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天的晚上，天黑的還是很快的。從女孩兒受傷倒地到現在，時間隻過了七八分鍾，晚霞的餘彩就徹底消失，天色也完完全全的黑了下來。

    路燈十分應景的開始亮起，燈泡沒有完全熱起來的時候還比較昏暗，過了十幾秒電流通常，燈絲經過通電加熱已經達到了一個比較高的溫度，燈光開始明亮起來。

    王鴿在不斷的切換著近光燈和遠光燈，試圖提醒著前方車輛自己要超車。

    當然，其他私家車是不敢接近這輛比亞迪混合動力的越野車的，畢竟敢在市區道路上開一百公裏每小時，竄來竄去不斷超車的，不是有急事去醫院或者派出所，那麽肯定就是瘋子。

    躲得遠遠的讓王鴿先行通過，似乎是一個很好的選擇。

    趙宇佳看得出來，王鴿的目的地是湘沙市第四醫院。她在出了事故下車之後，本來應該先打電話報警，然後叫救護車，可是什麽都還沒做就被強行拽上了車，真不知道待會兒交警調查的時候能不能說得清。

    不過，這已經是另一個擔心了。眼下趙宇佳所關心的是自己到底還能不能活到抵達市四醫院。車輛的晃動讓她幾乎無法忍受，拐彎和加速的時候她都會因為巨大的慣性，不是被擠的靠著座椅背，就是被壓在玻璃窗戶上。

    沒想到，當年那個成績較差，沉默寡言，躲在一旁不會引起任何人注意的傻小子，開起車來居然這麽猛，這麽不怕死。

    今天趙宇佳遇到的所有事情，實在是太讓她感覺到震撼了。

    隻是有一點，她不敢鬆開抓著病人的手，病人的情況已經很糟糕了，萬一在車裏的時候出了點啥事兒，那可真的全怪王鴿。在馬路上躺著死了也好，在醫院死了也好，可千萬別死在車上啊，怎麽說也說不清。

    “王鴿，要是病人死在車上，你要為你的判斷負責！”趙宇佳說道。

    “放心吧，到醫院之前，暫時還死不了。”王鴿頭一歪，笑了笑。死神還在後麵龜速爬行呢，前麵就是醫院，等死神追到醫院起碼要三四分鍾。

    有這麽長時間，足夠任何一個有經驗的急診醫生用盡一切手段去穩定病人的生命體征，然後進行詳細檢查。

    “抓穩了！”王鴿盯著醫院的大門，直接一打方向盤拐了進去，在門口處隻停留了一下，由於之前來過市四醫院很多次，剛巧這邊的門衛認識王鴿那張臉，一看是王鴿急匆匆的開車過來，連車裏什麽情況都沒有檢查，直接打開了門禁。

    王鴿輕車熟路，越野車直接開到了急診大門口，跳下車衝著裏麵喊。

    “交通事故，頭部受傷，拿推車來，多來幾個人！”

    幾乎所有醫院都是這樣，隻要來了病人，在門口喊一句，就會有路過的、待命的護士和護工馬上湊過來幫忙。

    幾個護工推了一輛推車過來，眾人合力小心又緩慢的把傷員抬到了車上。

    “可能有顱骨骨折，顱內出血，腦疝來的比較快，有嘔吐、四肢抽搐、雙瞳孔不等大的症狀，心跳呼吸不穩定，脈搏時快時慢，別的情況不知道。”王鴿一股腦的把自己所有知道的情況全都對著護士說了出來。

    護士一聽，就知道王鴿有醫療工作經驗，抬起頭問道，“家屬？”

    王鴿搖了搖頭，指了指站在急診部大門口沒進來的趙宇佳。“路過的，事主在那呢，待會兒我找警察。有點複雜，先救人吧。”

    “趙大夫，交通事故！”護士點頭，然後回過頭去喊住了一個閑著的急診大夫。

    “開放綠色通道，先救人再聯係家屬。第二急診室。”姓趙的大夫湊了過來，查看著傷員的情況，然後指了指一旁空著的屋子。他抬起頭看了一眼王鴿。

    二人互相覺得有點麵熟，似乎出車的時候見過麵，互相點了點頭算是打過招呼，趙大夫便馬上推車進入了急診室之中。

    王鴿歎了口氣，胸口的鎮魂牌早在他進入醫院的那一刻，就有一陣暖意散發出來。鎮魂牌上的數字已經變成了“叁佰肆拾貳”，沒想到下班了之後，還能賺一個數字，王鴿總算覺得今天沒白過。

