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六十九章 透明人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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像白大姐這樣的人,就是普通意義上的護工。醫院裏麵到處都是他們的身影,數量甚至比護士還要多一些。
他們的工作性質聽起來比較簡單——遵從一切醫生、護士的吩咐,幫助所有需要幫助的人。清理一切需要清理的地方,照顧一切需要照顧的病人。
但是在實際之中,他們的工作往往紛繁複雜,醫院會給他們定崗定責,但是時不時也需要頂替他人的崗位。這份工作勞累,而且薪水低,而他們往往也具備一定的醫療知識。
他們的工作內容包括:清理醫院的衛生,打掃使用過的急診室和手術室,在護士的協助下進行消毒,幫忙協助運送病人,協助護士運送病人進行檢查,幫忙聯係家屬,在沒有家屬的情況下照顧病人。
這都是一些看似毫無技術含量的工作,而他們幹起來卻津津有味。
這群人似乎並沒有因為自己身份卑微、工作沒有技術含量而感到自卑。因為他們在醫院之中,必不可少。
但是,平常人隻看得到醫生和護士。當護工們在走廊之中一遍又一遍的拖地的時候,他們會自覺地給護工們讓路,會躲著拖把走路,但是壓根不把那些護工們看在眼裏。
跟救護車司機一樣,護工在整個醫療係統中也是一種透明的存在。
他們可以在醫院的任何地方被發現,他們也可以被任何人忽略和遺忘。
王鴿看著自己的這輛湘agz689救護車的車廂,推車病床上的綠色一次性床單已經被血跡染成了黒色,同樣沾滿了血跡的止血繃帶散落在地上,浸在了小血泊裏。心電監護設備的錯綜複雜的堆在儀器上,幾乎所有櫃子門都是被打開的。
就像白大姐說的那樣,這一片狼藉的救護車後車廂真的好像是剛剛發生了什麽凶殺案的現場一樣。
王鴿有點不好意思的說道。“車上是個小孩,也就四五歲的樣子,送來的時候已經快不行了,大夫和護士沒注意現場。”
他知道,這樣的車廂無疑是增加了護工們的工作量,加大了他們的工作強度。車廂其實是很難清理的,又要爬上爬下,人在裏麵站不直身子,比平時在地麵上打掃衛生還要更累一些。
白大姐則早已經見怪不怪了。
哎,是那個兩條腿全是血的小孩嗎?”白大姐身手敏捷,一下子就跳上了救護車,聽到王鴿說話之後轉頭問道。
就是那個孩子,心跳呼吸都沒了,估計……”王鴿搖了搖頭。
白大姐也是歎了口氣,唏噓不已,剛才那孩子的推車還是他幫忙推了一下的呢。
白大姐今年四十多歲了,家裏條件還算可以,孩子已經上初中,但也是從那麽小長起來了。如今看到那小孩下半身血肉模糊,生命危在旦夕,心裏自然是不好受的。
當然了,這種場麵,她和醫生護士都一樣沒少見,感歎唏噓也就這麽幾分鍾而已。
醫療工作者就是這樣,能夠在下一個時間段工作到來之前,把上一段經曆給忘得幹幹淨淨。他們必須學會自我調節和遺忘,否則會活的痛苦不堪。
白大姐開始了自己的工作,王鴿在一旁也沒閑著,收拾完了自己的駕駛座,就又幫白大姐開始收拾車廂。
小王,你在這又是幹什麽啊,不趕緊回去歇著,在這嚇唬我。”白大姐問道。
你看我這一身。”王鴿指了指自己的身上。“搬傷員的時候碰到了血,手上衣服上全都是,還沾到了駕駛座裏,剛剛才打掃完,要是被孫隊給看見了,免不了一頓罵了。”
你們孫隊啊,笑麵虎。看起來嚴厲,其實都是對你們好。再說了,你來的時間也不短了,他什麽時候罵過你啊。”白大姐揮了揮手,“得,你可別在這添亂了。這裏有我一人就行。幹這活是有順序的,待會兒還得消毒,我自己來吧。”
王鴿愣了一下,把醫療垃圾收拾好,放在了白大姐那手推車的垃圾桶裏。的確,人家護工收拾車廂,那都是從頭到尾按照順序來的。先清理衛生,再整理設備補充藥品,最後消毒什麽的。自己在這裏除了添亂,也幫不上什麽忙。
那……我就先回去了。姐你慢慢幹啊,不著急,還沒任務呢。”王鴿撓了撓頭,跟白大姐打了聲招呼,拎著自己的水桶回到了辦公室,把身上的衣服給換了下來。
這兩套衣服是昨天回了家剛洗的,沒想到今天就又給弄髒了。王鴿可算知道為啥那些老司機身上深綠色的製服洗的都有些發白了。
幾乎是一天洗一回,也好在家裏的洗衣機有甩幹功能,否則王鴿非要去多領幾套衣服不可。
那孩子沒了。看來又是個新聞。”孫成德看到王鴿回來,覺得他精神狀態不太對勁,沒頭沒腦的說了一句。
我眼睜睜看著那輛車在空中轉了十幾圈。開的到底是有多快啊,還開著遠光燈。”王鴿歎了口氣,拿出了出車記錄本,開始填寫記錄。“像這樣的情況,我是應該寫一次出車呢,還是兩次呢?”
