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章 生活,永遠是現實主義 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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淩晨零點三十分,前往湘沙市北部地區的車輛已經很少了,偶爾有兩三輛車在馬路上出現,但路邊的行人還是很多的。在晚上,有很多私家車的速度都要比白天快上一些,這也讓王鴿依舊打開了警笛和警燈,警示著周邊突然竄出來的車輛。
雖然馬路上有路燈,但是視線的清晰度仍舊比不上白天,王鴿開著救護車近光大燈,才稍微放心下來。
盡管如此,他還是打起了十二分精神,這一趟出車千萬不能出事。
夜,隱藏著無盡的未知和危險,這輛救護車在紅綠燈的地方減速右轉,前方道路一輛車都沒有,隻有藍色的警燈閃耀在街頭,顯得孤獨而落寞。
在這條路上,王鴿的車速是九十五公裏每小時,他心急如焚。
路線早已經無比熟悉,他隻希望自己的三叔不要出什麽大事兒。三叔的身體情況他是知道的。早些年因為長期的冠心病,進行了心血管介入手術,到現在一直沒有太大的事兒。高血壓也通過藥物控製的差不多了。
三叔王興華平日裏溫文爾雅,從來不跟人起矛盾,在爺爺奶奶還活著的時候無比孝順,謙和懂禮。可以說,王鴿活到現在的家庭教育,一部分是父母帶給他的,另一部分是三叔帶給他的。
三叔就像是自己的第二個父親一樣。
一路上王鴿都沒有說話,隻是拚了命盡可能的在市區內把車開到最快。坐在後方車廂裏的沈慧和劉崖也都知道王鴿心裏很亂,不敢說話,怕打擾他開車,也怕讓他的負麵情緒爆發。畢竟他們還要為這輛救護車的安全著想。
兩個人之間隻有眼神交流,到了現場之後可不能出一點差錯!
從醫院出發,到抵達目的地,雖然兩個地方之間的距離隻有五點五公裏,但是王鴿隻花了五分鍾不到。
小區大門外治安亭裏的保安趴在桌子上打瞌睡,王鴿隻能瘋狂的按汽車喇叭,保安醒了之後看到是救護車要進入小區,連忙把欄杆升了起來。王鴿根本不需要去問,就知道F棟在那個方位。
進入小區右轉之後,救護車一個急刹車停在了小區樓下。王鴿馬山跳下車,還沒等劉崖開門就繞到了救護車的後麵,從外麵打開了車廂門,抓住推車後麵的把手,一把就把推車拉下了救護車。
推車的自動彈架哢嚓一聲彈開,萬向輪落在地麵上。
劉崖和沈慧也都不敢怠慢,趕緊下車。
“一單元在最裏麵,跟我來。”王鴿拽著車子往前跑,可見心裏到底有多著急。
一行人從一單元樓梯口進入了電梯,由於是半夜,電梯根本沒人用,來的很快。
進入電梯後的王鴿深深歎了口氣。這裏的感覺和氣味,他都熟記於心,根本沒辦法忘記。
以前每年過年,他都會來三叔家吃飯。自從自己畢業參加工作以後,還沒有專程來看一眼三叔,正覺得遺憾不已,隻是在出車的時候匆忙見了一麵。
沒想到正式來三叔家裏,居然是因為這種事兒。
懊惱,擔心,後悔,害怕,所有的感情都積聚在王鴿的心裏,讓他滿臉苦澀,愁眉不展。
電梯很快來到八層,王鴿來到八零一房門前,熟悉的按著門鈴。
門鈴還沒響完,門就被人從裏麵打開。
開門的是三叔王興華的兒子,王磊。
“哥?怎麽是你?”王磊著急的情緒就寫在臉上,看到王鴿之後有點分神和詫異,但是在看到王鴿身上穿著深綠色的製服,還有他身後的醫生和護士的時候,馬上明白過來。
“是三叔出事兒了嗎?”
王磊點點頭,急的滿頭大汗,身上還穿著居家短褲和短袖,看來出事兒並沒有太長時間。“人在臥室裏,我們都不敢動他,趕緊打了120,硝酸甘油在舌頭下麵壓著呢。”
王鴿三人趕緊奔向了臥室,把推車留在了客廳裏。
王磊跟在他們後麵,繼續說著情況。“睡著睡著覺,他突然就把我媽叫醒了,我媽起來一看,他臉色發白嘴唇發紫,滿頭大汗的,已經說不出話了。我媽也不懂,把我叫起來,我哪懂這個啊,隻知道以前大夫說過如果出現這情況,就趕緊給他吃藥。”
三嬸田秀芳坐在床上急得直哭。“老頭子,你可千萬別有事兒啊!你要是出點啥事我們娘倆怎麽活啊!”