    他掏出了手機，發現上麵有兩個未接電話，都是來自於母親趙雪芹的，時間大概是五分鍾以前。還有一條短信，時間是四分鍾以前。

    “加班嗎？開車路上注意安全。要不要給你留飯？”

    短信十分簡短，電話也隻打了兩個。

    王鴿感到一陣心酸，看起來自己的父母一直在等自己回家，覺得自己沒接電話是在加班，便怕打電話耽誤他開車，於是短信留言。

    五分鍾之前，王鴿還在全神貫注的開車，根本就沒有注意到自己手機的震動。他趕緊給母親回了個電話，簡要的說明了一下情況，然後讓她安心。

    作為事主，趙宇佳肯定是不能輕易離開醫院的，畢竟現在傷員身上還有一部分傷是她不謹慎駕駛所造成的。

    她已經主動報了警，並且幫這個無名氏掛號，交了幾千塊錢搶救押金，雖然這對於一個腦疝病人似乎顯得杯水車薪。

    王鴿也沒有走，警察到來的時候，他選擇陪在自己的老同學身邊。

    警察對趙宇佳進行了短暫的詢問，由於趙宇佳不存在交通違法行為，隻是沒有仔細觀察路麵情況，對傷員造成了碾壓的二次傷害，其實在責任認定裏麵是個次要責任，普通的交通事故，找保險公司就行了。

    至於到底要賠償多少錢，交警要結合事故現場的視頻，看看越野車碾壓的地方到底有沒有受傷，然後結合醫院報告來判定。這倒是讓趙宇佳害怕不已。

    如果傷員身上的骨折是她造成的，那還算好的。如果顱骨骨折和顱腦損傷是她造成的，那麽可就真的麻煩了，相當於是趙宇佳的下半輩子多養了一個媽。

    警察們的詢問重點並不是在趙宇佳的身上，在他們看來，這個年輕的小姑娘隻是個倒黴蛋，而真正造成這一切慘劇的罪魁禍首則是逃逸的出租車。

    知道了王鴿是個救護車司機，便跟他多說了兩句。原來交警調取了監控，查了那出租車的車牌號，果然是個套牌的假出租車。

    經查，這車牌號的正主兒出租車在事發的時候在前往株和諧洲的高速公路上，有出租車公司的定位係統為證，被收費站的警察攔下來的時候司機還一頭霧水呢。

    攝像頭沒拍下那出租車駕駛員的相貌，王鴿也記不住，那人根本就沒下車。交警隻能把車牌號告訴了王鴿，然後讓他仔細的看了一下監控攝像頭中模糊的人影照片，那輛套牌車很有可能會經常出現在王鴿家附近，警察們希望王鴿看到那輛車或者那個人的時候能夠報警。

    另一方麵，警察也已經發了協查通報，要求所有修車廠在發現有出租車維修大燈的時候上報。

    不過找到肇事車輛和肇事人的希望比較渺茫。出租車千千萬，換一輛別的車去套牌就能洗幹淨底子。出租車車前端大燈配件很好弄，凡是能套牌的人，怎麽著也有點修車技術，或者認識幾個黑修車廠啊。

    這些東西，王鴿心裏有數，交警心裏也有數。趙宇佳這邊保險公司所能夠賠償的還是有限的，治療費遠遠不夠。這一切在找到肇事者要求經濟賠償之前，都隻能讓傷者家裏自己承擔。

    “你不用太過於擔心，顱腦損傷在車禍之中一般是大力撞擊，直接撞到了車子，或者是被撞飛落地之後造成的，如果是碾壓，那要很重的車才有可能造成顱骨骨折，而且很極端，要麽腦袋沒事兒，要麽直接壓碎，人早就沒了。就你那輛車那點兒自重，不至於。而且我當時在場，你的車應該是沒有壓到她的腦袋。”王鴿完成了與警察的交流之後，來到了急診大門口。他找到了正在看著天空發呆的趙宇佳。

    市四醫院的急診部比起雅湘附二來，還是小了一些的。白天門庭若市，到了晚上好在能清閑一些。

    天氣很晴朗，但由於是冬天，天空還是灰蒙蒙一片，看不到什麽星星。

    保險公司的人在場，趙宇佳不需要自己進行賠償，她也就懶得驚動家裏人了，隻是叫了男朋友，人還沒趕過來而已。

    “看到我碾到的是人以後我都懵了，幸虧你在場，現在人沒死，你還幫我作證。老同學，真是多虧了你了。”趙宇佳歎了口氣，可算是誠心誠意的說了一句。

    發生了太多事，她也在心裏想了太多事，結果盤算來盤算去，還沒有王鴿直接動手開幹來的有用。

    “沒事，應該的。”王鴿擺了擺手，嘴裏有話沒說出來。別說他跟趙宇佳是老相識，就算今天兩個人不認識，也一點兒都不耽誤王鴿救人。這就是他的本職工作，誰讓他是幹這行的呢。

