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深沉，還沒到太陽升起的時間，而淩晨兩三點鍾是一天之中最冷的時候。深秋時節，還在淅淅瀝瀝的下著小雨，哪怕是王鴿這個青壯年都忍不住裹緊了衣服，可麵前的鐵大致眉頭緊鎖，臉上滿是擔心的表情，腦門上除了些許雨水，居然還滲出汗珠來。

    “認識？”王鴿看了鐵大致一眼。

    劉崖也覺得有些奇怪了，“有這麽巧的嗎？”他心裏直犯嘀咕，按照道理來講，就算是因為頭部外傷昏迷，或者是過度驚嚇昏迷，都隻是淺度昏迷，距離事發到現在也有不少時間了，剛才給病人止血，也應該觸碰到了傷口，產生痛覺，人早就應該醒了才對。

    可是血壓脈搏和呼吸都正常，又沒有生命危險，難不成是腦震蕩或者是傷到了顱內？

    “劉大夫，他什麽情況？”鐵大致咽了口唾沫，“雖然隻見過幾次麵……如果我眼神還好的話，這是我女朋友的親弟弟。”

    但是鐵大致也是奇怪，這孩子的家位於湘沙市郊的望和諧城縣，今年上高二，由於家距離學校比較遠，所以隻能住校。

    現在是淩晨不到四點，夜色一片漆黑，四周靜謐，除了現場的這些人連個鬼影子都看不到。這孩子第二天還要上課，這時候的他原本應該在學校宿舍裏休息才對，怎麽會跑出來跟這群小青年飆車黨在一塊廝混？

    劉崖沒有回答他的問題，轉頭對著蹲在地上那群暫時被扣留的青少年大喊。“你們有沒有人認識他？叫什麽名字？”

    那群小青年抬頭看了一眼，覺得今天的事兒出的不小，似乎已經有一個人被抬上救護車進行心肺複蘇急救了，看樣子生存幾率不大，紛紛不敢說話。

    警察經驗老道，一眼就能看出這群孩子的領頭人，心裏也有些著急，上去就踹了一腳。

    “問你話呢！他叫什麽名字！”

    那個十八九歲的年輕人被一腳踹在了地上，也不敢說別的，隻是又從地上爬起來雙手抱頭，老老實實回答問題。

    “叫……叫盧文剛。”

    “是，是他。”鐵大致點了點頭。

    “頭部外傷，別的地方看起來沒事兒，不過還要回醫院進一步檢查，不知道他是怎麽傷的。血已經止住了。”劉崖看了一眼王鴿。

    “把人抬上救護車，馬上送回去吧。”劉崖說道。

    王鴿點頭，鐵大致也過來幫忙，將推車送到那救護車上。王鴿剛要上車，卻被鐵大致一把拉住。“小王，我那邊兒的病人麵部外傷，神誌清醒，沒什麽大事兒。這車上又是我女朋友的弟弟……你看……”

    王鴿馬上明白過來，鐵大致害怕女朋友的弟弟盧文剛出點兒什麽事兒，想要跟他換車開。

    “老鐵，規矩你懂。原則上來說咱們要開自己的車，你這個忙我真的幫不了，萬一出了差錯，可不是咱們能承擔得起的，這裏不隻有你弟弟，還有別的病人！”王鴿指了指鐵大致的那輛車。

    其實王鴿並不是想著出了事故之後責任不好判定，自己背黑鍋。守則上的規定是有道理的，這是有關於車輛操控和效率的問題。

    雖然雅湘附二醫院的救護車型號統一，性能也差不多，但是每輛車在經過那麽長時間的行駛之後，都會有細小的差別，例如轉向的控製、離合高度，油門深度和刹車的靈敏程度等等。

    突然換車駕駛，會讓駕駛員產生錯覺，認為還是在開自己習慣的那輛車，一腳刹車要是按照平時那樣子踩，在換掉的這輛車上就可能太輕或者太重，造成的後果無法想象。

    因此自行更換車輛行駛，在守則裏麵是絕對禁止出現的行為。

    “老鐵，咱們幹這行的，你應該門兒清。每個人都會盡忠職守，這輛車誰開都一樣，我一定把你小舅子安安穩穩送到醫院去。”王鴿拍了拍鐵大致，讓他盡可能的放心。

    “要是別人，肯定說服不了我。”鐵大致笑了一聲，聽聞身後曹山已經在喊他幫忙了，趕緊轉身一路小跑過去。

    王鴿跳進救護車，發動車子，放下手刹車抬起離合器起步。何盛那一組的病人雖然已經被抬到了救護車上，但還是處於心肺複蘇急救狀態，何盛從車廂後麵跳了下來，鑽進駕駛室，好像也是要開車離開了。

