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七十六章 生命的延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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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劉崖已經從王鴿的身邊離開,但是王鴿並沒有在意。

    他的大腦快速飛轉,頓時明白過來。其實剛才在救護車上的時候,追在車後麵的死神,應該不是一個,而是兩個。

    除了手持生死簿,前來收取陽壽已盡的孕婦的靈魂的死神之外,另外一個死神以比較慢的速度也追在救護車的後麵,企圖收取孕婦的腹中嬰兒的靈魂!

    按照劉崖和田雨晴的說法,孩子已有三十周,發育成熟,已經具備了剖腹產的條件。來了醫院之後,婦產科的醫生也給出了專業意見,印證了這個想法。

    因此雖然孕婦已經身亡,但是時間較短,肚子中的孩子還是健康的,完全可以通過剖腹產的手段,將孩子搶救出來!

    讓王鴿沒想到的是,在孕婦腹中那麽小的孩子,居然已經產生了靈魂。

    既然死神已經離開,那麽就證明手術室中的大夫們已經把孩子從已經身故的母親體內取了出來,並且活著。

    雖然強行早產所帶來的風險很大,對於孩子的身體發育和後續的健康都會造成不良影響,但是最起碼現在還活著,並且沒有生命危險。

    孩子活著,媽媽卻死了。這意味著這個小孩從一出生開始,就已經失去了自己的母親。

    更令人揪心的是,孩子的父親,還有其他親屬,目前來說都下落不明,很有可能還埋在那山體滑坡現場的地下,生存幾率渺茫。

    這個孩子活下來,不知道是幸運還是不幸

    劉崖去洗手間洗了把臉,返回了手術室的門外,看著走出門外的婦產科大夫略帶疲憊的表情,衝著他點了點頭。

    “孩子活著。”劉崖發現王鴿的情緒十分低落,又拍了拍他的肩膀。“活著就好,一切就都還有希望。”

    王鴿點點頭,深深的歎了口氣,心情似乎好了一些。

    的確,就像劉崖說的那樣,這個孩子,幾乎延續了這場災難之中所有的希望,承載著對於生命的延續。

    王鴿已經很長時間沒有被病人或者事故真正的觸動過了,隻是在今天,所有去過現場的人,知道這件事情的人,心情都無比的沉重,肯定是高興不起來的。

    田雨晴這邊的病人交接手續已經完成,由於是直接從現場過來的病人,隻需要留下急診記錄、她自己和劉崖的簽字確認即可。

    孕婦在入院的時候沒有任何隨身物品,也沒有名字,連登記卡上麵都隻能暫時寫一個無名氏,實在是沒有什麽好交接的了。

    “咱們走吧,回現場。救援工作會持續很長時間……”劉崖擰幹了自己的衣服,再一次套在了身上,往嘴裏倒了一包板藍根衝劑粉末,從急診大廳這邊用紙杯接了一杯水,直接灌了下去。

    王鴿也哆嗦了幾下,將自己已經濕透的製服脫了下來,直接套上了防水的衝鋒衣。

    三個人再次上車,向著事發地點前進。湘沙市區是沒有下雨的,但是根據天氣預報來看,未來的幾天積雨雲很有可能向東邊移動,一場即將在湘沙市落下的大雨似乎不可避免。

    從不下雨的地方,移動到下雨的地方,距離好像並不長,但感覺有些微妙。在穿越雨線的時候,王鴿像是在穿越生與死的界限。

    不過,生;過了,死。

    黑夜之中天空上的雨雲顯示出的暗紅色猶如他雙手所沾染的血跡一樣,壓抑著周圍的空氣,連呼吸都無法感受到那種暢快。這些看似輕飄飄的雲彩現在看來猶如千斤重錘,壓在王鴿的胸口之上。

    由於路已經由鐵大致帶領著他走過了一次,所以王鴿連導航都用不著看,直接開車尋找右轉的路口。

    王鴿記憶力並不強,記別的東西不行,因此學習不好。但是這小子特別記路,不論地形多複雜,建築物重複率多高,周圍植被多麽相似,隻要這個地方他去過一次,第二次就肯定找得到,而且不論是相隔多長時間。

