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六十三章 不留遺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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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死神幾乎是在婁老太太產生室顫的同時出現的,王鴿注意到,死神並沒有低頭去看什麽東西,而是十分直接的追在了這救護車的後麵。

    不是陽壽已盡,就有希望。

    但是死神的速度卻讓王鴿感覺到希望不大,死神的這種追擊速度隻會出現在特別危重病人的身上。

    救護車是從八十公裏每小時開始提速的,到了九十公裏每小時的時候,車與死神之間的距離仍舊在不斷的拉近。

    到了一百公裏每小時到時候,拉近的速度似乎緩慢了一些。在車速抵達一百零八公裏每小時的時候,王鴿終於觀察到,救護車與死神之間的距離維持在了十五米左右。

    可是救護車從這裏抵達醫院,路很近,而且十字路口比較多,轉彎更多,想要維持一百零八公裏每小時的速度,實在是太過於困難。

    而且,王鴿還要為病人從車上轉移到急診室預留出一定的時間。

    這就像是一場奇怪的競速挑戰,比賽並非是去贏得什麽第一名,而是必須維持自己的平均速度。

    這份工作幹到這個份上,王鴿也早已經看開了。

    剛開始那種純粹為了數字和賭注而忙碌的心態已經漸漸改觀,現在的他,更加珍視的是病人的生命,是病人們和家屬們背後的故事。

    酸甜苦辣,油鹽醬醋,雞毛蒜皮,在生死麵前都會被無數倍的放大,再放大,放大到讓人看的清清楚楚,明明白白,讓人唏噓不已,感慨萬千。

    王鴿自然是沒有什麽時間去感慨的,他繼續深深的踩著油門,繼續提速,他必須給病人預留出足夠的時間,讓病人能夠在抵達醫院之後還有被搶救的機會。

    而救護車後麵的車廂裏,劉崖和田雨晴也忙做一團。

    “心跳撐不住了,開放靜脈通道,腎上腺素一毫克靜脈注射,二十毫克多巴胺入二百五時毫升百分之五葡萄糖靜脈注射,八十毫克利卡多因靜脈注射,慢點推進去。上呼吸機。”劉崖一邊按壓著病人的心髒說道。

    “老婁,你撐住啊!咱還沒結婚呢,你可別走啊!”老爺子在一旁泣不成聲,死死的攥住了病人的手。

    “老人家,幫忙聯係一下病人的直係親屬,我們會盡最大的努力進行搶救。”劉崖接過了田雨晴遞過來的電擊除顫儀,外頭看了一眼連接在病人身上的心跳監護設備顯示器。

    由於室顫,病人的心率嚴重失常,心跳數據居然高達二百次每分鍾。在短時間內給與除顫,讓心髒恢複正常跳動,一兩分鍾以內視為最佳,四分鍾以內就能把人救回來,時間長了,心髒肌肉細胞大麵積死亡,那可就回天乏術了。

    “充電,一百五十焦耳。”劉崖將兩個除顫儀表麵的導電糊塗抹均勻。

    “充電完畢!”

    “讓開!”他將除顫儀按在了病人的胸口上,按下開關,頓時砰的醫生,病人的四肢抽搐了一下,並且發出了痛苦的慘叫。

    “老婁,你怎麽了!”老爺子聽到病人的慘叫聲,手抖了一下,不過還是沒有阻止醫生的動作。

    事實上,正經的心髒除顫,若是在病人意識清醒的情況下,應該給與麻醉。雖然電擊除顫是救命的動作,但是人體內通過電流,尤其是直接用電流對心髒進行刺激,肯定疼痛異常。

    準確的來說,病人現在處於無意識狀態,人就算是救過來了,醒了,也不會記得在搶救的時候到底發生了什麽。

    現在情況緊急,也沒有時間去進行什麽麻醉了,比起人命來,這點疼痛在醫生的眼裏似乎不算什麽。

    麻醉至少要浪費一分鍾的時間,這一分鍾可比什麽都要重要。

    “電擊疼痛,有反映是正常的。”劉崖仍舊皺著眉頭看著顯示屏,剛才的電擊除顫並沒有起到效果。

    而已經把藥物注射完成的田雨晴接替了他的工作,開始進行胸外按壓。

    在救護車裏,其實一個醫生一個護士,人手是嚴重不足的。在急診室裏麵,通常是五六個人圍著一個重症病人轉悠,用藥的用藥,檢查的檢查,下醫囑的下醫囑。車裏可就沒有這麽好的條件了,隻能一隻手掰成兩個使。

    短時間內電擊除顫不能進行第二次,田雨晴又在忙碌,劉崖隻能自己將電擊能量設置在了兩百焦耳,十幾秒鍾後再次讓田雨晴讓開。

    接觸皮膚,按下開關,又是砰的一聲!

