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二十五章 價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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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已經逝去的靈魂終將在另一個世界中得到安息。

    來自於江岸麗都已經心肌梗死三次的老人最終還是沒有搶救過來,其實大家的心裏,早就已經做好了這個準備,當然薑大爺也是如此。

    他曾送走過無數人。

    他也曾麵臨死亡的威脅。

    他早就已經看透了。

    也許活的太久並不是一件好事?

    王鴿並沒有親眼看到死神把靈魂帶走的畫麵,但是這個病人並沒有給他的鎮魂牌增加數字,這意味著搶救無效,而且既然死神已經拿出了生死簿,那就代表著在靈魂不逃跑的前提下,肯定是要被死神帶走的。

    無論如何,這個人是救不回來的。其實王鴿很想再到急診部去看一眼薑大爺現在狀態如何,但一回到車隊辦公室,就接了一個轉院的任務,等到出車回來之後,薑大爺早就已經離開急診部大廳了。

    薑大爺對於他來說,對於大多數急診部的醫生、護士、護工和救護車司機來說,就像是親人一樣。大家在工作的過程之中認識了他,這個老人每年都要往這裏跑好幾次,九成以上都不是為了自己,早就已經熟悉。

    誰見了他都會親切的叫一聲薑大爺,熱情的打招呼,大家早就已經對這個心係別人安危的老大爺敬佩不已,因此誰也不想讓他出事,甚至不想讓他難過。

    但是世事無常,有些時候一件事並非全力以赴就能夠得到好結果的。無奈和遺憾的感覺充斥和穿插在所有人的人生之中,不可避免。

    王鴿呆呆的坐在急診大廳分診台的旁邊,喝著茶水,享受著暖風空調,像是在翻閱臨床醫學和急救相關的書籍,可是雙眼無神,心思早就不知道飛到哪裏去了。

    時間已經是下午三點半,到了下午四點就是下班的時間,而且第二天王鴿早晨並不用早起,因為到了換班的時間了。

    從明天開始,王鴿就要從下午四點上班,然後一直到晚上的十二點鍾。救護車司機這個崗位,工作內容和工作強度並不會隨著班次的改變而改變,因為人什麽時候都有可能急症爆發,人什麽時候都有可能作死。

    下午班對王鴿來說甚至更加輕鬆,晚上一點多鍾到家,早晨睡到十點多起床,還可以保證足夠的睡眠。而上班的時間是在下午,也就意味著他幾乎擁有一整個白天的時間可以陪家裏人,或者幹幹家務。

    由於父母都已經退休,在家裏又閑不住,王鴿賺的比較少,現在家裏沒有存款,買房子是想都不要想了。現在王鴿的母親趙雪芹在家裏做一點麵食,然後通過自己的關係,拿到市場上去賣,父親王建成則是打下手,兩個人每天忙裏忙外,純收入居然比王鴿還要多。

    王鴿之前一直忙工作,一直沒發現這件事,直到某一天他在家中的廚房裏發現了一個大電烤盤,才知道了這件事。當聽到趙雪芹想要給自己攢點房子錢的時候,王鴿的心裏一陣心酸,頓時覺得自己非常沒用。

    王鴿的戶口在父母的戶口本上,而由於限購政策,戶口本上也隻有戶主能買房子,但是戶主王建成已經退休,貸款不方便,王鴿想要單獨戶口搞出來,除非自己有一套房子。

    這就造成了一個死循環,雖然作為一個本地人,王鴿沒辦法自己買房,而想要自己買房,必須把戶口搞出來,而搞戶口又需要一套房子!

    王鴿居然沒有購房資格!

    而且就算是有購房資格,王鴿那百分之三十的首付也是交不起的,一個月這麽點工資,還房貸也還不起,更別說買車了!

    這以後拿什麽跟蘭欣家裏提結婚啊!他以前在學生時代從來沒有考慮過這些問題,年近二十五歲,再過五年三十歲了,才發現原來這個社會是如此的困難。

    連一個愛人的歸宿都給不起嗎?

