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四十五章 鐵人 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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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忙活了大半個夜晚,王鴿胸口鎮魂牌背麵的數字隻增長了一個,仍舊停留在了“柒拾壹”上麵。

    本來事故現場傷員多,王鴿也期待著能多救幾個人,多賺幾個數字,把以前虧掉沒有等到平均數值的那幾天給補回來,甚至是讓以後的日子過的輕鬆一些,可是他發現自己錯了。

    在經曆了三次大事故之後,王鴿逐漸感覺到,在這種事情之中憑借他一個人的力量根本就什麽都做不了。

    事實上,在大事件之中耗費幾個小時救人的數字,甚至還比不上沒有大事件的時候一趟一趟出車來的數字要多一些。

    但是王鴿沒辦法去挑選病人,在這個賭注之中他也隻能去碰運氣。真的遇到了大型事故現場出車,不去也得去。

    這並不隻是因為他想要數字贏得賭注,而是他已經真正的把自己當作一個救護車司機,一個醫療工作者,這是他的本職工作,應該去做的事情而已。

    在那些場景之下,他甚至覺得自己身上所背負的堵住是如此的渺小和自私,甚至產生了一種無力的感覺。

    王鴿心裏清楚,就算是再無力,做也比不做要強很多。他看了一眼手機,時間已經是淩晨三點二十分了。機場大巴的事故撲朔迷離,具體的情況警方還在調查之中,估計在天亮的早間新聞裏會進行詳細報道。

    一個護士在事故現場被歹徒殺害,槍擊致死,肯定會引起社會大眾的廣泛討論。媒體記者們習慣深挖細節和真相,很快就能查得到死者黃斌的詳細信息,而王鴿作為第一目擊人,很有可能會被各類記者圍追堵截,電話打爆,他提前屏蔽了所有位置號碼來電,圖個清靜,打算拒絕所有采訪。

    反正在平時也不會有什麽陌生人給他打電話的,車隊裏的領導和同事,還有親人朋友的電話都存在了通訊錄裏,重要的事情不會漏接。

    能躲就躲吧。

    其他幾個也都回到了車隊,連渾身濕漉漉的衣服都沒換,直接泡杯熱茶出了辦公室,聚眾抽煙去了。

    唯一的出車通知被原本留守在車隊辦公室那個姓李的同事給搶走了,王鴿本想出車,卻被他死死的按在椅子上,口口聲聲說王鴿辛苦,讓他趁機休息一會兒。

    王鴿滿臉無奈,換了一套幹爽的衣服。

    他身上的衣服從製服到內褲早已經在滂沱大雨中濕透,在那種大雨之中醫院配發的衝鋒衣顯得有些雞肋。好在,孫成德曾經提醒過他多呆幾套衣服過來,這樣的情況會經常出現。王鴿的儲物櫃裏也就多了很多裏麵和外麵的衣服,甚至連內褲、襪子和鞋子都有。

    他摸了摸自己的對講機和耳機,似乎是防水的,還能用。

    王鴿坐在桌子前拿出了出車記錄本開始填寫,剛下筆就聽到了辦公室門外傳來了腳步聲,一抬頭,原來是何盛回來了。

    “怎麽樣?”王鴿看著何盛。

    何盛的渾身上下都在滴水,像剛從河裏麵撈出來的一樣,他快步走到自己的儲物櫃前取了毛巾出來,先擦了腦袋,又抹了一把眼鏡。

    “病人沒事兒,還沒脫離危險期,不過生命體征穩定了。幸虧我路上開的快,曹大夫說若是再晚那麽一兩分鍾送進手術室止血,人可就沒了。”何盛歎了口氣,人到中年,上夜班也是有點撐不住的。

    王鴿心裏清楚,大夫說這樣的話並不是為了嚇唬人,而是實際情況就是如此。別說差一兩分鍾了,有的時候差一兩秒鍾,心髒停跳或者是不停跳,就會對患者的結果造成很大的影響。

    何盛在看不到死神的情況下,贏了死神,從死神的手裏搶回了一條命。

    王鴿不知道自己的特殊能力是否獨一無二,但是根據現在的情況來看,世界上的每一個救護車司機、每一個醫生護士都在做著同樣的事情。

    他們可能隻知道自己在對抗死亡,對抗死神,但不知道死神是真的存在的。

    何盛也給自己換了套衣服,把濕透了的衣服塞進了塑料袋裏,又摸出一包煙來,抽出一根遞給了正在打哈欠的王鴿。

    王鴿趕緊拒絕,“我不會抽煙啊,你又不是不知道。

    何盛嘿嘿笑道,“年輕人,太年輕。”他把那根煙遞給了坐在椅子上盯著手機一言不發的鐵大致。

    鐵大致根本就沒注意到他的動作,還是盯著手機。

    鐵大致愁眉不展,自從王鴿回來之後就沒說一句話,隻是看著手機不斷的打字聊天,連家也不回了,王鴿甚至都沒察覺到他的存在,剛才那群同事們出去聚眾抽煙的時候,鐵大致似乎也沒出去過,隻是盯著手機。

    “老鐵,怎麽了?今天這狀態看起來一點兒都不六啊。女朋友掉手機裏了?”何盛和王鴿對視了一眼,覺得鐵大致今天回來以後的狀態有點不對勁,直接把煙塞進了他嘴裏。

    “女朋友發飆咯,愣是說我隻顧著工作,加班不管她,外麵那麽大的雨,那麽響的雷,說我都不關心她一下。”鐵大致叼著香煙,苦笑了一聲,笑起來比哭還難看。

    “還是上次那個?你倆這都鬧分手鬧了幾次了,還沒分成啊?”何盛吃驚的說道。

    鐵大致搖搖頭,沒說話。

    王鴿倒是覺得詫異了,“你女朋友在外麵?那打雷下雨是有點危險的,而且現在已經三點多了,車隊裏現在又不忙,你該幹啥幹啥去吧!”

