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八十三章 尚未結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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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直到早晨五點半,天色蒙蒙亮,王鴿不知道跑了多少趟,再一次回到現場之後,救援工作才轉換為第二階段,很少會有人被救援人員從廢墟下麵抬上來了。
準確來說,是很少會有活人。
而現場的那些死神也早已經不見蹤影,王鴿知道,要麽是仍舊在廢墟下麵的人一點兒事兒都沒有,不會招來死神。要麽就是下麵的人早就已經死光了,死神將靈魂提取出來並且帶走,並不會在原地等待。
當然,人在廢墟之下十幾個小時還活著的情況簡直可以說是奇跡,幾乎忽略不計。現場的情況肯定是後者巨多的。
而經過人數清點,遇難者人數和獲救者人數加起來,跟全村的人數也差不多,隻是還剩下十個人左右下落不明,搜救人員們已經動用了小型挖掘機和推土機,但仍舊是小心翼翼的進行著作業,畢竟希望還是有的。
現場的救援工作也從第一階段搶救人民群眾生命,變成了第二階段,搶救人民群眾財產安全。
至於這個財產安全,估計是沒什麽好搶救的了。
家用電器、家裏的家居早已經在廢墟之中被損毀,也不知道有損失的人會不會得到什麽政府治理不力的賠償。現代家庭之中,就算是農村裏的大多數人都會知道家裏不能放太多現金,招小偷,不安全,也放不住。大多數人還是把錢變成了卡,或者是存折存單,放在家裏。
這些東西都是可以補辦的,倒是顯得無所謂。
而有些家庭在這場災難之中死的一個都不剩下,自然也就沒什麽賠償不賠償的事兒了,一切的東西都已經隨他們而去。
這裏的雨連續下了幾天,直到昨天晚上半夜才徹底停下來,太陽在東方的地平線上發出了一陣紅色的光芒。雨停了,積雨雲走了,陽光沒有任何的遮擋物,直直的朝著地麵照射下來,從早晨開始就有了中午炎熱的預兆。
而與這裏相反,湘沙市的市區在淩晨三四點鍾的時候開始下雨,似乎是這邊的積雨雲往東邊行進,飄到了市區之中。
雖然下了好幾天的大雨,這裏早晨的空氣卻並沒有變得清新。當然,也沒有群死群傷事故現場那種屍體腐爛的味道和血腥味。
畢竟這裏的遇難者遺體都已經得到了妥善的保管,並且分批次送去殯儀館,等待其他親屬認領,而傷員們也在經過初步的搶救之後,分批次被送往醫院。現場除了醫護人員和幾個傷情比較輕的傷員之外,帳篷裏已經沒有其他病人了。
而且,由於醫療工作人員的及時到來,現場可能發生的疫情也得到了有效的控製,到處都彌漫著高錳酸鉀和消毒水的味道。
幫著救援人員忙活了一個晚上的當地村民和附近村民,也都被救援人員陸續勸退,去醫院的去醫院,回家的回家。
隻是,參與救援的人,少有人會真正的將自己的親屬救出來。
他們很多人,大都是同村認識的人,可是等真正挖到自己家裏人身體的時候,那具身體早已經失去了靈魂,不再溫熱,也不會對他們的哭泣和呼喊產生任何回應。
慘劇每天都在發生,可是這麽慘的實屬罕見。王鴿坐在救護車裏,他最後一次在路上奔波,是履行了自己的承諾,將失明的王佳欣送到了雅湘附二醫院,進行臨時住院觀察。
雖然在跑這趟車的時候時間已經是淩晨三四點鍾了,但是王佳欣仍舊睡得很沉,沒有醒過來。王鴿有點慶幸,這孩子醒過來之後還不知道要怎麽折騰呢。
可是這孩子不會永遠睡下去,她總有一天要麵對自己父母已經去世的這個事實。