    王鴿有時候甚至在想,自己大概生下來就是個開車的料。若自己是個路癡,或者不會開車,就算是虛紫給他這個機會,讓他開救護車,估計也救不了這麽多人吧。

    退一萬步講,要是他學的不是汽修專業,又沒有學什麽B級駕駛證,甚至連車都不會開,那虛紫過來給他這個機會,就算答應了也沒戲——什麽都不會,憑什麽救人?憑什麽救蘭欣。

    因此王鴿雖然不信命,更覺得命運並非是唯一準則,但也不得不認為,冥冥之中自有定數。

    一切看似巧合的東西,其中必有關聯。

    就好像是每個人的陽壽都已經被記錄在了生死簿上一樣。

    你怎麽活,閻王大人,死神都不管你。他們隻管你怎麽死,什麽時候死。

    “兔子。你說剛才那個死者,顱腦內部的大量出血不是由外傷引起的?”王鴿一邊開著車,盯著前方正在被大雨侵染的馬路,冷不丁的問道。

    明明那個孕婦是遭遇了可怕的意外,為什麽自己的鎮魂牌毫無作用,為什麽死神的手裏會攜帶生死簿?

    “啊?”劉崖被這沒頭沒腦的問話嚇了一跳,他正盯著手機,利用這簡短的半個小時的時間跟高玉婷膩歪一會兒,順便關心著自己大兒子的情況。

    每當發生災難的時候,人們為受災者進行祈福的同時,還會心懷一絲慶幸。

    他們在慶幸這樣的事情沒發生在自己的身上。劉崖也是如此,他看著自己老婆發過來的小視頻,自己的兒子正健康活潑的叼著奶嘴,咿咿呀呀的學語。

    他心想,幸虧自己家裏雖不是什麽好小區,但好在不會遭遇山體滑坡這檔子事。現場實在是太慘了。想到這裏,也無心繼續再跟高玉婷膩歪下去,匆匆說了句自己要忙,雖然王鴿問題問的有點不對勁,劉崖還是耐著性子解釋道。

    “剛開始我還以為是頭部遭受重擊或者擠壓而造成的顱內出血,因為外部有明顯外傷,而且有顱骨骨折的表現。可是會診之後骨科和腦外科大夫跟我說,她的頭部外傷沒有那麽嚴重,骨折的情況隻是有裂縫,而且沒有明顯凹陷和碎片進入腦內,不足以引起顱內大出血,而且根據核磁共振結果來看,出血的部位與頭部外傷的部位比較遠。”劉崖歎了口氣,為那個孕婦而感到不值。

    孩子已經出生了,當媽媽的卻永遠也看不見了。

    “那為什麽會顱內出血如此嚴重?腦水腫都已經成那個樣子了。”還沒等王鴿繼續開口問下去,被王鴿的問題吸引到的田雨晴拿出了她的好奇心。

    “跟往常一樣,我們判斷死者本身應該會有腦血管疾病,例如血管畸形,血管瘤,在頭部遭受重擊,或者由於緊張害怕等情緒造成血壓升高,畸形的血管或者是血管瘤破裂,引發了顱內大出血。”劉崖解釋道。

    “若是病人運氣好點,畸形血管或者血管瘤沒有破裂,甚至她本身沒有這些問題,估計也就是個顱腦外傷,顱骨骨折,頭暈惡心幾天,養養就沒事了。”劉崖起身,覺得自己水沒喝夠,伸出胳膊從王鴿駕駛座旁邊,那檔杆下方的凹槽裏,把王鴿的茶杯給拿了過來,茶水早已涼透,他擰開蓋子就給自己灌了幾口。

    “當然,我隻是推測。人都沒了,說啥都沒用。”

    腦血管瘤或者是血管畸形平時是檢查不出來的。一般人體檢都隻是驗血驗尿,血糖血脂尿蛋白,聽心跳呼吸,降血壓,看看耳鼻喉,拍個胸部X光,好點兒的還能詳細查一下肝腎功能。

    可是這血管瘤和畸形,要通過CT或者核磁共振才能看得出來,有的更需要血管造影才能查證,可平時誰會去查這些呢?

    就算查出來了,進行幹預的手段也比較有限,要麽手術,要麽保守治療。大多數人都會選擇保守治療,可是這樣仍舊有可能隨時病發。

    有這麽一種說法,得了這樣的病,就相當於腦袋裏麵放了一個定時炸彈,不知道什麽時候就會爆炸。

    “兄弟,都是命數啊!”劉崖沒好意思把王鴿的茶水喝完,還給他剩了小半杯。“快到了吧?”