看到王鴿進來了,田秀芳趕緊起身,“王鴿,你快讓大夫救救你叔叔,花多少錢都行,怎麽治都行……”
王鴿心裏也著急,但是著急是沒有用的,他把田秀芳扶到臥室的旁邊,讓她別擋著醫生檢查治療。
“三嬸,我們一定盡力。”不知從什麽時候開始,王鴿說話也不敢把話說死了。
王鴿又回到床邊,緊緊握住了王興華的手。
那雙粗糙的手冰涼涼的,手心裏也全都是汗。這一握下去,王鴿就覺得情況不對,因為枕邊還有王興華的一灘嘔吐物。
“三叔,我是王鴿啊,我帶著大夫過來了,你別怕,我們待會兒去醫院,沒事兒啊!”王鴿試圖判斷王興華的意識情況。
王興華好像是聽到了聲音,隻是張了張嘴,根本就沒辦法發出任何聲音。
這代表他對聲音有反映,但是語言功能障礙,也無法判斷是否存在意識障礙。
劉崖臉色很不好看,這可是王鴿的親叔叔!他一點兒都不敢耽擱,病人現在的情況有點嚴重,很有可能是心肌梗塞造成的心絞痛,夜裏多發,秋季多發,心肌梗塞是很要命的,尤其是對已經做過心血管介入手術的人來說。
這意味著在後期進行治療的過程中,心血管介入已經無效,必須進行開胸的搭橋手術。
當然,後續進行治療的必要條件是病人能挨得過高死亡率的急性心梗。
“先做心電圖,量血壓。應該是急性心梗發作。”劉崖掏出聽診器,聽著王興華的心跳和呼吸,又覺得不對勁。雖然急性心梗引發的心絞痛會抑製呼吸,但是呼吸這麽薄弱完全不對勁。
而且床上還有嘔吐物,一般心梗不會引起嘔吐,雖然疼痛難忍,但是不會造成意識不清和語言功能障礙。
“叔叔是不是還有高血壓?”他一邊問道,一邊掏出手電筒,翻開了王興華的眼皮,這一看可真是要了命。
“有,一直藥物控製呢。”王鴿回答道,“怎麽了?不是心髒的事兒嗎?”
“他早晨吃過藥了,我每天都給他備著。”田秀芬說道。
“是不是前幾天撞人的那個孫子把人撞壞了現在才發作?我這還有他手機號呢!找他去!”王磊突然想起了什麽。
“王磊!別鬧了!都什麽時候了!”王鴿被這個弟弟氣的不行,低聲吼道。
“兔子,血壓一百八,二百四毫米汞柱。”沈慧吞了口唾沫,這種高血壓雖然常見,但是一般都出現在沒吃藥的高血壓患者身上。既然王興華早晨吃了藥,晚上的血壓雖然應該高一點,但也絕對不應該這麽離譜。
便攜式心電圖譜的結果也出來了,劉崖看著紙條上的圖譜,趕緊進行著動作。
“懷疑是急性心梗引起的心絞痛,伴有高血壓,雙眼瞳孔不等大,光反應遲鈍,心跳脈搏微弱生命體征不穩定,體溫降低,懷疑急性腦出血,很有可能是劇烈疼痛刺激引起的。家裏有冰沒有?冷毛巾也行,敷到病人頭上去!先去車上再說,現在藥物不全,車上還有設備!”
