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三十九章 大整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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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酒樓。

    韓癀與周延儒正在品茗賞畫。

    周延儒看著不遠處,掛在牆上的畫,笑著道:“先生,宋時的仕女圖最是講究,構圖細膩,人物生動,尤其是畫工畫麵,即便是現在,也少有比擬的。”

    韓癀細細端詳,道:“這是曾文正公的春遊仕女圖,已經極其少見了,玉繩,你有心了。”

    周延儒微笑著道:“偶爾所得,能共賞的,也唯有先生了。”

    韓癀賞著畫,好一陣子,不動聲色的道:“我聽說,你要去應天了?”

    周延儒看向韓癀,笑容滿麵,道:“還要恭喜先生,先生複出之日,就在眼前。”

    韓癀一怔,轉向他,道:“陛下的意思?”

    周延儒道:“陛下明確跟我說,要我臨走前,與東林前輩多交流。”

    韓癀不自覺又想起那日乾清宮後殿的事,搖了搖頭,道:“陛下,怕是想要你,借我們來籌銀。”

    周延儒卻不覺得,笑著道:“先生不要著急,我看,是不遠了。”

    韓癀想著朝局,內閣已經空出三個位置,閹黨那幾個且不說,張瑞圖,周道登,哪怕是黃立極在他看來,都是朝不保夕。

    用不了多久,內閣至少是要空一半出來。

    這麽想著,韓癀心裏竟然有些意動了。

    他定住心神,看著周延儒,道:“從陛下對南直隸的不斷布局來看,陛下已經決心肅清鹽課弊政了。”

    周延儒聞言,肅容一些,道:“不止是這樣,陛下對朝野的劇烈反應,生出了強烈的憤怒。從這些布局來看,陛下非但要整肅鹽政,還要整肅吏治。”

    韓癀沉吟著,道:“這樣做,對朝野影響巨大,觸動了太多人,我擔心,朝野齊齊反對,得不償失之下,還會失了人心。”

    周延儒從未考慮過這些,道:“我與元輔談過,元輔的想法是,要放慢一點,鹽政要整頓,不能急於一時,當徐徐圖之,盡可能減少朝野的震動。”

    韓癀認真的看著周延儒,道:“黃立極此人,城府深,心思重,善於揣摩上意,逢迎遊走,他的話,不可盡信。”

    周延儒自然不會信黃立極,道:“我這江南一行,還需先生幫忙一二。”

    韓癀頓時微笑,道:“籌銀的事?遼餉差了二十萬,我寫幾封信,應該不難。”

    周延儒卻道:“倒不是遼餉的事,是關於鹽政的事,我知道,在南直隸,一些人說話,比朝廷的公文有用,先生的話,他們願意聽。”

    別說朝廷的公文,某些時候,比崇禎的聖旨還管用。

    韓癀明白周延儒的來意了,默默一陣,道:“魏忠賢此人,性情狡詐,手段凶狠,與他共事,須萬分謹慎。”

    周延儒見韓癀打太極,道:“先生,是有難處?”

    韓癀看著周延儒,想了想,還是道:“玉繩也不是外人,我便實話說,南直隸,有諸多同仁與魏忠賢與血海深仇,你與他同行,我若再寫信,恐多生事端,與你不利。”

    周延儒心裏頓時不滿,這韓癀分明是故意推脫!

    心生不滿,臉色如常,周延儒深以為然的道:“先生說的是,我這一趟,不好走。”

    韓癀稍作思索,道:“玉繩,若是有事,能保的人,還須玉繩出力。”

    “同道中人,那是自然。”周延儒十分幹脆的道。實則上,他已經不打算再管了。若非日後還需借力韓癀等人,他都想拍屁股走人了。

    韓癀哪裏知道,轉頭看向那幅畫,笑著道:“若是我大明臣僚都如同玉繩一般,國政又何至於此……”