    不過人估計是夠嗆了，因為就在剛才，王鴿看到那個病人口鼻出血，頭部外傷，地上全是血跡，估計腦袋下麵已經破了一個大窟窿，顱骨骨折腦漿子都流出來了。

    王鴿沒再多想，車輛調頭，按照來時的路線直接返回醫院。

    “這裏是雅湘附二醫院編號0110，湘AGZ689，接到銀盆嶺大橋附近病人，正在返回急症部。”他通過後視鏡看了一眼劉崖，似乎劉崖那邊兒也沒有什麽讓急診部提前準備的，畢竟傷得不是很嚴重，便在聽到了指揮調度中心的回應之後掛斷了通話器。

    車上這個盧文剛已經確認是老鐵未來的小舅子了，雖然王鴿信誓旦旦，但是心裏還是打鼓，開車這麽長時間都沒出過事兒，今天這事兒要是給辦砸了那可就真的好玩了。

    “要是戴頭盔，不至於摔的這麽狠！”劉崖也是歎了口氣。“上心電監護，吸氧，再量一次血壓，我總覺得不對勁。”

    “戴頭盔？要是這群孩子不騎著電動車在馬路上飆車，那肯定不會出危險了！現在的電瓶車速度快得很，跟汽車似的，白天在機動車道來回穿梭就夠危險的了，晚上居然還出來找刺激！”

    田雨晴跟了一句，手上的動作卻沒停下，十分麻利的給盧文剛貼上了心電監護器的貼片，扣上氧氣罩子，又掏出血壓計來量血壓，“心跳不對勁啊，六十。”田雨晴下意識的看了一眼心電監護顯示器，吃驚的說道。

    劉崖也抬起頭，“突然變化了？”他再次掏出聽診器，把聽診器放在了盧文剛的胸部，“呼吸緩且輕，頻率較慢，怪了，肺部和肋骨都沒事兒啊！”

    他又把聽診器移動了位置，放到了盧文剛的腹部，可是這手剛剛放進去，盧文剛突然睜開了眼睛，居然清醒過來。

    為了安全起見，王鴿和劉崖再把他放到推車上的時候用車子上的綁帶對他的身體進行了固定，防止車輛在搖晃的時候病人從推車上滾落摔傷，造成二次傷害。

    可這盧文剛緊閉著嘴巴，卻想要爬起來，這對盧文剛的行動造成了極大的困難。

    劉崖見狀，趕緊伸手摘下了他的氧氣麵罩，把他的腦袋側向一邊。

    “不要起來，直接吐出來！”劉崖衝著他大喊。

    盧文剛一張嘴，口腔和食道重混合著黑紅色鮮血的汙物就嘩啦嘩啦的吐了出來，全部撒在了不鏽鋼的地麵上，連田雨晴的護士服都被他給弄髒了，汙物沾染了一大片衣襟。

    血液的腥味和嘔吐物的酸臭味充斥在整個救護車的車廂裏，像是死掉腐爛的老鼠屍體所發出的味道，王鴿為了維持車內溫度不下降，不敢開窗，隻是把空調的熱風轉換成了自然風，反正自然風經過了發動機的加熱，也不會太過於涼，這樣能夠加快車廂內的換氣速度。

    常人聞到這種味道肯定惡心的想吐，但是車廂裏的三個醫療工作者卻聞過見過比這種東西更加惡心的玩意，心理和生理承受能力早就遠超常人了。

    盧文剛吐完，就再一次躺在了床上，整個人手腳亂動，顯得十分恐懼，剛剛明明已經包紮止血的頭部傷口又開始往外滲血了，顯然他知道自己在救護車上，頭痛欲裂，而且吐了一地的血，十分害怕，由於口鼻之中還有嘔吐物，他的呼吸也不是很順暢，咳嗽起來，又吐了一次。

    劉崖很快根據情況作出了判斷，這種嘔血量不是食道損傷，而是外力引起的胃部內出血。胃出血常見於腸胃病或者是飲酒過多，例如胃潰瘍、胃穿孔，也有可能是腹部外傷所造成的胃破裂。胃部受到重擊的時候，一般都會有嘔吐的現象出現。像這種收到外力打擊或者擠壓而造成的胃部內出血實屬罕。