    為了方便劉崖的觀察,田雨晴胸外心髒按壓沒有馬上跟上去。

    室顫的症狀消失了,但是隨之而來的是心率驟減,從原先正常的七十五次每分鍾,不斷的下滑,幾秒鍾過後就隻有三十次每分鍾了。

    在醫生的眼裏,心跳零次跟三十次幾乎沒有區別。劉崖放下了除顫儀,馬上開始了按壓,頻率維持在九十次每分鍾。

    “呼吸和血壓怎麽樣?”劉崖一邊喘著氣一邊兒問道,他全神貫注的進行著胸外心髒按壓,已經無暇顧及生命體征數值了,隻能讓田雨晴代為查看。

    “呼吸機維持的不錯,自主呼吸還有一些。血壓掉的也不是很厲害,隻是心跳……”

    “還有希望!”劉崖點頭,手上的動作一刻也沒有停下來。

    “老婁,老婁,你堅持一下,堅持一下就過去了!”老爺子連續打了幾個電話,都沒有打通,老淚縱橫的坐在一旁,看著眼前這種搶救的場景。

    “兔子,還有四分鍾到醫院!”王鴿說道。

    其實他和劉崖的心裏都清楚,病人現在這種狀態,就算是到了醫院,能進行的也隻有心肺複蘇,用腎上腺素和多巴胺還有其他藥物吊住生命體征,撐不了太長的時間。

    在醫院的急救方法和在車裏的急救方法幾乎相同,區別就是旁邊的人更多一些,可能會使用機器來代替人工的胸外心髒按壓。

    那種機器是懸臂式液壓按摩器,放置在病人的胸口上,可以進行機械式的按壓,大夫和護士們給這設備起了個外號,叫做打樁機。

    一旦上了打樁機的病人,基本上就是沒有什麽希望了。打樁機定時三十分鍾或者四十分鍾,時間一到,機器一撤,人就沒了。

    “再推一直腎上腺素!”劉崖繼續吩咐道,“老太太,你的事兒還沒完呢,回來啊!”

    救護車已經抵達了醫院的大門口,王鴿減速拐彎想要進入醫院,歪頭看了一眼反光鏡,發現死神居然不見了!

    哪去了?在前麵嗎?王鴿一邊開車一邊觀察著四周,並沒有發現死神的身影。

    正在這時,他胸口的鎮魂牌上突然傳出了一陣涼意。看起來數字已經變成了“柒佰捌拾陸”,王鴿終於深深的出了口氣,最起碼病人在短時間內沒有生命危險了。

    劉崖的胸外心髒按壓也停了下來,心跳恢複了,數值上升,穩定在了六十八次每分鍾。他擦了一把腦袋上的汗珠,閉上眼睛一屁股坐在了座椅上。

    “老爺子,等病人康複了,事兒該辦就辦了吧,別再拖了。”劉崖說道。

    雖然心髒恢複了跳動,卻並不代表病人的情況就真的穩定。後續的診斷,保守或者是手術治療,都有可能在過程之中發生危險。

    王鴿隻能保證在在這段時間裏不會再有死神前來騷擾,但是下一個死神什麽時候來臨,也許是十分鍾之後,也許是幾小時之後,也許是幾天之後,他一點兒數都沒有。

    在之前的搶救工作之中,他也曾遇到過,病人明明在車上或者在急診室之中情況穩定,死神放棄了追擊,卻在轉入了病房或者進行手術治療的時候情況惡化,死神前來索命。

    這種情況實在是太多了。

    天氣太過於炎熱,劉崖已經接近虛脫了,在幫忙一起把病人抬下車之後,隻能目送病人和其他醫生一起進入急診室,他的嘴唇已經變白,剛想跟著一起進入急診室,卻被王鴿給拽住了。