    “先生謬讚了。”周延儒客氣的應著,目光也轉到了那幅畫上。

    ……

    周延儒這邊希冀請東林支援,其他各處的動作同樣不少。

    李邦華預備南下淮揚,前前後後的準備,明麵上頻繁出入六部,暗地裏不斷的在調配人手。

    魏忠賢的動作更大,仿佛要搬遷一般,西廠的緹騎,兩千人集合,舟車馬匹,糧草衣服,堆了幾輛馬車。

    西廠門前的陣勢,嚇壞了不少人。

    戶部的動作最大,百萬斤的鹽,迅速下發,在京城引起了巨大的動靜。

    戶部在全京城,設立了八十多個放鹽地點,憑戶籍,每戶可免費領一斤。同時,向諸多鹽鋪,以一分一斤的價格銷售,甚至於,上門‘強賣’。

    與此同時,刑部,順天府的衙役,都察院的禦史都沒閑著。

    城北一處米鋪。

    順天府的兩個衙役,一個在牆壁上貼公告,一個對著掌櫃夫妻‘訓話’:“按照內閣、戶部發的公文,你們沒有售鹽資格,從即日起,不得售鹽,一經查到,封鋪,抓人,十倍罰銀。”

    “是是是。”夫妻倆連連點頭,對於‘官差’,他們沒有一點硬氣。

    他們原本是不賣鹽的,隻不過最近鹽價漲的太瘋,通過關係,倒賣了一些,但就這幾天,他賺足了一個月的利潤!

    刷通告的那個衙役轉頭看向他們,道:“不要嘻嘻哈哈的,到時候真要出事情了,你們沒地哭去。”

    “是是是。”夫妻倆又連連衝他點頭。

    城西一個布莊。

    刑部的兩個衙役在鋪子裏隨意的走著,對於一些布隨意的翻看,不順眼的直接翻倒扔地上。

    他們身後跟著一個中年人,一臉忐忑不安的陪著笑。

    兩個衙役轉了一圈,回過頭,其中一個看著他,仰著臉的道:“別看你平日孝敬我們兄弟不少,今日裏,就明擺著告訴你,不得售鹽,還有的在兩天之內,不高於一分一斤的賣完,不然,就砸你手裏。”

    中年人嚇了一跳,急忙道:“陳大人,這,小人買來可是六分……”

    另一個嗤笑一聲,道:“你直管賣,等人舉告到刑部,順天府,都察院什麽的,他們抓人,封鋪子,那是他們的事,你的事,與我們兄弟沒有半分關係。”

    中年人心裏懼怕,上前,從袖子裏塞過銀子,低聲道:“二位,還請給個實話,小人……”

    那衙役卻不客氣的一推他的手,淡淡道:“話,我們說完了,你自己看著辦。”

    兩個衙役說完,徑直走了。

    中年人愣神,這些官差,平時裏可不是這樣,那是明目張膽的敲詐勒索,恨不得榨幹他,這還是第一次送出去的銀子被推回來。

    旋即,他嚇了一跳,連忙召集夥計過來,低聲道:“快,將鹽拋出去,哪裏高,送到哪裏。”

    其中一個夥計道:“掌櫃,現在外麵鹽價已經泄了,到三分了,戶部處處放鹽,沒人再高價搶了,估計很快就要跌破一分……”

    中年人急了,道:“總有消息慢的,快,帶著鹽去!快啊!”

    “是是。”兩個夥計連忙應著聲,帶著鹽出門。

    城東,長蘆鹽街。

    這裏,有一條街的鹽鋪子,原本被搶光,不得不關門的鋪子,陸陸續續的開門。

    最大的一家,有兩個禦史,坐在正堂裏,悠閑喝茶。

    巡城禦史葛琿大馬金刀,麵色平淡又威嚴,看著外麵戶部的鹽車,一桶一桶的卸鹽。

    他身後站著一個半百老者,明顯是這家鋪子的掌櫃。

    老者看著那些鹽,要是早幾天,他能高興的跳起來,這會兒,滿臉苦澀。

    戶部給的是一分一斤,尋常價格最多也就是這樣了,戶部還要求他們不得高於一分一斤,這是明擺著吃虧。

    但戶部‘強賣’,他一點辦法都沒有,根本不敢拒絕,何況,還有兩個巡城禦史坐在正堂。

    他僵硬著臉,陪著笑道:“二位大人,您們看,一萬斤,小人都收下了……”

    葛琿頭也不回,忽然嘖嘖道:“說來,真是奇怪,你這鋪子的鹽,都是長蘆來的吧?長蘆那麽多人下獄,你這裏居然一點事情都沒有,靠山夠硬的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