    因為腹部，尤其是胃這個器官是很柔軟的，在進食之後通常會膨脹至原先大小的十倍到幾十倍不等，具有彈性，能夠承受較大的外力。而在沒有銳利物品刺傷的情況下，隻接受外力打擊擠壓破裂，則是在極其空腹或者極其飽腹的情況下才會出現。

    胃部沒有太過重要的血管，內出血較為緩慢，初診的時候沒有發現，在病人的體位和姿勢經過變化之後，出血量增多，才會有心率降低、血壓下降、嘔血的情況。就是因為盧文剛的腹部在遭受外力打擊之後，沒有發生嘔吐的情況，劉崖才會因為沒有具體症狀而判斷失誤，初診的時候出血較少，手指按壓和聽診器的聲音都沒有明顯的症狀表現。

    “安定十毫克，靜脈注射，先讓他安靜下來，清理他的口鼻，吸氧！”劉崖一邊對田雨晴說道，一邊死死的按住了盧文剛，不讓他亂動。“小夥子，別害怕，你還死不了。”

    田雨晴是個姑娘，本身長得就好看，愛美更愛幹淨，但是幹護士這行的，就是會時常出現噴一身血、蹭一身屎尿還有被病人吐一身的時候。

    現在她也顧不上惡心和嫌棄，早已經習以為常，連眉頭都沒皺一下，好像剛才的事兒根本就沒發生過一樣，趕緊用紗布清理了盧文剛的口鼻，將他口鼻之中的嘔吐物清理幹淨，把氧氣罩子重新扣在了他的臉上，又取出藥品進行靜脈注射。

    安定效果來的很快，枕頭紮下去，藥劑快速的通過針筒活塞剛剛被推入體內完成，盧文剛就漸漸放鬆了下來。

    “看看血壓，外力導致的胃部內出血，我沒辦法判斷出血量。”劉崖鬆開了自己的手，看著臉色漸漸變白的盧文剛。

    “血壓也降低了，七十、九十毫米汞柱。”田雨晴抬起頭。“剛才那針安定是不是不應該打？影響到他的心髒功能了吧。”

    “先穩定住他的情緒才是最主要的，不然血流的更多，死的更快。”劉崖思考了兩秒鍾，雖然胃部出血量並不需要太多就足以引起刺激而嘔吐，可是根據盧文剛嘔血的情況，還有心率和血壓快速降低，呼吸快速衰竭來看，出血量應該是不少了。

    恐怕他的腹腔內還有更多的血液。

    “開放兩條大靜脈通道，多加一瓶二十五克二百五十毫升葡萄糖注射液，加入二十毫克多巴胺快速靜滴，西地蘭零點四毫克靜脈注射，尼可刹米一點五毫升肌肉注射。動作快一些。”

    他還是優先維持盧文剛的心髒功能和呼吸功能，這樣盧文剛不會因為大量內出血而陷入休克狀態，或者是失去生命體征。

    因為一旦失去生命體征，那麽這些藥品沒有一個是能夠起到決定性作用的，隻能靠心肺複蘇。

    而隻要到了心肺複蘇階段，大家都知道，這個人差不多就是完了，救回來的機會很渺茫。

    “腹腔穿刺，把血放出來。”看著田雨晴已經把藥品打的七七八八，劉崖就趕緊要進行下一部分動作。更多的血液留在腹腔內部，還會引發腹膜刺激征，隻有壞處沒有好處，鐵大致未來的小舅子，可不能出亂子啊！

    “王鴿，還要多久到醫院？”

    “三分鍾，一定到！”王鴿暗叫操蛋，原本不會出什麽事兒的這趟車，上麵的病人居然突然有了急症。

    雖然病人在救護車上病情加重、情況危急的事情時有發生，可這車上的是鐵大致的弟弟啊！最糟糕的是，在兩分鍾以前，王鴿就發現了原本空無一物的救護車車身後方，多了一個舉著長柄雨傘還會憑空飛行的身影。

    從盧文剛嘔血開始，那個死神就一直追在自己的身後了。王鴿知道，肯定不能讓身後那個奪人性命的貨追上自己！這不隻是關乎自己的一個數字，要是這盧文剛出了點什麽事兒，以鐵大致女朋友那個性格脾氣，還不知道要鬧出什麽幺蛾子出來呢，到時候老鐵可就真的裏外不是人了。

    哪怕是為了老鐵，王鴿也不可能讓死神追上自己！

    “那咱們就看看誰的速度更快一些吧！”王鴿小聲念叨了一句，車外的雨漸漸停了下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