    “同學聚會那麽多次，你都沒去，也沒人提起你來。是不是他們聯係不上你啊。我加你個微信，下次聚會一定叫上你。你這冷門職業，一定有很多故事啊，到時候講給大家聽聽。”說著趙宇佳就掏出手機。

    王鴿當然有很多故事。隻是這些故事可能連他自己都不願意提起，更不想讓它們變成別人茶餘飯後的笑談。

    王鴿無法拒絕，隻能加了微信。其實同學聚會，並不是別人聯係不上他，而是他真的不願意去，久而久之，大家也就都不叫他了。

    現在更好，工作忙，誰有空去參加吹牛攀比大賽一下子幾個小時呢？

    凡是吵吵著舉辦這種活動的，永遠是家裏有錢，工作生活順利，有個漂亮老婆和有錢老公的那一小撮人，其他人隻是在打腫臉充胖子的配合下而已。

    王鴿還是有自知之明的，像這種場合，打死他都不會去。至於趙宇佳想不想去，那是她的事兒，王鴿可不是多管閑事的人。

    “同學聚會什麽的，有空再說吧。我們這行假期少，好不容易早點下班，還碰上這種事。”王鴿先給自己找了個台階，別等回頭拒絕的時候太過於生硬。

    趙宇佳掏出香煙，給自己點了一根，然後看了一眼王鴿。王鴿趕緊擺擺手，示意自己不會抽。

    在湘沙市，女孩兒吸煙不是什麽大事，大家都已經習以為常，沒有人會因此而多看趙宇佳幾眼。二人就在急診部的大門口聊著天，說著一些當年的事情，還有某些同學的近況。

    “蘭欣的事情，我也聽說了。哎，畢竟都是同學，很多人都知道這件事了。不過，真的是怪可惜的。”二人不知不覺說起了蘭欣，趙宇佳似乎知道蘭欣身上發生的事情，但是並不知道王鴿與蘭欣之間的故事。

    “世事無常啊，好好活著才是真的。”王鴿感歎道。

    “幾個月之前同學聚會的時候，蘭欣還跟我說過呢，再過一段時間她……”趙宇佳還想再說什麽，突然被人打斷。

    “佳佳！你人沒事兒吧！”一個看起來二十五六歲身穿皮夾克的男人，看到了趙宇佳之後一路小跑過來，一把將趙宇佳摟住，然後上看看下看看。

    “沒事，車也沒事兒，就是倒黴了，沒注意看路麵，碾了個人。次要責任。”趙宇佳見自己男朋友來了，還這麽關心自己，甚是歡喜。

    “剛才你打電話告訴我你出了車禍，人在醫院，真是把我嚇壞了。晚上這麽冷，在外麵凍著幹什麽啊！咱們進去說！”男人一歪頭，這才看見了在旁邊笑眯眯看著兩個人秀恩愛的王鴿。

    “佳佳，這位是？”男人問道。

    “這是我同學，今天出事兒的時候剛好碰上他。他是在醫院工作的，要不是他幫忙啊，你女朋友今天可真是要懵了。”趙宇佳說道。

    “王鴿。”王鴿伸出手，跟那男人握手，算是打招呼。

    “兄弟，我叫唐強。你可是佳佳的大恩人啊，真是太感謝你了。”唐強很激動，死命的搖晃著王鴿的手。

    “佳佳，留聯係方式了麽？回頭請人家吃飯啊！”唐強還轉過頭去說道。趙宇佳嫌他丟人，擠眉弄眼。

    這份熱情讓王鴿有點尷尬，但是唐強這人還是很真誠的。

    “不打擾你們了，事兒完了，我也該撤了。違章的證明文件我會直接交給醫院，辦完了給你微信！”王鴿衝著二人擺擺手，轉身想走。

    突然他想起來，趙宇佳剛才說，蘭欣說過再過段時間就要幹什麽來著？

    王鴿停住了腳步，跟蘭欣口中的那個沒說出來的好消息有關係嗎？

    他趕緊轉過身，卻發現唐強已經摟著趙宇佳，膩膩歪歪的走進了急診大廳，二人有說有笑，十分恩愛。

    一陣冷風從王鴿的腦門上吹過，凍的他縮了縮腦袋。

    “兩年半以後，我自己問你吧。”王鴿歎了口氣，轉身離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