    “歇會兒,裏麵有大夫呢,你看看你這樣子。身上這肉是白長了!”王鴿把自己的大水杯遞給了劉崖,讓他喝點水。

    劉崖一點兒都不嫌棄,擰開蓋子幾大口下去,杯中的茶水就見底了。他摸了一把嘴,“虛胖,稍微活動活動就渾身是汗,我得去健身了。再這樣下去,救不了別人,自己倒了,算什麽大夫啊。”他嘿嘿笑了兩聲。

    其實他自己心裏也清楚,什麽肥胖,什麽體虛,都是假的。人的年紀越大,身體就會愈發的大不如前。

    十八九歲的時候隨便怎麽折騰都可以,一旦到了二十四五,馬上就能夠體會到父母那輩人當年感歎跑不快、腰酸背痛到底是個什麽感覺。

    最有意思的是,當年年輕那會兒,還不把這個當回事兒,等到真真正正發生在自己身上的時候,才知道力不從心到底有多麽的痛苦。

    “這個人,是你用兩條胳膊硬生生給按回來的。”王鴿拍著劉崖的肩膀,佩服的說道。

    在遇到死神的時候,他所能做的隻有開車,遠離死神,搶時間。

    而大夫們才是真正能夠救人性命的人。

    “要不是你車開的快,咱們抵達現場的速度快,晚了那麽兩分鍾,我按斷了胳膊,這條人命也回不來啊。”劉崖坐在救護車車廂的地板上,調整著自己剛才運動過度而瘋狂跳動的心髒,進行深呼吸,讓自己趕緊冷靜下來。

    “特有成就感吧?雙手救了一條命”劉崖拿回了水杯,丟在了車上。

    “當然了,幹醫生不就是圖的這個麽!”劉崖低下頭,又突然說道,“以前沒結婚,沒對象,不懂。現在知道了,就像是歌詞裏麵寫的那樣,相愛沒有那麽容易啊。這對老頭老太太,這麽長時間了,肯定也不容易,我腦子裏麵就隻有一個念頭,別讓這老太太帶著遺憾就這麽走了,那老爺子肯定也難受的要命。多不值啊。”

    劉崖笑了笑,“走了,幫忙去,歇的也差不多了。”

    他們遇到了太多的故事,而且似乎每一個故事都是別人用生命去講述的。

    這些故事之中包含著病痛與感情的交織,失去和慶幸的碰撞,人們把最脆弱的神經小心翼翼的放在這裏,等待著他們的可能是更為小心翼翼的修補,也有可能是毫不留情的碾碎。

    因此,這些故事特別動人。

    王鴿看著劉崖遠去的背影,上了救護車,將車子開回了停車場的棚子裏。

    劉崖不想給自己留下遺憾,更不想給別人留下遺憾,這正是他選擇這個行業的初衷。

    王鴿知道,自己也是如此。

    在麵臨虛紫,短時間內就要決定自己一生的時候,正是為了不留下一輩子的遺憾,才會去選擇同意那個似乎看不到勝利曙光的賭約。

    他一直清楚的很,若是搖頭,他的一輩子都會活在悲傷和自責之中,他的一輩子都會活在為什麽不努力踏出那一步去嚐試一下的遺憾和後悔之中。

    人生就是不斷的在嚐試,在挑戰,在嚐試和挑戰之中繼續活下去。

    王鴿下了車,拎著自己已經空掉的水杯和車鑰匙,返回了車隊辦公室。

    林顏悟仍舊在這裏,跟還在車隊裏的鐵大致與何盛聊著天。

    別的同事都已經出車去了,房間裏隻剩下了這兩個司機。

    “速度還挺快的啊,情況怎麽樣?”林顏悟問道。

    “老太太心梗,估計沒有太大的事兒。還活著,在搶救室呢。”王鴿剛想給自己倒杯水,空杯子卻被林顏悟給搶了過去。

    “渴了就先喝點綠豆湯,放得久了,都沒有那麽冰了。”林顏悟給王鴿衝洗了一下杯子,將茶葉末倒入垃圾桶,又從桌上的茶葉罐中倒了新的茶葉。

    那罐茶葉是屬於鐵大致的,若是旁人偷他的茶葉,他肯定是要嘮叨許久,這林顏悟當著他的麵拿,這人卻是笑嗬嗬的,一點兒都不在意。

    “這個看臉的社會啊!”何盛在一旁怨聲載道,看了看自己杯子裏麵那已經快沒有了顏色的茶水。

    王鴿已經為蘭欣做了太多,甚至敢於付出生命

    但是轉頭一想,此生若是錯過了林顏悟,是不是也是一種遺憾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