而且,她的眼睛也是一個很大的問題。
她的父母已經去世,現在處於沒有監護人的狀態,護士們和政府部門的工作人員徹夜查找,希望能在第二天早晨之前找到她的其他家裏人,最起碼這孩子醒了隻有還有熟悉的親戚陪著,心情說不定會好一點兒。
但是令所有人失望的是,王佳欣的父母在家中都是獨子,也就是說王佳欣沒有叔叔伯伯舅舅類的親戚。王佳欣父母結婚比較晚,王佳欣出生自然也就晚。她的祖父祖母輩的人早在她出生之前就因病去世了。
工作人員倒是查到了幾個遠方親戚,大半夜的打電話過去,頭幾個都沒人接,接起來了便是一陣惱火,聲稱不認識什麽叫王佳欣的小女孩兒,以後別來找麻煩。
遠房的嘛,不想認也是理解的。而且是大半夜打電話,電話中說的太過於匆忙,工作人員也有可能覺得自己被別人當成了騙子,於是打算等到白天的時候再跟那些人家溝通一下,把事兒說清楚比較好。
對於現在的王佳欣來說,有個親人實在是再好不過的事情了。
王鴿閉上了眼睛,仰著頭靠在救護車的駕駛座的靠背上。
駕駛座的後方就是搶救車廂,中間是有隔斷的,因此整個座椅隻能進行角度的微調,卻不能像普通車輛那樣差不多完全放平,讓人能夠躺上去休息。
王鴿捏著自己的腰,揉著脖子,嘴裏發出嘖嘖的聲音,酸痛難忍。他也已經有三十多個小時沒睡覺了,從晚上九點到早晨五六點鍾也沒吃過東西,肚子餓的咕咕叫,卻隻能喝茶水充饑,喝的兩條腿都快水腫了,廁所倒是跑了不少趟。
王鴿的眼睛也已經腫的睜不開了,布滿紅血絲,像是得了紅眼病一樣,幹澀無比。但是王鴿知道現在還不能休息,現場就算是沒有病人,那也還有大夫呢。更何況,這裏隨時都有可能發現新的傷員。
“小王師傅,下來幫個忙啊!”周華突然來到了救護車的駕駛座旁,敲著駕駛座這邊車門的窗戶玻璃。
王鴿都快迷糊過去了,瞬間清醒過來,“周大夫,你還沒走呢?”
他趕緊開門跳下車,跟著周華來到了救護車後麵,對麵上放著一個擔架,旁邊圍著三個武警戰士,還有護士田雨晴。
“你們閃開點兒,別在這裏堆著,病人需要空氣流通。”田雨晴把那三個武警戰士撥到了一邊兒,一點兒客氣都沒有,正在將剛才周華吩咐的高糖輸液針頭往病人的手背靜脈裏麵紮。
武警戰士敢怒不敢言,人家可是個護士,還是個女的,還能說啥?
“大夫,這可是我們兄弟,你可千萬不能讓他出事兒啊!”一個武警戰士說道。
這三個武警戰士被田雨晴一推,王鴿這才看到那擔架上的居然是身穿著迷彩服的武警戰士。
中國的兵,那是正兒八經的人民子弟兵。在這種災難現場進行救援的時候,軍人永遠是衝在第一線的。他們不怕苦不怕累,訓練有素,堅決服從指揮,具有百折不撓的犧牲精神。
而且在救援過程中,他們往往還會運用到一些部隊裏學習的醫療知識,可以說是最適合參與救援的勞動力。
對於老百姓來說,中國軍人遠守國土,近守安寧,是真正的守護神。
“你們放心吧,問題不大,隻是太長時間沒吃東西,下雨損失了太多熱量,眼前一黑暈過去了。打上點兒葡萄糖,吸會兒氧待會兒就醒過來了。”周華擺了擺手,讓那些武警戰士們放心。
“不過為了保險起見,我們還是會去一趟醫院,做一下詳細檢查。”周華等到田雨晴紮完了針,和王鴿一起把救護車上的推車給抬了下來,把病人移了床,直接送上了車。
像王鴿預料的那樣,現場仍舊是隨時有可能發現病人,不過這些病人並不隻是來源於受災者,而是來源於救援人員。
一行人上了車,那三個武警戰士的注視之下疾馳而去。
“周大夫,現場還有我們的人嗎?”王鴿在現場並沒有發現其他人,也沒有看到其他車輛,還以為其他人都提前撤離了呢。