    想到這裏,王鴿自嘲的笑了笑。蘭欣在“生前”,嘴裏的那個未來男朋友是不是自己,還兩說呢。

    更何況,在兩年半以後,自己的這條命,蘭欣的這條命,是否能夠在這個世界上繼續留存,真的說不準啊。

    雖然事情的結果在賭約成立的那一刻就已經無法改變,但王鴿時不時還會在腦子裏麵轉圈。

    放棄了這麽多,他娘的真的值得嗎?

    現在籌碼又增加了一個,林顏悟。那個妹子如果能成為女朋友,或者是以後當老婆,肯定是一個極其完美的選擇吧。

    王鴿直勾勾的盯著書本,腦子裏一通胡思亂想,麵前的那本書卻是足足有半個小時沒有翻過頁了。急診大廳之中那嘈雜的聲音在他看來,更是一點兒都聽不到。

    這要是讓誰看在眼裏,都知道這小子心事不小,可急診大廳之中人這麽多,沒有一個人注意到他。分診台的那兩個小護士也是忙的不可開交,應付著各種病人和家屬的問題,也是無暇顧及王鴿。

    “誒?小王,正好你在這,趕緊幫我們個忙!”護工白大姐看到王鴿坐在這裏無所事事,像發現了大救星一樣。

    王鴿條件反射似的蹭的一下站了起來,愣了一下才回過神。“白大姐?幫什麽忙啊!”

    “來,搬點東西。我們護工組都是大媽級別的了,來來回回跑啊,胳膊腿兒都受不了。你們車隊裏就剩下鐵大致在那了,剛才沒好意思叫他,正好你在這裏了!”白大姐趕緊拽著王鴿,像急診大廳走廊的深處走去。

    那邊兒是急診部的臨時重症監護室,一般來了進了急診的病人,在經過治療之後需要深度護理,嚴加看護,不能進入普通的加護病房,而且又不適合移動的時候,就會把病人放入這裏的重症監護室。

    此時的重症監護室門口,擺了很多白色的小箱子,大部分都開著口,有幾個護工大姐正在這裏收拾,把小箱子擺上小拖車,田雨晴和白楠也都在這,這些白色的小箱子似乎是他們從重症監護室裏麵的配藥室裏搬出來的。

    “這什麽情況?你們要搬家啊?”王鴿驚呆了,這些白色的小箱子幾乎堆滿了整個走廊,雖然有小拖車可以搬運,但還是要人工把箱子搬到推車上,然後在推到別的地方去。

    估計來回沒有個七八趟,是搬不完了。

    這些白色的小箱子裏麵也是叮當亂響,在一瞬間就讓王鴿想起,上午的時候搶救敵敵畏中毒的病人,田雨晴懷裏抱著的那一箱阿托品。

    “阿托品?”王鴿指著這些箱子,看著田雨晴問道。

    田雨晴點頭,“病人還沒脫離危險,雖然生命體征穩定了,但是由於口服有機磷,進入消化道吸收太多,一時半會兒還不能完全排出體外,對於身體器官的影響還是有的,所以要使用大量的阿托品來一直維持身體的阿托品化。”田雨晴揉著手,笑著說道。“不過現在使用的數量在不斷遞減了,是好消息。人估計沒事。”

    “大量……那這也太多了吧!”王鴿還是滿臉的難以置信。

    “沒辦法啊,現在常規的計量都是零點五毫克的針劑,五毫克的大劑量針劑很少,隻在兄弟醫院裏拿了一箱。”白楠滿臉的無奈,以前五毫克的劑量還是有的,但是隨著近年來藥品廠商逐漸減少了生產量,造成醫院之中基本上不配備這種劑量。

    當醫院需要使用大劑量阿托品的時候,隻能一個一個的掰開小劑量注射針劑的玻璃小瓶,一點一點的湊。過程緩慢,十分枯燥,而且很累。

    大夫們和護士們早就已經適應了這種累,隻要能把人給救活,再苦再累都是可以的。

    但是又有人會說了,為什麽不把所有瓶子全部砸碎到一個容器裏,然後把藥液過濾出來呢?這種想法是好的,但是確實萬萬行不通的。

    首先,考慮到這藥劑是要往人體內輸入的,要在最大程度上保持藥液的無菌環境,玻璃瓶子裏麵的藥液是幹淨的,可玻璃瓶子的瓶身卻不一定幹淨,隻要沾染一點不幹淨的東西,那所有藥劑可都是要被廢掉的。過濾是不能夠消毒殺菌的。

    更何況,打碎瓶子還有可能會產生玻璃渣,有些玻璃渣肉眼看不到,過濾可能也過濾不出來,直接注入體內的話不知道會造成多大的危險!

