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章 逼朕殺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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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廷尉郭禧接受了入宮調查的任務之後,原以為是一件既得罪人又難辦的苦差事,可沒想到卻異常順利。

    從他持節入宮開始,遇到的所有人,不論宦官、宮女,還是後宮嬪妃,包括何貴人都積極配合調查,不管問詢還是搜查都沒有任何阻礙。

    僅僅兩日時間,郭禧就獲得了大量的線索和證供。

    如此順利的過程幾乎讓郭禧難以置信,而得到的結果也同樣讓他驚疑不定。

    因為所有證供都是不利於宋皇後的。

    大小宦官、宮女但凡開了口的,都說宋皇後盛氣淩人、刻薄寡恩、苛待下人;

    嬪妃們覺得宋皇後平日裏總是神神叨叨,難以相處,而且嫉妒心重,經常咒罵受寵的妃子,甚至還抱怨天子,並時常為她姑母勃海王妃一家鳴不平……

    更關鍵的是,從何貴人及幾個受寵嬪妃的宮裏都搜出了一些厭勝之物和詛咒人偶。

    再與之前的巫道和王旻遺書相互印證,此案幾乎可以定性成皇宮巫蠱之案了,而且一切矛頭都直指宋皇後。

    按照現在已呈現出的證供和線索,郭禧幾乎能還原出一個“事件真相”——

    【宋皇後因為被天子冷落,嫉妒其他受寵的嬪妃尤其是誕有皇子的何貴人,讓永安太仆王旻替她在宮中施行巫蠱之術;

    王旻於是找到了精於詛咒勾當的巫道許元子;

    可因為牽扯太大,王旻也擔心皇後過河拆橋、殺人滅口,於是提前寫了一封遺書,藏在宮外,一旦他真出事了,這遺書必然能被查案之人搜查出來,使皇後陰謀大白於天下,並為其滅口之舉付出代價;

    誰知不巧的是,永安宮起了天火,王旻突然被天子降罪,而之後王旻或者被毒殺滅口,或者畏罪自殺,總之由此將巫道許元子牽扯出來,使事件一步步發展到了如今……】

    又推論了好幾遍,饒是一直覺得宋皇後是無辜受害者的郭禧也不敢確定了,實在是這線索及證供環環相扣,幾乎沒什麽破綻,是最能說得通的推斷。

    若事實並非如此呢?或許是郭禧潛意識裏還殘存著同情宋皇後一係的執念,他忽地冒出了這樣一個相反的疑問。

    若推斷出的“真相”並非事實,那麽這一連串命案、詳實的證物、諸多的口供背後必然有著一隻巨大的陰謀之手,操縱掌控了一切……

    想到這裏,郭禧不由得打了個冷顫。

    不太可能吧?這種“陰謀論”比“皇後巫蠱”更讓他感到可怕。

    “唉!”

    郭禧看著皇宮的方向,長歎一聲,然後狠狠地甩了甩頭,強迫自己鎮定下來,開始書寫奏疏。

    在奏疏中,他沒有任何偏向地就事論事,詳盡地寫出了調查過程,並羅列出了各項證供,但卻沒有寫他自己的推斷及結案之語。

    或許是他不想這種尚不確定的推斷落入文字,影響了天子的判斷,或許有其他連他自己都難以厘清的思慮……

    畢竟對於這種敏感事件的處理,天子的想法才是最重要的。

    “天子會作何選擇呢?”

    郭禧腦海中冒出天子劉宏那年輕的麵容,一時竟然對天子即將作何舉動產生了興趣。

    再次清空了思緒,郭禧將所有證供都整理了一遍,一件件地裝進了一個木盒之中,然後又將奏疏疊好,放在了最上麵。

    封裝好木盒,郭禧整了整衣冠,抱起木盒就入宮而去。

    劉宏也沒想到郭禧這麽快就有了調查結果。

    看了郭禧的奏疏,並聽了匯報之後,劉宏並未像郭禧所預想的那樣大發雷霆,大動幹戈,隻是沉著臉狠聲道

    “這是在逼朕殺人啊!”

    郭禧並不知道劉宏所說的殺人是殺誰,不過劉宏的這種壓抑的平靜更令他感到敬畏,他似是隱隱感受到了天子話語中蘊含的暴烈與戾氣。

    郭禧知道朝廷又要不平靜了,不過他此時也顧不了許多,甚至都不敢多言語。

    與宮中的宦官及朝廷的其他重臣一樣,最近的天子也讓郭禧感到陌生。

    過去不論是黨錮之案,還是勃海王謀逆案,天子一怒殺人無數,固然令人畏懼,但至少天子的作為還是有跡可循的。

    而現在的天子似乎更像一個心思難以揣度的帝王,一匹想要掙脫所有人掌控的天馬。

    郭禧不知這對大漢帝國來說是好是壞……

    “放在何貴人宮中的這件人偶是從何處搜得?”

    劉宏的話打斷了郭禧的思緒,他抬起頭,看到劉宏手中正拿著一個紮著“何氏”字樣布條的詛咒人偶,連忙答道

    “荷花池水之中。”

    “何貴人是如何評議皇後的?”