“沒了,就剩下我,小田,還有你這輛救護車了。不過帳篷裏的那些醫療設備還是我們的,等到差不多下午的時候會有人過來回收。”周華摘下了自己的眼鏡,也靠在了座椅上,深深的出了一口氣。“估計這趟回去,我們就不用再過來了,現場處理的差不多了。”
“這一夜過的,真是……”田雨晴給病人吸上了氧氣,考慮了一下,還是上了心電監護。反正是部隊出錢,多個保障還是好的。
“救了多少人?”王鴿隨口問道。
“那哪兒知道……我隻知道從下麵挖出來的,在那停屍帳篷裏麵的估計就有個六十多具屍體,差不多是這小村子人口的三分之一。真的是太慘了。”周華揉著鼻梁,長期戴眼鏡的他,鼻梁上早就因為眼鏡墊片的壓迫而產生了深深的印子,一夜沒摘眼鏡,這個地方更是疼的要死,摘下眼鏡,似乎好了不少。
“回去可算能歇會兒了!”周華伸了個懶腰,打了個哈欠,同時肚子也叫了起來。周華剛從學校出來沒多久,身上還帶著那麽一點兒稚嫩的氣息,雖然年紀看起來跟劉崖差不多大,但是身上那種嚴肅卻比劉崖少了不少,還是那種學生懶散的樣子。
“你是能休息了,我還有兩個小時下班呢。”王鴿苦著臉,車輛開始進入市區,穿過橘子洲大橋。
得虧還沒到七點鍾的早高峰,橋上的車輛不多,要是再晚那麽半個小時四十分鍾,估計這輛救護車就走不動路了。
“這批病人入院之後,估計除了到我們醫院掛急診的病人,指揮中心應該不會給我們再調派太多的出診任務了。你們救護車司機忙得過來,我們大夫忙不過來啊。醫院也沒有那麽多床位。估計到咱們早晨八點下班,不會有什麽大事兒發生了。”周華閉著眼睛靠在座椅上,雖然車上有病人他不能睡,但是病人情況並不嚴重,休息休息眼睛倒還是可以的。
還沒等王鴿的車到醫院,這昏迷的武警戰士就醒了過來,睜開眼睛的他先是愣了幾秒鍾,然後想要猛的坐起來。
好在田雨晴眼疾手快,及時按住了他,這才沒讓他把手上的針頭給扯掉。
“沒事兒,咱在救護車上。你剛才低血壓低血糖,暈過去了。咱們去醫院檢查一下,沒事兒就讓你回部隊歇著。”田雨晴安慰道。
那武警戰士舔了舔幹裂的嘴唇,喉嚨有點發幹,說出的前兩個字聽不太清楚,又重說了一遍,“護士……護士,這可不行,我戰友們都在前線呢,我回部隊歇著,那還不是臨陣脫逃?”
“這不是打仗,打仗你不要命我不管。救援可得要命啊。我是大夫,要對你的生命安全負責。你看看你現在的樣子,去了現場還能幹什麽?那鐵鍬,我保證你揮兩下就得暈!給別人添麻煩,還丟人。”周華睜開了眼睛,對付不聽話的病人,就得恐嚇著來。
田雨晴捂嘴偷笑,想不到周華這毛頭小子,凶起來還挺像樣的。
那武警戰士也就十九歲多不到二十,也是個愣頭青,還真的被唬住了,“大夫,我不會死吧?”
田雨晴摸了摸武警戰士的額頭,“死不了的,就是太長時間沒吃東西,沒喝水,營養跟不上,血壓和血糖都有點低。休息休息就好了。”
田雨晴畢竟是個女孩子,一雙手柔若無骨,絲滑白嫩,那武警戰士瞬間感覺到額頭上冰冰涼,舒服的要命。
田雨晴又長得漂亮,武警戰士都不知道多長時間沒碰到過女人了,現在簡直就像是置身天堂一樣,躺在床上一動不動,話都不說一句,心想著回了部隊一定要跟那群沒見過世麵的講幾句,自己碰到了溫柔漂亮的護士小姐姐,人家還用手摸我額頭了呢。
周華在旁啞然失笑,田雨晴這一招下去,比自己說多少話都管用。
“田護士,以後倒是省的我浪費口舌了。”周虎笑著說道。
田雨晴白了他一眼,沒再說話。
大戰似乎已經結束,回去路上的氣氛仿佛輕鬆了不少,車上病人情況不嚴重,就連王鴿右腳下的油門都放鬆了不少。
他不知道,接下來幾天,仍舊有另外一場更加殘酷的大戰在等待著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