如齊國的黑騎士強大,但是仍然不可小覬。我的兒子,我現在不是在乞求你,我還活著,你的母親也還活著。如果你想讓她繼續活下去的話,你就應該去履行身為鍾離氏的職責。”

    “你威脅我?”

    “我不是在威脅你,我隻是在告訴你,你沒得選擇。”

    ……

    鍾離城是一座雄城,也是一座四戰之城,城牆上到處都殘留著戰爭的痕跡。巨大的城門上凹凸不平,有些地方曾被烈火焚燒,裸露在外的木頭像焦碳一樣發黑,有些地方的鐵皮已然殘缺不全,潔白的雪花鑲嵌在上麵。一隊騎兵從城裏奔出來,挺立在風雪之中,雪花落在戟尖上,甲胄上。

    燕十八的車隊駛向鍾離城。

    現任令尹鍾離洪福等侯在城門外,依然是一身寬袍高冠,看樣子並沒有因為鍾離氏的滅族而受到波及。燎亮的號角聲足足響了十六聲,這是迎接國君的最高禮儀。城內的百姓知道燕十八來了,紛紛從屋子裏鑽出來,走到大街上,朝著車隊行著注目禮。並不是他們有多愛戴燕十八,而是他們都想看看這個劊子手的模樣,是的,在鍾離城的人眼裏,燕十八已經由一個膽小怯弱的傻子榮升為劊子手。那一場清洗,足足進行了大半個月,城裏的人口也銳減少了兩成,其中不乏他們的親人。

    沒有聲音,除了風聲。

    所有人都靜靜的看著車隊駛來。

    一排排頂盔貫甲的騎士和甲士分列在大道兩旁,用長戟和鐵劍構建起了一堵鐵牆,然而這是多餘的,沒有人歡呼,也沒有人推搡,更沒有人衝撞車隊,大道兩旁的人們就像沒有生命的雕塑。雪花落在城頭上那殘缺的牛與馬的雕塑上,也落在這些人的身上。

    燕十八把車窗推開了一條縫,麵對這樣的場景,他並不覺得吃驚,也不覺得後悔,清洗的命令是他下達的,自從燕國建國以來,便沒有被領主真正的背叛過,鍾離城是第一個,鍾離氏也是第一個,既然做了第一,便得承擔這史無前例的後果,就如現在的南楚。如果可以重來,燕十八仍然會選擇殺人。

    有時候,殺人是為了活人。

    可惜還有一個漏網之魚,慎夫離始終不肯交出鍾離洪虎。

    風雪肅殺,滿城的人看著燕十八。進城之後,兩輛戰車並排走在了前麵,戰車上的甲戟士與弓箭手警惕著四周,重裝單騎和劍盾手把燕十八的六驅馬車圍了一圈又一圈,車隊龜速前進。

    車隊一點一點的向前方駛去,大道兩旁的人沒有動,目光卻隨著車隊的移動而移動,他們仿佛在等待著什麽。鍾離洪福代替了燕十八的車夫,正在行使為國君驅車的義務,他的眼皮不住的跳動著,一種不祥的預感籠罩著他。

    從城門到令尹署這段路程很是漫長,不過,是路就會有終點。

    就在掌旗兵即將勒馬的時候,突然之間,戰馬失蹄!那匹高大的黑馬在雪地裏猛然一個趔趄,然後‘碰’地一聲栽倒在地,並且把掌旗兵死死的壓在肚子下麵。與此同時,一支利箭呼嘯而來,狠狠的紮進了掌旗兵的脖子。掌旗兵捂著脖子,眼睛瞪得渾圓,他想把箭拔出來,然而渾身的力氣已然消竭,血水從手指縫隙冒出來,染紅了臂甲,染紅了慘白的雪地。

    禍不單行,三條絆馬索從雪地裏彈起,那些絆馬索上栓著鐵刺鐵勾,戰馬拉著戰車向前衝去,馬腿被鐵刺和鐵勾拉得鮮血飛濺,一輛戰車側翻在地,後麵的戰車撞上了它,兩輛戰爭疊在了一起。

    時間靜止。

    披著雪色大氅的死士踩著雪地從兩旁奔來,他們沒有大喊大叫,幹淨利索的把劍插入兩輛戰車上的戰士的脖子裏,背心裏。

    “有刺客,保護君上!”

    十名重裝單騎怒吼著,揮舞著手中的鐵劍衝向死士,然而,迎接他們的卻是更多的絆馬索,他們紛紛墜在地上,因為身上的甲胄太重,一時翻不起來。死士們朝著燕十八的馬車衝去,對那些在雪地上滾來滾去的重裝騎士視若無睹。

    “挺盾,挺盾!”

    “放箭,放箭!”

    鐵盾一層層架起來,劍盾手們在盾牌縫隙裏看著奔來的死士,目光冰冷如死。弓箭手們引弓搭箭,一排齊射,茫茫的白雪裏爆起一團團血花。可是,死士就是死士,他們仍然在衝鋒,用身體撞擊著盾牌,用血肉之軀迎接冷寒的劍鋒。這些死士的劍術極好,隻要有一點空隙,他們就會在臨死之前把劍送入劍盾手們的脖子裏、眉心裏。

    劍來箭往,不斷有人倒下,卻沒有人慘叫。盾陣在不斷的縮緊,不過卻仍然牢不可破。剩下的重裝騎士驅馬衝向那些死士,把劍無情的砍入他們的脖子裏,熱騰騰的血水融化了地上的雪,很快又與雪水混合在一起。

    “呃啊!”

    頭頂上響起了一聲爆喝,一個身材無比魁梧的人在屋頂掄起了一具大鐵錘,那鐵錘足有麵盆大小,被他掄得越來越急,然後脫手而飛,正正砸中燕十八的馬車。馬車搖晃了兩下,轟然散架。六匹戰馬驚叫著,向四麵八方衝去,把盾陣衝得七零八落。燕十八滾倒在雪地裏。

    “血債血償!”

    那人抓起插在屋頂的一支長柄闊斧,從屋頂上一躍而下,將一名劍盾手從上到下一剖兩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