寫一次吧,畢竟原本的正主兒我們沒接手過。”孫成德回答道。
怎麽樣,覺得不太舒服?”
王鴿隻能點頭,交通事故的現場他也出過不少,有輕微的,也有慘的。雖然真正十分慘烈的情況他還沒親眼見到過,但是今天晚上看到的東西已經足夠多了。多到他想吐。
我沒事兒,習慣了就好了。”說話之間,王鴿已經完成了記錄填寫。
手上的厚厚的記錄本已經寫了一大半,有他寫的,也有其他班次的同事填寫的。
記錄本上隻體現出車地點、時間和跟車人,以及出車距離,病人的情況是不會在上麵體現的。然而,幾乎每一頁記錄上都會有一條人命,簡短的幾句話,上麵的人就可能是生,也可能是死。
對於這些救護車司機而言,每一條生命似乎都隻是一張紙而已。但是這些記錄所帶給他們的震撼遠遠要比紙上的文字多的多。
車隊請注意,鹹嘉湖西湖公園社區中有一老人突發心絞痛,需要一輛救護車出車!”王鴿剛掏出手機打算打發一會兒時間,耳機裏便傳來了護士站的聲音。
車隊裏的人都看向了王鴿,等待著他選擇出車或者不出車。
王鴿很想出車,可是就在剛才,白大姐還在整理著救護車車廂裏的衛生情況,現在才過去了十分鍾不到,估計還沒整理完。
你們去吧,我的車輛狀態還沒恢複。”王鴿搖了搖頭。
得,都寫著吧,我活動活動。”孫成德捏著別在衣領上的麥克風,回答道。“這裏是車隊,孫成德收到,馬上出車。”
累了就歇會兒,要是覺得心裏不舒服,去找兔子,醫院裏麵也是有心理顧問的。人別垮了。”孫成德揣著車鑰匙,拎起了自己的大茶杯,臨走之前還拍了拍王鴿的肩膀。
醫院裏是有對內的心理谘詢室的,畢竟麵臨各種生離死別,搶救不過來,病人和家屬的威脅等情況,都會對醫療工作者們帶來極大的心理壓力,這些心理壓力必須及時通過某些手段進行疏導和排解,否則一定會產生精神疾病。
說句實話,急診的這些人都不是沒心沒肺的,多多少少都會存在失眠、神經衰弱、輕度抑鬱等情況,因為每個人都是普通人,而普通人的精神承受能力都是有限的,人的壓力積蓄到一定程度就會爆發,平時的壓力攢下來就像是一顆顆定時炸彈。
當然,醫院絕對不會允許這些定時炸彈在對病人進行急救的時候炸響,心理疾病會對醫療工作者們在工作之中的判斷造成影響,也會對病人的治療造成影響。
王鴿甚至懷疑自己真的需要去看心理醫生了。但是他覺得就算去了也沒什麽用,看心理醫生的一個必要的點,就是必須對醫生坦誠相待。
精神科的心理醫生會對所有病人和谘詢人員的隱私進行保密,但是哪怕是保密,王鴿也不可能把自己身上的事情告訴他們。
他仍舊看著手機,刷著深夜之中的a島匿名版,漸漸放鬆了下來。足足半個小時,王鴿都沒有再收到任何出車指示。突然,手機嗡的一聲震動了一下,是一條微信消息。
他剛剛聯係我了,打算明天白天動手。你要做好準備。具體的情況還不知道,到時候他會聯係我。請你放心,哪怕是我死了,也不會讓你和蘭欣有一丁點傷害。事情由我而起,我也應該去結束它。”
這條微信消息,來自於沈慧。
消息中的他,指的就是馬天明。
王鴿愣了一下,馬天明等不及了!
