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九章 我見你亦如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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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徐業又詢問了一番近幾日的公務,得知無甚大礙,便放下心來。

    “衙門口坐北朝南開,沒錢沒權你莫進來。”

    這句話已經成了幾乎所有人的共識。

    自徐業升任捕頭起,便在班房東側的牆上開了一道圓拱門,每日都留捕役當值,無論何人隻要遇到麻煩事,皆可進門求告。

    雖大都是些張家長李家短的雞毛蒜皮,但總算不至於無路可走,無門可入。

    徐業一揮手。

    “刀在手,跟我走,去辦個大案子。”

    趙德柱叔侄兩人登時來了精神。

    大案子往往意味著大收獲,再考慮到徐捕頭對待弟兄從不吝嗇,到時候少不得功勞和銀子,比看書睡覺有意思多了。

    至於背後的危險嘛,既然幹了這份賣命的活計,哪能少得了危險?都習慣了而已。

    三人出離了縣衙。

    沒走多遠,正巧碰到五魁道人。

    徐業見他掛著八卦褡褳,腰間係著的朱黃口袋裝得滿滿當當,似是要出遠門的樣子。

    便笑著打了個招呼,道:“道長這是接了哪裏的大活,連乾坤一氣袋都備上了?”

    乾坤一氣袋名字好聽,實則是用豬尿泡製成,彈性極佳,容量大且密封性良好。

    五魁道人手結太極印,施了一禮。

    “貧道無意間得聞,通判大人李繼業的府上似是出了事,想著過去問問需不需要做法事,也好賺些燈油錢。”

    李通判這等高高在上的人物,常人是萬萬接觸不到的。

    但架不住大人物家裏的仆役丫鬟們平日裏四處走動,是以高門大戶裏頭幾乎也藏不住什麽秘密。

    前腳剛死了人,後腳就有人趕著去做白事,消息流走的速度著實驚人。

    徐業一聽,也沒多想。

    既然順路,便一道同行。

    途中五魁道人屢屢咳嗽,嚴重時甚至半晌喘不過氣,須得彎腰杵膝慢慢回複。

    徐業見他以手捂嘴,指縫間現出幾分殷紅。

    心下一咯噔。

    已經到咳血這等程度了嗎?

    道人蒼白臉上擠出些笑意,道:“實在對不住,老毛病了,歇息片刻就好,徐捕頭且先行,莫要因貧道耽擱了公務。”

    徐業有些擔憂。

    “這可不像是歇會就能好的毛病,可曾問過大夫?”

    五魁道人聞言,露出幾分苦色。

    歎了口氣道:“多謝徐捕頭關心,貧道也不敢欺瞞,估摸著怕是撐不到明年開春了。”

    徐業心裏堵得慌。

    相識多年,雖然道長常謙虛稱隻會幾手不入流的小把戲,但能用掛滿糖葫蘆果的小樹,讓孩子重展笑顏的,又怎會是區區“小把戲”?

    這樣的人也要受病痛折磨,落不得善終嗎?

    人間道,求諸於內,又該如何求?

    沉默片刻。

    “餘杭縣寶芝堂的白大夫,雖然人長得陰柔了些,脾氣也差了些,但醫術極為高明,我與他打過交道,道長不妨改日去看看?”

    五魁道人歇了一會兒,終於緩過氣來。

    微笑道:“有勞徐捕頭掛懷,隻是有無為亦無不為,吾常清淨者也,貧道修行多年,早知生死有命,竭力一搏或能賺得一線生機,就不去麻煩旁人了。”

    徐業斟酌用言,還想再勸。

    道人似是知道了他的想法。

    歎道:“徐捕頭曾言於我法中見得人間美好,今我見徐捕頭亦如是,貧道拜謝。”

    遂一時無話。

    但五魁道人終究行路艱難,徐業不得不先行一步。

    臨別時,道人猶豫片刻。

    道:“徐捕頭原本天光通明,卻不知為何忽然間印堂昏暗,眉眼上罩了一層灰氣,恐有不詳將至,接下來還請多加小心。”

    徐業一凜。

    五魁道長最善相麵,所言絕非無的放矢。

    死氣為灰,真得謹慎些才行。

    今日的雙核修行計劃需要做出調整,留一次專門用來模擬前路命途。

    道謝拜別後,繼續趕路。

    李通判的府邸傍山而建,占地近五畝,南北通透東西深遠,有亭台樓閣又有山水園林,端的是奢華貴麗。

    徐業一進大門,便見一塊白玉雕成的雲龍照壁,通體渾圓,光華流轉。

    晃得他差點睜不開眼。

    心裏罵道:艸!我再一次感受到世間的參差……

    趙子印表現還好,大概因為還未體會過錢的美好滋味。

    趙德柱已經徹底不像個人了。

    流著眼淚對那白玉雲龍上下其手,邊摸嘴裏頭邊發出些“嘶~哎呦~”之類的怪聲。

    隨後念叨一句:“我來替徐老大嚐嚐鹹淡……”

    伸出舌頭就去舔那碩大的龍珠。

    如果說世上丟臉的事情有一擔,那此刻的趙德柱起碼占了八鬥。

    徐業上去把他“撕”下來。

    “看看你像什麽樣子,而且哪需要你替我嚐鹹淡,我自己沒舌頭嗎?”

    李家的老仆忠伯,眼觀鼻鼻觀心靜候在一旁。

    大約見慣了這類事情。

    徐業臉色難看。

    通判一職,掌管一州糧運、家田、水利和訴訟等事項,年俸不過兩千擔。

    單就這塊雲龍照壁,李繼業就算攢三百年俸祿也絕對買不起。

    那錢從哪來的,也就不言而喻了。

    老仆見三人久久未曾挪動腳步,不得不開口道:“三位官差老爺既是來查案,是否需要老奴為各位引路?”

    趙德柱表情嚴肅,搓著手道:“本官爺懷疑這顆龍珠與通判大人的死有關,需要帶回去協助調查。”

    趙子印小聲提醒:“叔,那玩意兒是整個雕成的,摳不下來。”

    老仆點點頭。

    吩咐下仆取來鐵錘,朝著那龍首處用力一砸。

    隨後雲淡風輕的將半截龍首連帶龍珠遞了過去。

    語帶警告道:“還請官差老爺認真查辦,莫要遺漏疏忽,事後自有心意奉上。”

    價值不知多少萬兩的雲龍,說砸就砸?

    此一舉將趙德柱叔侄嚇住了,一時半會兒不敢吭聲。

    徐業眼中一寒。

    自己的弟兄哪怕再丟臉,也容不得別人羞辱!

    當即勁力運轉全身,抽刀出鞘,“切斷”的信念瞬間附著於刀刃上,朝著照壁便是一刀。

    “哢嚓——”

    一聲脆響,偌大的照壁應聲斷作兩截,切麵處光滑如鏡。

    老仆即便養氣功夫再好,這會兒也被嚇得雙腿哆嗦。

    趙德柱叔侄四目放光,跟見了神仙似的盯著徐業。

    徐業收刀回鞘。

    一字一頓道:“本官查完了,有罪的已經死了,你現在帶我去勘驗李通判的屍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