    有的時候,最簡單的辦法,最笨的辦法,反而是最穩妥、最靠譜的辦法。

    “你們這是掰了多少瓶子啊?”王鴿在早晨就掰過這密封的玻璃瓶,他大概掰了七八十瓶子,當時還帶著塑膠手套,手上都快磨出了水泡,而且他掰的時候都十分費力,更別說這些配藥的護士們了!

    “大概……從上午到現在,得有個五六千瓶吧。”白楠看了看周圍的這些箱子,然後拉起了田雨晴的手。

    “我們幾乎把所有閑著的護士都叫來了,藥劑量才勉強跟得上。小田的手都給磨破了。”白楠十分心疼的看著自己的好姐妹。

    田雨晴的右手虎口處,貼了兩個創可貼,看起來十分疼痛。

    王鴿沒再說話,剛才腦子裏麵想的那些亂七八糟的東西,頓時煙消雲散。

    就連眼前的這個柔弱的小姑娘,韌性都要比自己強!五六千瓶,哪怕是一個人要掰一千瓶,那也真的是要累夠嗆了,人家不言不語的,就隻有一個信念。

    少一瓶,晚一點兒,那病人可能要救不回來。

    他默默的搬著箱子,一趟一趟的往外麵拉,心裏很不是滋味。

    自此以後,王鴿再也不會去想什麽值不值的事情。

    因為這份工作雖然是王鴿誤打誤撞才開始的,但是到了現在,所代表的並非隻有王鴿本人和蘭欣的生命和未來。

    車上的所有病人,所有病人的親屬和朋友,他們的生命和未來都捏在了王鴿的手裏。這份責任和重擔,是不能用值得和不值得來衡量的。

    往返了足足八次,王鴿才把重症監護室門口的那些箱子和空玻璃瓶子,都運到了醫療垃圾回收中心。

    這些東西並非是隨便扔進什麽垃圾箱裏就足夠的,從醫院裏出來的所有醫療垃圾都有可能會對社會造成危害,所以隻能統一處理。

    王鴿把推車還回了護工部門的辦公室,擦了擦腦門上的汗,護工大媽和大叔們萬般感謝,直言要給王鴿介紹個漂亮的女朋友。

    王鴿趕緊擺手拒絕,逃過一劫。能幫得上這些大叔大媽的忙,他也挺樂意的,畢竟這些人在醫院之中似乎地位最低,也最勞累,並沒有人關注他們。同樣在一個醫院裏,互相幫助也是應該的。

    但是介紹對象什麽的就算了吧,王鴿現在一個腦袋兩個大,已經顧不過來了。

    一看手機,兩條微信消息,都是來自於陶米的。

    “房子已經買好。”

    “望遠鏡和監控設備已經安裝完成。”

    王鴿問了一句,“有發現人嗎?”

    陶米的微信消息回的很快,“我在這屋子裏盯著屏幕呢,暫時沒看到人。”

    “給我發個地址,明天我也過去看看。”王鴿笑了笑,陶米這動作進行的還真的是挺快的,正好明天換班,上午還能過去看看。說不定還真的能夠找到沈慧呢!

    “喲,王鴿,可算著這你了!這麽長時間到哪轉有去了,再找不到你我差點就要打電話了!”

    王鴿突然聽到了有人喊他,趕緊轉過頭,一看卻是何盛。何盛是上中班,到了上班的時間,想要找王鴿拿車鑰匙,找來找去都找不到人。

    王鴿又看了一眼手機,“四點十分了啊?”他下意識掏出鑰匙,直接丟給了何盛,“名兒你就是晚班了吧,我中班。”

    “咱倆在一個班次,也就那一次特殊情況!”何盛接過鑰匙嗬嗬笑了兩聲,“趕緊回去休息吧,你有一個二十四小時的假期呢!”

    王鴿一想也是,趕緊會到了車隊辦公室,穿上了大外套,拎著大水壺準備回家去了。

    可是剛來到公交車站,就覺得胸口這鎮魂牌熱的發燙,燙的胸口生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