王鴿一聽,心裏就毛了。劉崖治病救人,下手穩準狠,用藥果斷,他見過很多次,可是這次自己的三叔,居然要先抬到車上去,看來情況已經很嚴重了。
死神,應該快來了吧。王鴿抿了抿嘴唇,趕緊和王磊和劉崖一起把人抬上了推車。
王磊這才知道事情已經嚴重到了這種地步,摟著自己母親的肩膀安慰著她。“媽,待會兒我去醫院,老爸醒過來肯定要住院了,你在家收拾點東西,打車過去,那邊兒有我。”
事已至此,平時再怎麽不務正業,再怎麽頑劣,自己的父親正處在生命攸關的時刻,王磊還是懂點事兒的。
剛一上車,劉崖就趕緊下了醫囑,“氣管插管,接呼吸機,用機械的,接氧氣,高流量。一定要保持他的血氧濃度!開放大靜脈通道,上心電監護,硝酸甘油二十微克靜脈滴注,五十克二百五時毫升甘露醇快速靜滴。這車上怎麽連他娘的嗎和諧啡都沒有!”由於在心肌梗死的同時還有腦出血,情況複雜,他沒敢貿然的使用呼吸興奮劑,強心劑和降壓藥。
嗎和諧啡作為一種被嚴格控製的止疼藥,藥理作用幾乎與毒品相同,既然病人因為疼痛導致高血壓和腦出血,就應該讓病人盡可能的舒服一些,最起碼別遭受這麽多的痛苦,可是這類藥品在救護車上不會常備。
沈慧聽完之後趕緊進行著動作。
“王鴿,要快點到醫院了。心絞痛引起的高血壓和腦出血,很少見,我需要其他大夫的幫助,另外還要借用設備檢查結果才能進一步進行判斷。”
劉崖在下醫囑的同時,王鴿早已經把車開出了小區,匯入主幹道。剛一進入主幹道,他的速度就已經達到了八十公裏每小時,油門狠狠的踩在腳底下不敢鬆開。
“我盡力!”王鴿沒有看到死神的出現,他有點意外。黑夜並沒有耽誤他在馬路上飆車,因為這輛車上的病人是自己的親人,王鴿救人的願望從來沒像今天這樣強烈過。
他一直在等待著劉崖下完醫囑,這樣才能拿起通話器進行匯報,讓醫院急診部做好提前準備。
“這裏是雅湘附二編號0110,湘AGZ689,接到病人正在返回雅湘附二急診部。”他並沒有發現,自己的聲音有些顫抖,還略帶哭腔。
王鴿把通話器拉到了後方,“兔子。”
“病人懷疑急性心梗,懷疑腦出血,請醫院方便準備抽血驗血,血常規,尿常規,血糖檢查,凝血功能檢查,心肌酶譜檢查,胸部X光,腦部螺旋CT,核磁共振成像,核磁共振血管成像,晚一點要進行心血管造影,也準備好吧,等級為最優先!”劉崖對著通話器大喊,一轉頭去看生命體征監控的屏幕,十幾秒內心跳已經忽高忽低變化了好幾次。
他把手放到了王興華的脖子處,發現體溫居然升高了!
劉崖查看了一下王興華的瞳孔,雙側瞳孔已經擴散,正麵對光無反應,側麵對光反射較弱較弱。再加上上麵的心跳脈搏不穩定,體溫忽高忽低,心跳監護已經開始報警了。
劉崖心裏有一種不好的預感。“操蛋,腦疝了!”
話音剛落,心跳監護設備的報警就變成了長鳴。心髒停跳,沒有脈搏和血壓。
“一毫克腎上腺素心內注射!”劉崖喊道。
劉崖等到沈慧注射完畢後,馬上站起身來半彎著身子,進行胸外心髒按壓。
“爸!你怎麽了!你撐住啊!”王磊在車廂裏也坐不住了,二十多歲的小夥子哇的一聲哭了出來。
王鴿看著反光鏡中車廂裏的場景,心裏不是滋味,眼淚在眼眶裏直轉悠。
一直到車輛抵達醫院,王興華的身體情況仍舊沒有任何好轉,而死神居然還沒有出現。
一行人下了車,劉崖直接騎在了推車上,繼續著自己的胸外心髒按壓動作,一言不發,豆大的汗珠從他的腦門上流下來。
“劉大夫,這是我親叔叔,待我恩重如山,你一定……我求你了!”王鴿一邊拉著推車,把人往急診室裏送,一邊哽咽著說道,連對劉崖的稱呼都變了。
劉崖沒有說話,他不知道該說什麽,他不敢給王鴿任何承諾。
王鴿和表弟留在了急診室的外麵,一群醫生和護士把推車推進了急診室,在開門的那一刹那,王鴿看到有一個打著長柄雨傘的男人站在急診室裏,手中捧著一本泛著藍色略顯古舊的冊子。
王鴿瞪圓了眼睛,站在原地不敢相信。
自己的三叔,居然是陽壽已盡。死神沒有追他的原因,是陽壽已近的時間還沒有精確的到達。在時間到達之前的幾分鍾,死神就會來到人的旁邊,按照時間收走靈魂。
王鴿的心髒仿佛是一下子墜入冰窟,說不出話來,現在做什麽事情都沒有用。陽壽已盡的人是救不回來的。
“哥……我爸……”王磊鼻涕和眼淚都掛在臉上,六神無主,不知道自己該幹什麽。
“我不孝啊,哥,我他媽的不孝啊!”王磊舉起右手啪啪給了自己兩個大耳光,右側臉頰頓時腫了起來。
見王磊作勢還要繼續打,王鴿趕緊攔住了自己的表弟。“等著吧……”王鴿不能告訴表弟真相。
等待已經知道的一個噩耗傳來,這究竟有多麽痛苦,隻有王鴿一個人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