    “在什麽外麵啊,在家裏呢!我跟她講我要多加一會兒班,好家夥,二十分鍾催我一次,你們走了以後我出個車都沒有安靜的時候。現在正跟我吵著呢,說要是我喜歡在外麵,就別回去了。”鐵大致解釋道,“太不講理了!”

    王鴿一聽,哭笑不得,“那你們那個房子是誰的家啊?”

    “我的。”鐵大致回答道。

    “東北老爺們,回去把她趕出去啊!你的房子她憑什麽不讓你回家了?又不是結婚了,你有工作自由啊!咱們幹的是治病救人的活計,將來要積功德的!連這個都不看重的女人,老哥,拿出點英雄氣概來,踹了她!回頭老弟找你弟妹,再幫你物色幾個,就你這個鐵骨錚錚,哪個妹子看了不眼直?”何盛睜著眼睛說瞎話,鐵大致臉上那疤痕就已經很可怕了。

    而且由於過度疲勞,三十多歲的鐵大致已經開始禿頂,臉上皺紋也不少,看起來更像是四十歲的。

    “你別忽悠我,我自己什麽鬼樣子,我自己知道。再說了,我回家肯定就要吵架,這大半夜的吵架,她再一鬧,指不定出點什麽事兒呢,有話明天白天再說吧。看來我要在這睡一晚了。”他看了一眼辦公室裏的那張值班用的單板床,煙都不想抽了,直接扔在桌子上,睡這肯定不解乏,腰酸背痛,可有床總比沒有要好。

    鐵大致一屁股坐在了床上,仍舊惦記著手機屏幕上的打字區域。

    王鴿也不再多說了,鐵大致和他的那個女朋友從他剛來醫院入職開始,就一直在折騰,鬧騰。而且絕大多數情況下都是那個不懂事的女孩兒折騰鐵大致,鐵大致居然一次又一次的忍了下來。

    不過女孩兒還是講原則的,既然花鐵大致的錢,住鐵大致的房子,時不時還折騰一下鐵大致,那麽兩條腿就不會對別的男人張開。

    也正是因為女孩兒沒背叛過鐵大致,所以鐵大致也一直死心塌地,什麽都能容忍。

    大家都覺得不背叛是最基本的事兒,這種關係的維持實在是太難受了,勸著鐵大致跟這女孩兒分了,太不懂事事兒的人早晚會被折騰死。

    可鐵大致和這女孩兒一個願打一個願挨,久而久之又沒出什麽事兒,大家也就看得淡了,當成了笑談,誰也不再多說。

    王鴿看著鐵大致的窘樣,覺得好笑,可是一低頭看到出車記錄本,又響起了黃斌,就笑不出來了。

    人就是這樣的。再平時他們可能會忘記自己熟識的人已經離開這個世界,但是在某些情況下又會觸景生情。

    所有人的腦袋裏麵好像是有一個裝有這個人記憶的氣球,這個氣球平時飄在腦袋裏,不易被察覺,可是某些場景或者某些東西確像一個尖刺,狠狠的紮到這個氣球上。

    氣球嘭的一聲炸開,裏麵猶如氣體一樣記憶再腦袋裏四散紛飛,以一種看不到的姿態飄到大腦的各個角落,這記憶在一瞬間充斥著整個大腦,混合了原先的想法。

    辦公室裏靜悄悄的,死了一個同事,大家的心情都不是很好,屋子裏剩下王鴿他們填寫記錄本,筆尖與紙張刷刷的摩擦聲,翻頁聲,還有鐵大致點擊屏幕快速打字的聲音。

    過度的疲憊讓這些救護車司機們無比疲憊,話都不想多說了,就連精力旺盛的孫成德也趴在桌子上閉上了眼睛進行休息,何盛靠著牆坐在椅子上,打起了盹。

    “救護車車隊請注意,三一大道與湘江北路交匯處,銀盆嶺大橋附近發生嚴重交通事故,現場三個傷員,具體情況不明,請求車隊出車!”對講機耳機裏突如其來的聲音驚醒了所有人,何盛甚至是被嚇得從椅子上跳了起來。

    “車隊王鴿收到,三輛救護車馬上出動,請醫生和護士做好準備。”王鴿沒有打盹,也沒休息,沒剛才在玩手機,十分精神,反應也很快,他捏著對講機的麥克風說道。

    “誰跟我去啊。”王鴿看著同事們。

    “我去吧,眯了一會兒精神狀態好點兒了。”何盛站起來伸了個懶腰,拎起水杯往外走。

    “不跟她說了!出車!”鐵大致把手機鎖屏,往床上一扔,臉上雖然看不出又什麽表情,但是這個狀態的話估計談崩了。

    出車正好能躲一躲,反正是三個人一起出車,有對講機進行聯係,就算是要通過打電話找報警人,那王鴿和何盛也還在呢!

    “外麵還下雨,注意安全,小心謹慎。三四點鍾環衛工人已經出來工作了,千萬注意行人!”孫成德直起身子,看來他並沒有真正的睡著,隻是閉目養神一下而已。

    “走吧,幹活了!”王鴿點頭答應,拎起水杯抓車鑰匙就往外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