    王鴿點頭,也沒在乎劉崖的動作。他的救護車已經從一個路口右轉,車輛再次進入了無比濕滑的水泥路上,從前麵得小轉彎處突然射出兩道燈光,王鴿趕緊帶了一下刹車,減速,同時閃了幾下自己的遠光車燈,按了一下喇叭,提醒著對麵的車輛。

    那車轉彎過來,瞬間將原先的遠光燈切換成為近光,然後同樣鳴笛示意。

    這輛車居然是雅湘附二醫院的救護車,應該是王鴿中班的同事在開。不用說,車上肯定有一個情況十分危重的病人,必須送往醫院才可以。

    “咱們是不是的在這靠好幾天?”王鴿問道。

    “根據安排,前期也就二十四小時。後麵的病人生存幾率渺茫,我們不會在這裏留守太久……不能隻盯著這一個地方轉啊。”劉崖說道。

    聽起來聽殘忍,不過這也是沒辦法的事。

    等到王鴿再次把救護車停在原先那個地方的時候,空地上又被清理出來一塊地方,並且多了一個帳篷。

    武警官兵訓練有素,動作十分迅速,僅僅一個小時,現場就比王鴿來的時候要好很多。

    隻是那個新搭起來的帳篷,王鴿卻知道是做什麽用的。

    因為原先被隨意放在一旁,用裝屍袋包裹著的一些被挖掘出來的遺體,已經消失不見,應該是已經被搬進了帳篷裏,這也是現場參與搜救的人對於死者最大的尊重。

    天空上的雨一點兒都沒有要停的意思,劉崖和田雨晴一回來就被人叫到了臨時搭建的手術室裏幫忙,王鴿在醫學上幫不上什麽忙,但是幫著搜救還是能搭把手。在軍警和村民把人挖出來之後,王鴿還具備一點點醫學常識,足以簡單判斷傷者的情況,在運輸病人的過程中也能夠盡可能避免二次傷害。

    雖然有不少警犬參與了救援,但是這場大雨和現場雜亂的情況嚴重幹擾了警犬的鼻子,給出的很多參考都是錯的。

    沒辦法,搜救部門隻能搞到了依托於紅外探測技術的生命探測儀,來基本確定被埋者的位置。

    可這個東西隻能檢測熱源,無法的判斷熱源到底是來自於人還是其他什麽別的東西,也無法判斷人是死是活。

    就算下麵的是已經死掉的人,體溫降低的也不會那麽快,在儀器上仍舊會有所顯示。

    王鴿看著山體滑坡與之前馬路空地上的之間的斜坡,然後爬了上去,土坡上麵與真正的地麵,高低垂直落差大概在三米左右。

    從山上滑落下來的泥土和石頭以極快的速度,衝垮了村落裏的大部分房屋,然後把人埋在了下麵。

    運氣好的話,人被埋的時候在屋子的二樓,沒有被埋那麽深,挖幾下就能找到人,甚至自己能夠掙紮出來。

    運氣不好,被倒塌的屋子砸倒在地,埋到了最下麵,那可真是叫天天不應,叫地地不靈了。

    就算是救援人員的挖掘,難度也很大。

    幾個人用鐵鍬挖一個三米的洞,可容納一人進出,需要多長時間?

    他們還要一邊挖掘一邊觀察,鏟子不能下得太深,怕鏟到人,速度肯定是受影響的!腳下的泥土普通沼澤般泥濘,一腳才下去很難拔出來,轉個身都困難,更別說使勁了。

    “現場有大夫沒有?這邊有個孩子!”一個聲嘶力竭的聲音從不遠處傳來,一聽就是個當兵的,嗓門極大,這種嘈雜的環境裏都能聽得到,操著一口川味普通話。“還喘氣呢!”

    王鴿環顧四周,這邊是沒有醫生護士的,他們都在帳篷裏、救護車上和那附近忙碌,顧不上這邊。

    倒是有不少像他一樣的救護車司機,在救援現場參與挖掘,抬著擔架等待病人。

    “來了,馬上到!”王鴿也喊了一嗓子,用盡力氣邁著困難的步子,衝著那邊兒就跑了過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