他心亂如麻,沒想到事情來的這麽快。隻是,明天白天動手,馬天明要在白天去住院部挾持蘭欣,然後逼迫自己聯係死神複活他的父親?
這簡直是天方夜譚。白天醫院安保力量充足,而且在白天蘭欣肯定是有人陪床的,就算不是蘭欣的父母,那也肯定是護工。
護工不可能讓一個從來沒見過的陌生男人去隨便接觸到一個植物人狀態的病人。
有事情,我們一起承擔。”王鴿按下鍵盤,回複了一句。
王鴿猜不到馬天明如何動手,隻好走出辦公室,拿出了手機,掏出胸口的鎮魂牌,在手機的屏幕上敲了三下。
看來你已經什麽都知道了。沈慧還是選擇了相信你,她是個好姑娘。”虛紫的聲音幽幽的從王鴿背後響起。
王鴿已經不會再被神出鬼沒的虛紫給嚇到了,他早已經習慣。
說是明天動手,我該怎麽辦?”王鴿轉過身,看著虛紫。
虛紫今天穿的很豔麗,藍色短身夾克,藍色短裙,黑色褲襪,深藍色的高跟鞋,腿又細又長,身材完美勻稱,一身藍色與她紫色的頭發十分相配,不知道她這麽穿是不是為了在其他地方更容易接近瀕死之人。
那是他的工作,王鴿不會多問。甚至,王鴿現在不會對她的衣著進行任何評判,也沒心思去欣賞那凹凸有致的身材。
虛紫看著王鴿,對於他那種對自己漠不關心的態度似乎有點不太舒服。“你滿腦子就是你那個小女朋友,姑奶奶費這麽多心思幫你,今天打扮的這麽好看,連一句讚賞的話都沒有,你還真是個純爺們呢。”
女人總是希望聽到男人的讚賞,女死神也不例外。當然虛紫並非是想要去幹什麽勾引王鴿的事情,隻是對王鴿有點不太滿意,拐彎抹角的罵王鴿是個直男。
別說沒用的,我現在著急得很呢,你還有心思逗我玩?”王鴿白了她一眼。
什麽都別做。”虛紫終於回答道。
那是什麽意思?”王鴿盯著虛紫的眼睛問道。
就是字麵意思,什麽都別做。沈慧告訴你,她會承擔一切。那你就讓她承擔一切吧。在必要的時刻,我會保證蘭欣的安全,畢竟那是我們賭約的根基。不是隨便什麽人都可以破壞我的遊戲的。”虛紫笑了笑,“小夥子,放心,我什麽時候騙過你?”
王鴿咽了口唾沫,他覺得自己當初參與賭局,就是上了一個大當。但是在這種事情上,他必須選擇相信虛紫。
鎮魂牌上的數字,越來越難搞了吧。”虛紫說道,“好久沒有動過了,一直是一百三十一。”虛紫向前走了幾步,從王鴿的胸口處拎著賭約繩,把鎮魂牌給拎了出來。
最近……死的人有點多。不得不說,自從上次的地府通知下發之後,你們死神的效率可真是提高了不少呢。”王鴿冷冷的說道。“你應該會贏。”
你還有兩年多的時間,怎麽就能判斷我能贏?”虛紫臉上微笑的表情仍舊沒有改變,這個笑容曾不止一次的讓王鴿覺得像極了孫成德的笑。
這件事情完成之後,我可能會給你帶來一些好消息也說不定呢。”虛紫說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