    “何貴人並未主動提及皇後,隻是囑咐臣早日查出奸邪之徒,不使邪法危害到太後與陛下。”

    “卿可曾找皇後對質?”

    “不曾。無陛下吩咐,臣不敢自作主張。”

    “嗯,那卿先回去罷。”

    “啊?這——”

    郭禧沒想到劉宏就問了這麽兩句話,就打發他回去,對於巫蠱之事沒有任何表態。

    看著劉宏沉吟的樣子,郭禧實在忍不住問道“陛下,臣是否還需要繼續往下查?”

    “不必了,所有案卷暫時封存,卿回去後做好安排,與此案相關人、物,皆不得出廷尉府。

    不過廷尉府要嚴密關注相關動態,有散播巫蠱謠言者一律下獄查問。”

    見郭禧似乎還有疑慮,劉宏補充道

    “卿現在所查出一切都是別人安排好的,還查什麽?

    有人在下一盤大棋,你動,不過是按別人的棋路走;

    不動,別人也會推著你動。

    暫且靜觀其變吧,想把朕當棋子,朕就砸了他的棋盤!”

    “臣告退。”

    見劉宏似乎有著打算,雖然一頭霧水,但郭禧還是懷著帝心莫測的心思告辭而去。

    劉宏當然有著後續的打算,但他並不準備和郭禧說明,因為他不打算繼續讓郭禧摻和到這事兒中來了。

    郭禧這人忠誠度和才具都有,隻是在劉宏看來有些過於守成了,搞事能力不夠,也缺少一點狠勁,這樣的性子是不適合搞政治鬥爭的。

    對於調查所呈現的,宋皇後實施巫蠱邪術這件事,如果說郭禧還不確定的話,劉宏心中卻是有很大把握的,他確信宋皇後就是被誣陷的。

    拋開前世的曆史記憶不談,整個巫蠱事件在劉宏眼中顯露出了不少布局的痕跡和破綻。

    首先就是在宦黨權傾朝野的大勢之下,一個被冷落的皇後憑什麽能讓王旻這種高級宦官俯首聽命;

    其次,即使是皇後宋氏實施巫蠱之術,哪怕她再沒有腦子,也該知道這種密事不能輕易留下把柄,怎麽會直接使用皇後璽印來聯絡;

    再者,揭發王旻與巫道聯係的匿名投書也很可疑;

    最關鍵的是,宋皇後做這一切的動機何在?嫉妒受寵嬪妃也好,給她冤死的姑母報仇也好,都差那麽點意思。

    而且宮內諸人的調查口供太一致了,集體詆毀宋氏,很難不讓劉宏懷疑有人事先串聯過。

    用後世的話來說,證據鏈越完美,就越可能是假的。

    唯獨讓劉宏還想不明白的是,火燒永安宮的目的是什麽,他可不相信什麽天火的說法,難道是為了將王旻給暴露出來,或者單純是為了製造災異謠言?

    不過這個倒也不重要。

    當然,即使有這麽多破綻,也不能說幕後的布局者不厲害,要知道布局所針對的對象是原主而不是現在的劉宏,隻要原主相信了,他們就成功了。

    那麽原主有多大可能相信呢?劉宏代入想了想,幾乎是百分之百,因為這其中有著最關鍵的幾點

    一是原主把宦黨及受寵嬪妃當做了最信任之人,很容易被他們的集體讒言所蠱惑;

    二是原主本來就極度缺乏安全感,而且剛剛大病一場,讓他很容易疑心是否就是巫蠱詛咒所導致的;

    還有就是原主的確很不喜歡皇後宋氏,主觀上對其有著負麵印象,哪怕能知道宋氏是被冤枉的,也可能會借此奪了宋氏的皇後之位……

    有這麽多針對,原主怎麽可能不中招!

    如果不是現在的劉宏替代了原主,大概此時宋皇後就該被問罪甚至下獄了。

    “所以說,作為上位者,必須得有城府,不能輕易被人看透,否則就隻能當局者迷,陷入被人欺瞞蒙蔽甚至玩弄利用的境地。”

    劉宏在心中暗暗感歎,並警惕著。

    他現在倒是還能對一些涉及原主的事保持一種超然於外的旁觀者心態,以後隨著入局越來越深,就不一定能冷靜對待了,那麽他必須時刻保持警醒和成長才行。

    劉宏抬起頭,眼中多了一抹堅定和銳利。

    “公劉、子陵!”

    劉宏向守衛殿門的史渙、史阿二人招了招手。

    “陛下!”二人當即過來見禮。

    “公劉,你跑趟遠門怎麽樣?”劉宏問史渙。

    “但憑陛下吩咐!”史渙語氣堅決地答道。

    劉宏對這小夥子的態度很滿意,他取過一枚玉佩和一份帛書,吩咐道

    “你先出宮去見王侍郎,讓他進宮來見朕。

    此外你向他借兩個人,隨同你一起去見北地郡太守皇甫嵩。

    此玉佩乃朕之信物,見到皇甫嵩之後,將朕之手書交於他,之後你隨其一起回京即可。”

    “唯!”史渙也不多問,接過玉佩和帛書就出去了。

    “子陵,隨朕去趟長秋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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